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真話

第99章 真話

她自己躺在床上掉了會眼淚,淚水糊了她一臉她也不想起來,這般躺了約莫有半個多時辰,她又因為頭暈還是撐不住睡了過去。

等她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已經日暮四合。

房內仍舊只有她一個人,天際仍有暗淡的黃,微弱的光從支摘窗透進來,房內的一切都被黑暗籠罩,只能看見大致的輪廓。

她慢吞吞的從床上坐起身來,腦中有些混沌,過了一會才反應過來自己現今的處境。

手也不太疼了。她的氣如同往常一樣,來的快去的也快,這樣睡了一覺后又不覺得生氣了。

雖然她在旁人眼裏是個心眼非常多的人,但很多時候她的思維都非常簡單。

比如現在,她很想見赫巡,就會試着去找他,就算在旁人眼裏,今天白天她才跟他鬧過脾氣,這樣又上趕着找他會顯得有幾分難堪。

但云楚並不會想那麼多,她坐在床上愣了會神便穿上了鞋履,心中開始琢磨著赫巡現在還在不在這裏。

她甚至有點彆扭的想,早知道上午就不跑走了。

那時他讓她過去,那就過去好了嘛。

看他能說出個什麼所以然,如果他還那副冷冰冰的模樣,說一些奇怪的話來傷害她,那再跑也不遲啊。

她坐在鏡子前整理了一番,確認自己此刻依然非常好看后才站起身子,但她才站起身,就敏銳的聽見外頭有動靜。

一時間她也不知道自己哪來的預感,心中一慌,三步並做兩步的再次坐在床上,然後靜靜垂眸做出一副哀怨的模樣。

木門被推開,她並未抬頭。

隔了一會她沒聽見動靜,這才抬眼看了過去。結果正好對上了赫巡的目光,他著一身玄黑衣袍,相比之前清瘦了許多,身形無端有幾分孤寂。

門被闔上。

她突然覺得空氣稀薄起來,她現在一看見赫巡,開始覺得心裏難過,但又忍不住靠近他。

她囁嚅著唇,率先開口道:「你不是不想理我嗎,幹嘛來找我。」

赫巡還真的沒有理她。

她等了半天沒聽見回復,默默的站起身來走到他面前。然後主動抱住他的腰,小幅度的撒嬌一般晃了晃,然後小聲道:

「求求你了,別不理我。」

見赫巡沒有推開她,她又踮起腳尖吻了吻赫巡的下巴,嗓音甜軟道:「你一天不理我,我就難受一天。」

赫巡唇角綳直,好似絲毫未曾動容。

但他的手還是掐住了雲楚的腰,終於開口道:「你現在討好我,可沒什麼用。」

他挑起雲楚的下巴,嗓音冰冷:「你莫不是忘記了自己的處境,還以為我會繼續同之前那樣被你玩弄?」

少女的雙眸如同秋水,她的眼眶仍舊發紅,顯得越發楚楚可憐,她道:「可我是真的最喜歡你啊,為什麼不信呢。」

她最喜歡赫巡,在她心裏,赫巡甚至比小時候娘親在她心裏的地位還重。

她一開始希望在不影響自己利益的情況下,赫巡可以過得好,後來她也願意做出一些犧牲,讓他可以過得好。

她不太明白什麼才是情.人之間的愛意,喜歡這兩個字在她這裏就已經非常重了。

赫巡並不為此動容,他的目光陰冷至一種近乎麻木的狀態,他道:「為什麼會不信?你不妨問問你自己。」

他瞳仁漆黑,直直的盯着她,道:「不過,可能你的確喜歡我吧。」

「你喜歡我能帶你進宮,喜歡太子,喜歡富貴堂皇的宮殿,所以當你覺得我不能給你這些的時候,你又會去喜歡別人。」

「比如我的那位皇弟?」

雲楚一哽,一時竟然說不出反對的話來。

因為她一開始的確如此。

哪怕是現在,她仍舊喜歡富麗堂皇的宮殿,喜歡權勢,喜歡一切值錢的東西,這一點她甚至永不會變。

而她之前的確考慮過背叛赫巡。

她不僅在利用他,她的利用是以愛為名的利用,這更為殘忍。

從一開始她就在算計赫巡,算計他的地位與他的心,當他願意為她付出一切的時候,她又在他「屍骨未寒」時毫不猶豫答應別人的求娶。

這是她最讓人不恥的地方。

雲楚身形僵硬,她一直知道事實如此,可是現在她卻覺得整個人如同被密不透風的海水包裹,讓她喘不過氣來。

一開始,她心安理得享受着赫巡給她的寵愛是因為她自詡壞人,對不起他又能怎樣,她就是這樣做了。

但後來,她幾乎不再去想這個問題,她總是說她希望他能過得好,但其實自己才是那個讓他經受折磨的人。

明譽曾經告訴她,逐利本身沒有錯,她想要保護自己也沒有錯。

可難道有人是天生就是該被利用的嗎?

她想要保護赫巡,可是她卻又在無時不刻的利用他,傷害他。這也就顯得從前她心中所想的保護,簡直虛偽又愚蠢。

就像是她此刻覺得很難過一樣。

沒有誰的感情一文不值的。

是她讓赫巡的感情變得可笑,變得一文不值。

眼淚從眼角滑落,落在赫巡的手上,他眸光暗沉,手上的動作又極為克制。

縱然他對事實無比瞭然,可是雲楚這默認一般的猶豫仍叫他幾乎發瘋,他眼底發紅,道:「你在猶豫什麼?」

雲楚仍未出聲。

他摟着雲楚的動作越發的緊,她沉默的時間越長,對他而言就越是煎熬。

他幾乎咬牙切齒:「你在猶豫什麼!你現在,連騙都不願意騙我了?」

雲楚的眼淚越流越凶,赫巡的手指幾近顫抖,他低吼道:

「說話!」

「你不是最喜歡騙我嗎?!」

雲楚閉了閉眼睛,然後輕輕的抬起雙手摟住了赫巡的手臂,少女細軟的手指柔柔的放在他的腕骨,猶如安撫。

他手上力道漸松,可手臂卻無比僵硬,眼底通紅,整個人瀕近失態。

寂靜之中,他聲音很低,問:「……為什麼要這樣。」

也像是在問他自己。

為什麼要去愛雲楚,為什麼要執著於一個不愛她的人。

他根本不想強迫她,不想逼她。

他原想用她最喜歡的東西把她留在身邊,不去圖謀她虛無縹緲的愛,可是當她一次又一次的選擇放棄他時,他又找不到這樣做的意義。

他仍舊在渴望,至少雲楚曾經真心實意的看過他一眼。

只為他,而不為利益。

雲楚還握着他的手,然後在這死寂的沉默中,她近乎虔誠的將自己的臉頰放在他的掌心,淚水沾濕他的手掌。

然後她揚起脖頸,讓他的手放在她纖細的脖頸,那是生命最為脆弱的地方。

「你篤定我不會殺你是嗎。」

雲楚並未否認,她的臉龐仍滿是淚痕,聲音低啞:「…因為我相信你。」

她永遠相信赫巡愛她。

相信他不會傷害她,所以就算是他歸來以後,看見她身處曖昧環境中,裹輕紗等著旁的男人,盛怒之中將她的脖子掐出了痕迹。

他仍舊會讓人一天三頓給她送雪梨半夏葯銀耳羹,也會在每次看見她時,率先掃過她的脖子。

雲楚是個很敏感的人。

所有自認隱蔽的愛與善意,她都清楚。

但因為她習慣惡意,所以她反倒並不在意

那些惡言與憎惡。

赫巡沒有回答。

雲楚的雙手還抓着他的手腕,她緩緩垂眸,仔細吻去上面的淚水,她的動作極為細緻。

然後她張唇,碰到了他的指尖。

片刻之後,取而代之是灼熱的吻。

兩人的腳步稱的上凌亂,雲楚被按在窗邊,支摘窗被重重關上,與此同時,下裳被撕裂的聲音隨之傳來。

窗子一關,原有的那點風也消失不見,所有的聲音都被無限放大。

窗外,是寂靜的秋夜。

從前她跟赫巡也有無比親近的時候,但她總是偶爾有那麼一點感覺,就是覺得他們很近,可卻似乎又相隔很遠。

他就現在她的面前,可雲楚總覺得自己抓不住他。

她從未深究是為何。

如今好似隱隱約約明白了,因為她以前總是在告訴自己,她不會囿於情愛。

不會去愛任何人這個觀念刻在她的骨血,她也就自然而然的認為對赫巡也是如此。

不對等的愛情總是讓她心虛,所以她潛意識裏總是認為,不管她偽裝的再好,都終有失去他的一天。

她雙腳離地,手臂撐在窗枱,沒一會就覺得手有些酸。但下一瞬,一雙有力手臂握住她的手腕,然後帶着環住了她的胸口,另一隻手臂則托住了她的腰腹。

不知過了多久,她才被放到床上,她的手環住赫巡的腰,輕易就摸到了一處橫亘的傷痕。

房間太過昏暗,她看不清楚赫巡身上有多少傷,意識也漸漸模糊。

於成片洶湧的浪潮中,男人的聲音低抑沉重,他問她:「你愛我嗎。」

雲楚張了張唇,身上這人卻懼怕聽到其他答案,他動作不見絲毫留情,猶如命令一般道:「說你愛我。」

雲楚抬手,覆住自己的眼睛。

然而才擋上,她的手就被拿開,汗水滑過他鼻樑之上那顆顏色淺淡的小痣,他吻了吻雲楚緊閉的雙眸,聲音放緩,猶如情人耳語,輕聲誘哄:「…說你愛我。」

雲楚睜開眼睛,濕潤的眸對上了男人近乎迷戀的目光,她的手攀附上他的脖頸,然後主動舔去他鼻樑上的淚水,喃聲道:

「我愛你。」

緊接着她便緊緊蹙眉。

不僅如此,他如同上.癮一般,時而誘哄時而逼供,不停的讓她重複這句話。

她閉上眼睛,在沉悶的房間內,她已經不知道自己說了多少遍我愛你。

*

雲楚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睡過去的。

但她睡得並不安穩,很快就清醒了過來。

她身上被裹了厚重的被子,身體也非常乾燥,月光從大開的門間透進來。

她慢吞吞的坐起身身邊空無一人。

雲楚掀開被子,隨手扯過赫巡今日穿來的外衫隨便披在身上,赤腳下了地。

她動作很慢,行至門邊時,看見赫巡坐在外頭的台階上。

月華如同白玉一般為台階鋪上一層銀白,院落內有一株巨大的梧桐,黃葉被風一吹,簌簌落下。

他的肩膀仍然寬闊,只是彎著脊背,於滿院孤寂中靜靜的垂首,這使得他身影有幾分倦怠與落拓。

雲楚停住腳步,未曾出聲。

他應該很累。

九死一生歸來后,發現他於這皇室內唯一親近的父皇離開人世,他身為皇子因在外征戰連看他最後一眼的機會都沒有。

不僅如此,被他守護的臣民奪了他的權,就連他的未婚妻都跟了別人。

也許他並不覺得痛恨,因為他曾對這個王朝付出的,永遠都在發揮作用。可雲楚不是他,她一直都替他覺得不值得。

她一直在盯着他的背影

出神。

然後半晌,她抬手,撫向了自己的胸口。

胸腔內,她聽見了自己的心跳。

在她無法解釋為什麼她頻頻會對赫巡情緒複雜,控制不住自己的心跳時,她想起了今晚她說了無數遍的那一句話。

一切便迎刃而解。

是這樣子啊,她心想。

又一陣秋風起。

她往前走去,然後坐在了赫巡身邊,赫巡見她出來稍皺了下眉,道:「怎麼醒了?」

他將雲楚攬入懷,溫熱的體溫包裹着她,雲楚未曾抗拒,靠在他的胸膛。

「我也不知道怎麼就醒了。」

赫巡的手按着她的腦袋,將她按在自己胸口,然後道:「現在還疼嗎?」

雲楚一愣,隨即有些赧然道:「還好,你給我上藥了?」

赫巡點了點頭,道:「之前留的。」

他們已經許久不曾有這樣好好說話的時候了,雲楚捏著赫巡的衣角,措辭片刻后摟着他的腰道:「…我也不想答應赫宴的。」

赫巡沒有回答。

雲楚就繼續道:「但是我沒有辦法。」

她沒有隱藏這其中自己的私心,鼓起勇氣道:「我以為你已經死了,我雖然我很討厭他,但他的確暫時能給我我想要的,而且我想像不出來,如果我拒絕他會做出什麼事來。所以在這個情境之下,我覺得答應他才是最好的選擇。」

「雖然這聽起來好像很不好,但——」

赫巡打斷她:「你不必跟我解釋這些。」

他鬆開手,被他拿在手裏擺弄的楓葉落在地上。

他知道雲楚的無可奈何。

甚至於他並不希望雲楚拒絕,因為無論在什麼情況下,他都想讓她先保全自己。

但是他每每想到,雲楚會像逢迎他一樣去逢迎別人時他就氣的發瘋,他覺得自己永遠都接受不了她日後會跟着別的男人。

所以他曾想過將她禁錮在自己身邊永遠不見天日,若是恨就讓她恨吧。

他仍舊做不到。

所以他僅將雲楚關了不到一天,就允她自由出入。

他想讓她飛翔,而不是被關在這漆黑的牢籠。而且就算是他用權勢將雲楚留在身邊,日後他們也是互相折磨,這樣並不好。

可是無論他怎麼努力,她好像都沒有真心,無論他再怎麼愛她,都註定被辜負。

這是一個死局。

他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秋風拂過兩人的衣衫,他靜靜道:「雲楚。」

雲楚嗯了一聲。

赫巡低着頭,道:「我不留你了,你如果想回去就回去吧。」

雲楚一愣,道:「什麼?」

赫巡看着這巨大的梧桐,如同自我毀滅一般明知結果,卻仍舊忍不住說出口:「如今局勢已定,你不必在對我報什麼希望,誰做皇帝都一樣。」

像他自己跟自己的,毫無意義的賭博,他違心道:「你想要的,就自己去爭取吧,我不會阻攔你。」

雲楚沉默半天。

然後她抱緊了赫巡,靜靜道:「雖然你總是說我滿口謊話,但其實我也沒有那麼壞。」

「我跟你說過很多很多的真話,你都忽略了,你只記得我騙你。但我只是想去更好的位置而已,這同我想跟你在一起,從來都不是一件衝突的事。」

「我們把赫宴殺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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禍水如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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