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墜落

第97章 墜落

這幾個月以來,雲楚總認為自己已經將赫巡淡忘,至少她的生活已經不再全都圍繞着赫巡展開,身邊的人也都開始默契的不再提及赫巡。

但是當這熟悉的聲音再次在她耳畔響起的時候,那些被刻意封存的記憶的終於捲土重來,於無聲處波濤洶湧。

她身形陡然變得僵硬,她甚至不敢將眼睛上的輕紗取下,害怕睜眼看見的是別人的臉,也害怕方才都只是自己的錯覺。

那雙手還停在自己的脖頸處,五指越收越緊,窒息感漸漸傳來,可雲楚仍舊沒有掙扎,她順從的待在男人的手裏,開始病態的為這樣清晰地痛苦而感到愉悅與貪戀。

「怎麼,聽見是我你失望了?」他又道。

他聲音低沉,帶着明晃晃的諷刺:「你在等他過來幹什麼?你們已經做過了?就這麼等不及啊。」

這一次,她的所有意識才開始清晰起來。

她開始變得確定,心跳隨之飛快。

她忽然睜開眼睛,然後有些艱難的抬手摸到了赫巡的衣袖,再往前是他突出的腕骨。

這份熟悉令她欣喜若狂。

那面輕紗還在她臉上,在錯亂的燭火里,她只能看見一個黑色的人影,只一眼,她就斷定,就是他。

她沒有在做夢。

她幾乎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艱難開口道:「哥哥……」

而赫巡的手卻越發的用力,他將她按在冰冷的床沿,也正是這個動作,使得雲楚臉上的輕紗掉落,她終於看清了他的臉。

她對上了一雙沉如黑夜的眼睛。

他的輪廓相較於之前要更加的清晰,眼底有幾分青黑,但仍舊俊美。

仔細看過去,被衣襟遮蓋處,細小的傷口漏出來,鼻樑高挺,薄唇緊抿著,眉目極冷。

他看她的目光好似不帶絲毫感情,她甚至覺得有那麼一瞬間,他是真的想要殺了她。

她聽見他說:「別這樣叫我,你讓我覺得很噁心。」

雲楚幾心神一頓,再次想起了沈韞初的話。

她確實沒有說錯。

因為持續的窒息感,她的臉開始變得漲紅,眼角有生理性的淚水緩緩流出。

她甚至說不出掙扎的話來。

她的脖頸很細,赫巡一手就能掌控,掌下的肌膚溫熱,血管跳動,只要他稍一用力,她就會從此消失。

殺了她吧。

然後這樣虛偽自私又忘恩負義的人,再也不會出現在他的生命里。

雲楚被迫揚起脖頸,她的雙手皆放在赫巡的手腕,一直盯着赫巡,一層水汽氤氳在她的瞳仁上,這樣念念不忘的目光好像充滿深情。

可都是假的,他早就知道。

他心中恨自己,那時他沒能殺了這個玩弄自己的女人,如今他仍舊不能。

僵持之下,赫巡手上的力道鬆了下來。

空氣灌入,雲楚控制不住的捂著自己的脖子劇烈的咳嗽起來。

她的手仍舊放在赫巡的手腕,抓的很緊,好像是怕他跑了一樣,在劇烈的咳嗽聲中,她一邊捂著胸口拚命的壓制,一邊語氣不乏欣喜的磕磕巴巴道:「你…你回來了。」

她並不介意赫巡的諷刺與羞辱。

縱然如此還是在咳完之後,興奮的拉住了赫巡的手,目光緊緊的盯着他,聲音有些哽咽,因為喉嚨受損使得她的聲音聽起來又細又弱。

她摟住了赫巡的脖頸,將自己送入他的懷中,同他緊緊相貼,猶如在大海漂浮多日終於得救,她不停的低聲道:「太好了,你沒有死,你沒有死……」

時隔多日,她終於再次聽見了他的心跳。

這樣的心跳,讓她有一種詭異的塵埃落定的安

穩感。

彷彿命運的眷顧終於落在她的身上。

自從赫巡離開,她總覺得心中空落。

很多時候,她都在刻意的控制自己不去想他。然後以一種自我催眠的方式告訴自己要清醒,要知道什麼才是對她而言最重要的東西。

包括在聽聞赫巡死訊之後,她仍舊在自我催眠。

人死不能復生,她就算再難過,再無法接受赫巡都回不來。

她的表面看起來總是雲淡風輕,所有人都覺得她在開開心心的等著立后大典。

但她心中卻無時無刻都在自我拉扯,一面她無比厭惡現在逢迎赫宴的自己,一面又要控制自己不能沉溺過往與悲傷。

所以縱然她厭惡赫宴,她都必須去面對現實,然後籌劃自己以後應該怎麼辦。

只有留得青山在,她才有真正為赫巡報仇的機會。

這段時日,她隱隱能夠感受到,不止是沈韞初,意春,甚至是明譽還有阮枝桑黎,她身邊的所有人好像都在對她表達不滿。

他們不滿非常隱晦,有時只是一個不起眼的蹙眉,她總是當做不知道,但她心中知曉,他們都在心中指責她的冷漠與忘恩負義。

他們沒有錯。

就算不論感情,當初是赫巡帶她回京,她都應該好好報答他,可是她真的不知道自己應該怎麼辦才好。

她曾經也在思考,如果她果斷拒絕,與赫宴對抗到底,那然後呢。

她想不出來。

赫巡並未抬手擁住她,能感覺到少女身形的顫抖,以及她輕輕的啜泣聲,他冷冷垂眸看着,心中竟毫無起伏。

「我沒有死,你很失望嗎。」

雲楚如同聽不懂他話中諷刺,纖細的手臂仍舊緊緊的抱着他。

她的嗓子仍然很難受,她搖頭道:「我很開心。」

她聽見赫巡嗤笑一聲,然後她被推開,男人帶着粗糲的指腹捏住了她的下巴,少女的脖頸上有明顯的指痕,有些刺目。

他移開目光,然後不乏嘲諷的審視她的臉,靜靜道:「是嗎,可我現在對你而言還有什麼利用價值。」

「你該不會以為,我回來就能輕易拿走我之前的一切吧?」

雲楚仰著脖頸,輕輕蹙眉,她真的沒有這樣想。

赫巡在因為她答應嫁給赫宴而生氣。

可現在她無法說出解釋的話來,因為那樣的選擇里,包含了幾分無奈以及幾分私心,連她自己都不清楚。

沒有什麼好解釋的,她就是對不起赫巡。

於是她只能蒼白的說一句:「……對不起。」

她握住他的手腕,又急切道:「你的傷,好些了嗎?」

「我聽說你的傷很重,你現在還疼嗎?」

赫巡唇角綳直,手臂僵硬,他的目光越發陰沉。

看,總是這樣的手段。

她總是輕易就把他拿捏的死死地,從一開始就是這樣,他忍不住原諒她無數次的欺騙,在得知她的假意深情后仍舊沒有拆穿她,如今他假死歸來,她心甘情願拋棄他嫁給別人,他竟仍然吃她那一套。

活該他被騙被利用。

「跟你有關係嗎?」

雲楚一哽,毫不掩飾道:「我只是關心你……」

「你的關心有幾分真心?」

雲楚又不吭聲了,她在赫巡這裏根本毫無信譽,說什麼都是徒勞。

她低聲道:「有傷的話就要慢慢養,我前段時間收集很多藥材……」

他毫不留情道:「你的東西我可不敢吃。」

他收回了捏著雲楚下巴的手,可雲楚的手仍舊放在他的腕骨,他一抽就抽了回來。

雲楚身形晃了晃,抿了抿唇,看

著有幾分可憐。

赫巡其實不太明白時至今日她還在裝些什麼,他以為他們倆之間的虛情假意已經非常明顯了。

「我沒有別的意思…我又不會害你。」

「我也沒有害過你啊,我一直都想你能好好的。」

赫巡下意識想她害他害的還少嗎。

可是轉念一想,興許在她眼裏,她的確沒對他做出什麼實質性的傷害。

但他並不想跟她糾結這樣的問題了。

他的目光毫不掩飾的落在她的臉上,心中惡劣的開始欣賞她這副虛偽的模樣,幾乎無懈可擊的表演,仍覺得讚歎。

怎麼會有人有這樣渾然天成的演技。

他不甚在意的嗯了一聲,聽見有隱約的腳步聲傳過來。

他斂了臉上的神色,開始以一種近乎逗弄的姿態站在床邊,居高臨下的看着身處這曖昧環境裏的雲楚。

他靜靜開口道:「就那麼關心我?」

雲楚沒說話,不管她點頭與否應該都會成為赫巡再次羞辱他的工具。

但隔了一會,她還是沒忍住點了點頭。

赫巡道:「實話同你說吧,如今我那弟弟已成氣候,我奈何不了他,更回不了東宮。」

雲楚臉色並不好看,當初她以為赫巡死了,赫宴那樣猖狂才讓人無話可說,如今赫巡既然還活着,她就見不得赫宴鳩佔鵲巢。

「可是……」

但云楚的蹙眉在赫巡眼中又自然而然的成了另外一種意思。

「怎麼,這就失望了?」

「正好,我也不想再看見你這副虛偽的嘴臉。」

雲楚搖了搖頭,替自己辯解:「我沒有失望,我只是想讓你拿回你自己的東西。」

「我就算是去拿回來,跟你也沒有關係。」

外面的腳步聲越來越近,以至於連雲楚都聽見了。

她心下慌張起來,赫宴若是知道赫巡還活着,定不會放過他,她心下一緊,道:「有人來了!」

她抬眸看向赫巡,然後掃視了一眼房間:「你快藏起來,我來應付他!」

她站起身來,推著赫巡道:「你先去屏風后躲一躲,我先把他弄出去。」

赫巡垂眸掃了一眼這充滿情.色的大床,冷聲道:「你要怎麼應付他。」

雲楚注意到了赫巡的目光,立刻懂了他的意思,連忙道:「我沒有跟他上過床。」

她今天晚上之所以會出來,根本就不是因為赫宴,而僅僅是因為她這段日子幾乎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阮枝等人一天能來看她四五回,她不想再這樣。又因為殷貴妃曾經敲打過明淮,明確表露出對雲楚態度的不滿,她這才順勢答應赫宴的邀約。

包括這房間佈局她也並不知道會如此,她跟阮枝不同,如果她不願意,她今天就算是跳下江水,赫宴也勉強不了她。

這種體面,赫宴總該是有的。

赫巡答話,外頭腳步趨近,眼看就到了門口。

她不欲再多說:「求你,你快去藏起來……」

但她的話還未曾說完,就被男人攔住了腰然後橫抱了起來,下一瞬,赫巡就直接帶她跳出了窗。

身體騰空,她下意識的抓住了赫巡的衣襟,冰冷的江風吹過來,讓她清醒了不少。

赫巡的聲音被吹散在凜冽的風裏:「不是對不起嗎,那就來贖罪吧。」

他身形被黑暗所覆蓋,神色透著陰翳,這樣的赫巡令她無比陌生。

她不知道赫巡是什麼意思,更不知道他要帶她去哪。

就是現在,只要她現在開口大聲呼喊,赫巡根本帶不走她,她仍舊能回她的明家,等待着走上那個自己曾夢寐以求的位置。

但她忽然覺得好

累。

這樣的疲憊從很早之前就開始持續,他們所有人都不懂。

這段時間,她總覺自己好像身處萬刃高空,腳下虛浮,身邊空無一物。

而恐懼,迷茫,自厭與試圖放棄總是無時無刻的折磨着她。

從很小的時候,她就知道,她必須要做一個清晰且堅定的人,認準一件事就永不放手這個觀念,根深蒂固於她的骨血之內。

環境對女子的容忍度太低,她們身體嬌弱,不受教育,無法入仕途,從商亦會萬分艱難,所有的價值都是將自己變成男人喜愛的模樣,跟他恩愛,然後等待他的垂憐。

哪怕是沈韞初之流,都為了自由拋卻所有,而她甚至還不如沈韞初,所以她面目卑鄙,她的每一步都要仔細琢磨再三權衡,從而不讓自己後悔。

她一直都在做她理智上認為是對的的事。

但是現在她聽着赫巡的心跳,她知道自己仍舊目標堅定。

但她並不快樂。

她開始找不到這所謂堅定的意義。

所以至少在此時,她不想再去堅持,而是低聲說了一句:「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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禍水如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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