第116章 三相之神

奧林匹斯山,在希臘語中象著着光之所在。昔日這座高山上居住着希臘眾神，曙光與夕陽的光輝照在山巔的積雪上，美如夢境。

盛大的神話和傳說在人們的口中代代相傳——還有什麼地方比奧林匹斯山更適合成為眾神的居所呢？

而當奇異博士來到這裏時,看到的卻是一副有如末日般的情景。

直插雲霄的高峰猶在,但那些曾經如同天堂般的密林和溪流已經變成了密佈著黑紅色的瘴氣的峽谷。焦黑的碎石不斷從山巔滾落，甚至隱約能看到一些白骨的碎片散落在路邊,不知是什麼動物的遺骨。

一陣寒風吹過，風吹過被燒灼得發酥有孔的石塊,發出鬼泣一般的連綿響聲，在空寂的群山之間幽幽回蕩,經久不絕。

很難想像這座漆黑得好像噩夢的山峰就是昔日的希臘天堂,但地上蜿蜒的藤蔓已經鮮明地證明了赫卡忒的行跡。

女巫的力量將這座山峰的原始力量從地球中剝離,用以滋養自身。怨嫗只想毀滅這個曾經背叛了、挑戰了她權威的地方,而這幅末日降臨般的景象足以說明，她大概已經成功了。

史蒂芬小心翼翼地向山巔攀登而去——危險的魔力風暴在空氣中肆虐,與無處不在的有毒霧氣一起，讓簡單的飛行術變得比自由落體更危險。

只是因為巫術女王一步步走上了奧林匹斯山的山巔,所以此地的魔法規則也隨之改變——就好像這座山想要取悅它新的主人，迫不及待地為她的想法改變自我。

所以,此地的後來者也只能靠自己的力量攀至山巔，哪怕他們曾經可以靠一個咒語就撕裂現實,靠一個念頭就穿越世界。

他踩着碎裂的岩石，繞過陡峭的小路，用雙手抓着峭壁的邊緣一點點往上。

這並不比爬上喜馬拉雅山更難，奇異博士在心裏想着。他經受過艱苦的訓練，有着堅韌的精神，區區登山算不上什麼難題。

但這自我安慰並不能改變這趟旅程的難度——他必須用盡全身力氣才行,否則會像個凡人一樣摔死。

史蒂芬爬了兩個多小時，直到他小心地抓住石頭，抬起頭看向最後一個陡峭的岩壁。

這面峭壁近乎於與地面平行，昔日的諸神會用傳送陣或是飛馬和座駕來到這個山巔的平台之上飲宴。如今諸神已矣，徒留下舊日輝煌的遺跡。

而對於疲憊的史蒂芬而言，這面峭壁近乎於絕境。如果史蒂芬的魔法能夠使用，這簡直是小菜一碟——但現在不行，所以就一點也不容易了。

他嘆了口氣，從口袋裏掏出了一把匕首，將它扎進了鬆脆的岩壁。

爬吧！繼續向上攀登，無論在那兒等待的是什麼。這就是作為至尊法師的生活，永遠前路茫茫，而每一天都需要為之奮鬥。

終於，終於，他看見了山頂的邊緣。史蒂芬喘著氣，向那個平台努力伸出手，那把用作固定身體的匕首就在此時錚然折斷——所有它承載的魔法都化為了鐵鏽和灰燼。

他的身體向下墜去，奇異博士對着遠去的天空伸出手，唯一的念頭竟然是——密涅瓦還在異界等他。

斗篷像他的一個多年朋友般，在他險些失足跌落時倒捲起來，以對抗重力的姿態，努力地將他拉上了懸崖。

小時候的史蒂芬·斯特蘭奇從來不會參與那些黏土遊戲，也從不喜歡和其他孩子一樣拿着蠟筆塗鴉。

他厭惡讓自己的雙手被弄髒，也許從那時候開始，他就已經有了這雙手日後必定完成某件大功業的念頭。

史蒂芬看着自己遍佈灰塵和摩擦出的血痕的雙手，自嘲地笑了笑，對斗篷低聲說：「謝了，斗篷。」

斗篷親昵地抬起領子抹去了掛在他眉骨上搖搖欲墜的汗珠。

筋疲力竭的奇異博士翻身滾到了山巔的平台中央，在渾身如同燃燒般的疲憊中短暫放空了幾秒鐘。

他再次站了起來。沒有咒語吟唱，沒有儀式念辭，至尊法師只是伸出了他血跡斑斑的雙手，睜開眼睛，在虛空中撕開了一條裂縫！

無需費心尋找，這個正在熊熊燃燒的維度裂縫足以說明一切。奧林匹斯山的山巔曾經是塵世與天界的絕對界限，但此時，這界限早已輕而易舉地被人撕裂，彷彿一條裂開的傷口。史蒂芬所做的，不過是將那平和的假象再次打開而已。

他大步向前，山巔的空氣跟隨他的腳步，爭先恐後地湧入奧林匹斯昔日耀眼的大理石聖殿。

他看見了傾頹的大理石支柱，碎石掩蓋在荒草和地衣苔蘚之下。老舊的燈盞里飄散出腐爛的魂魄，曾經強大到足以粉碎大陸的法陣如今只是一些黯淡而扭曲的怪異線條。

此地已經淪為戰場——只是在此作戰的不是奧林匹斯曾經的主人。

奇異博士知道諸神都去了哪兒。在女巫之刻降臨的時候，希臘眾神就已經逃到了世界各地的神殿和居所中，卻仍然難逃赫卡忒的追債。

即使他們此時對發生的事情一清二楚，卻也只空有深入骨髓的戰慄。

在空中對峙的兩個女神同時扭過頭來看向了他。其中一個的身軀龐大如同幻覺，老婦的面容猙獰扭曲，滿是怨恨。

另一個則是史蒂芬更熟悉的「少女」——她依舊滿頭白髮，但身周燃燒着幾乎凝固了空氣的魔力。

史蒂芬的到來讓她們的對抗暫停了片刻，但空氣中激蕩的以太仍然照亮了整個空間。

那磅礴的魔法能量壓迫着斯特蘭奇的心臟。倘若不是因為他那至尊法師的工作讓他對魔力有了高強度的抗性，這裏激蕩的以太就足以殺死他。

「這是什麼把戲？」怨嫗龐大的身軀俯視着進入了奧林匹斯的奇異博士，用那蒼老怨毒的聲音說道。

「我是來談判的，赫卡忒。」奇異博士深吸了一口氣，飛向倒塌的萬神殿，停留在「少女」的附近，對那個老婦高聲喊道。

「史蒂芬·斯特蘭奇……」怨嫗低下臉，張開那張長著漆黑牙齒的嘴打量着他說，「我一直很喜歡你的老師，古一。但她鼠目寸光，你們維山帝一脈皆是如此。我的新世界中沒有你們的位置……你是來找死的嗎？」

「我知道你的傷痛，赫卡忒。」史蒂芬輕聲說，「這個世界對美好之物總是格外殘酷，迫使她們變得冷血無情。但摧毀不是解決之道，我已經明白了這點……」

「哦……你說你明白我。是啊，我也同樣很喜歡你那個小女朋友。密涅瓦·愛德華茲，多麼愚蠢的名字啊，讓我想起了過去的奧林匹斯！」怨嫗惡毒地說，「她比你更加不可救藥，竟然以為可以復活我過去的影子來打敗我？」

隨着她的話語，一股紫色的魔力自她身上噴發而出，呈現出一種夢境般的光彩。但那壓力讓奇異博士頭髮直豎，直覺向他瘋狂示警——

快逃！

奇異博士的斗篷感應到他的意願，裹住史蒂芬的身體往旁邊有些狼狽地一旋，像個鑽頭似的颳起一陣旋風，剎那間就讓他撤開了十幾米。

斗篷的一角險而又險地避開了一道像鞭子般抽來的魔法力量，它表面那些在製造時就早已被融合入內的符文盡數亮起，這才避免了被那魔力的餘溫焚燒殆盡的命運。

史蒂芬又驚又怒地穩住身體，回過頭時正好看見那些魔力如有實質般被少女赫卡忒死死抓在手中。

那些混亂無序的狂暴魔法像一根纜繩般連接着兩個巫術女神，但兩頭的體型差如此巨大，造成了螞蟻試圖與巨象拔河的不平衡感。

然而，少女的手穩如磐石，反而是怨嫗的手不堪重負般微微顫抖。老嫗憤怒地尖叫了一聲，像揮舞鞭子般猛地劈下了雙手，那些魔力就在空中轟然炸裂，讓本就趨近飽和的以太再次沸騰起來，幾乎讓奇異博士感到窒息。

那力量深邃而狂野，讓人想起月亮在神秘學中的另一重含義——瘋狂。

「別試圖和怨嫗講道理，史蒂芬·斯特蘭奇。」少女赫卡忒揮散了空氣中粘稠的魔法，轉過那雙發着光的紫色眼眸說，「她是無法被扭轉的形態，再往後只有衰朽。她已經成為了這個樣子，以後也只能這樣。」

「密涅瓦替地球擋住了顛倒人的進攻。」史蒂芬有些急切地說，「告訴我該怎麼做，赫卡忒。只有你才能前往異界，擊敗顛倒人。」

「我不是顛倒人的對手。」少女赫卡忒輕聲說，「……至少現在不是。」

「不錯，我的贗品。人類正處在毀滅的邊緣，魔法已經成了一種負擔。」怨嫗滿是惡意地說，「我要將它付之一炬，然後用更好的東西取代它！」

「你只有一條路可走，斯特蘭奇。」少女忽然轉過頭來，滿頭白髮在空中飛舞，她的語氣急促了起來，「如果我能收回怨嫗的那部分力量，去解決掉顛倒人，代價是你需要把你最珍貴的東西交給我——你願意嗎？」

這短暫的一秒鐘在史蒂芬的腦海里似乎被放慢了許多倍。他願意嗎？

在他們對面，方才就已經被那混亂的龐大力量包裹的怨嫗忽然再次身軀暴漲，升上高空，回歸了她的本性——也就是長出了少女、母親與怨嫗三相。

那三個頭顱都被怨嫗所支配，表情是如出一轍的猙獰，她的六條手臂在空中揮舞著，結下恐怖的咒印。

而少女也同樣離地漂浮了起來，只是依舊凝視着斯特蘭奇，等待着他的答案。

是生存，還是死亡？這個問題的答案似乎就在他的一念之間。他來到這裏的目的不就是找到赫卡忒，好帶回密涅瓦嗎？那他還在猶豫什麼呢？

……他最珍貴的東西是什麼？奇異博士凝視着少女赫卡忒的身影，努力地思索著。

這一瞬間中，有無數答案充斥着他的大腦，史蒂芬選不出正確答案，而他忽然意識到，他也不在乎了。

只要密涅瓦能活下來……只要世界能活下來。只要魔法還存在，於某個角落中。

那就夠了。他可以為之付出一切。

「我願意！」奇異博士朝少女的身影大喊道，「你要拿走什麼——儘管拿去吧！」

於是，少女赫卡忒在史蒂芬的記憶中，第一次露出了一個微笑。

她當真伸出手，從史蒂芬的靈魂中取出了一小片什麼發光的東西。那東西給他的感覺很熟悉，溫暖而燦爛，但他想不出那是什麼。

那片光芒消失在赫卡忒的掌心裏，剎那間，就像在一桶汽油的內部引燃了一團火，少女的身影被淹沒在一片純粹的光明中。

史蒂芬抬起頭，驚愕地看見她被一種宏大的氣息籠罩着。就像與怨嫗對應那樣，她同樣生出了三相——只是那並非是三個頭顱，而是三個並肩站立的身影。

不是少女、母親與老嫗。

最左側的身影有着和蒼白高原中夢沉之湖的湖水一般光芒粼粼的眼睛，沉澱著破碎的夢境。中間的身影額頭上生出純白的圓月，仿若七色光芒凝成的幻景。而最右側的那個身影則依舊有着霜白的頭髮，手中燃燒着地獄般的烈焰光彩。

夢境定義了現實，情緒催生夢想，而死亡與魔神的力量則代表奇迹。

少女在蒼白高原中生活了如此漫長的時間，看着密涅瓦為她收集了數不清的力量——終於，她同樣成為了三相女神。

那是完美的三種面相：現實、夢想、奇迹。

少女與怨嫗四目相對，在這一刻，所有目睹這一幕的人都升起了同樣的預感。

她們本該是同一個人，少女是怨嫗無憂無慮的不羈過去，怨嫗是少女受盡苦難后的未來。

但過去的幻影被密涅瓦在時間長河中喚醒，在她的幫助下一步步成長為了如今可以與未來相匹敵的模樣。怨嫗對着這個昔日的自己，如今最大的敵人，竟然奇迹般地恢復了片刻的平靜。

「你被人利用了。」怨嫗輕聲說，「即使你贏了，你終究還是會成為我。」

「赫卡忒的故事應該結束了，魔法的腳步應該往前。」少女同樣平靜地回答道，「我知道你說的是什麼，但我會成功的。」

下一秒，她們迎上了對方——迎上了走上另一條命運岔路的自己。時間像一把刀般將魔法之源的命運切割成三段，而如今，她們再次合而為一。

一陣強光籠罩了整個奧林匹斯山，彷彿世界初生時的大爆炸。那巨響回蕩在奧林匹斯的大理石牆之間，聲聲如同莊嚴的鐘鳴。

那巨響在奇異博士的靈魂中嗡嗡作響，他的雙眼在強光中止不住地流下眼淚，卻依舊努力睜大眼睛，試圖看清爆炸中心的情景。

終於，光芒散去了。傾頹倒塌的神廟中央站立着一個黑色頭髮的女人，身上的紫色衣裙在風中微微飄舞。另外兩個身影像影子一樣消失不見，淡入了她的身體中。

「結束了。」她回過頭來，對着奇異博士說，「你做得很好，斯特蘭奇。」

「我做了……什麼？」史蒂芬看着那個有些陌生的身影，輕聲說道。

「你願意為了密涅瓦付出你最珍貴的東西。」赫卡忒忽然露出一個笑容，「所以，我取走了你的這份決心。你低估了哪怕一小片人類靈魂的珍貴本質，史蒂芬·斯特蘭奇……那足以點燃整個世界了。」

「走吧！」赫卡忒像個少女般輕巧地拍了拍手說，「我們去拯救世界……順便拯救你的心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