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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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休的這法子,其實也不可謂不高明,畢竟大多數人都不太喜歡把自己關在籠子里。
大多數人也絕猜不到,這裡唯一的出路,居然在這籠子里,被一枚小小的按鈕所掌控。
但霍老頭的手段再高明,卻也敵不過溫玉對柳余恨那神乎其神的祝福。
誰知道他會把自己關在精鋼製成的鐵籠子里?
誰又會知道這地方所有的機關都可以被溫玉溫小姐輕輕鬆鬆地廢掉呢?
霍休遊刃有餘的臉忽然變得很白。
他又用力地摁了摁他的按鈕,卻發現這按鈕之上,竟然結了一層厚厚的鐵鏽,一直延伸到了這精巧機括的裡頭,完完全全地把按鈕的每一個驅動……全給銹死了。
霍老頭的臉忽然又變青了,又轉而變得很紅,他的頭上忽然有大顆大顆的汗珠滾落下來,好似他不是坐在一個籠子里,而是正在蒸桑拿。
他雙目怒視著陸小鳳,嘴唇發著抖,厲聲道:「陸小鳳,你做了什麼?!」
陸小鳳長嘆了一口氣。
溫玉小姐涼颼颼地說:「誰知道呢,可能是你壞事做絕,命運都瞧不下去了,想要讓你倒倒霉呢。」
霍休猛地沖了過來,搖晃那鐵籠子,厲聲道:「不可能,不可能!」
溫玉下咒時,只精準地把咒語覆蓋在了按鈕上,而沒有傷到這精鋼製成的鐵籠分毫。這鐵籠極其沉重,一根鐵欄有成年人三指那樣粗,就算是後世的消防叔叔們出手,用電鋸來鋸,也得鋸上好一陣子。
更不要說,這裡根本就沒有電鋸。
青衣樓的主人、全江湖最富有的神秘老人霍休的歲月,居然是已這種滑稽的方式落下帷幕的。
霍休雙目赤紅,痛呼狂罵,溫玉伸了個懶腰,正要說話,卻突然聽見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從石階上傳來。
片刻之後,臉色蒼白的上官飛燕從石階通道處奔出,柳余恨還跟在她的後頭。
霍休,是上官飛燕最後的希望——!
她奔進來的時候,神色雖然慌亂,但雙眼之中卻仍有希翼,可她奔進來之後,卻立刻瞧見了好似一瞬間老了十幾歲的霍休。
霍休頭髮蓬亂,在鐵籠之中如同困獸一般的掙扎,哪裡還有半分遊刃有餘的氣度?
而鐵籠之外的人,是上官飛燕一看就害怕的陸小鳳、溫玉一行人。
溫玉似笑非笑地瞧著上官飛燕。
上官飛燕的眼睛裡布滿血絲,嘴唇顫抖,伸出手指來指著她,嘴中道:「你……你……」
溫玉卻不再看上官飛燕了,她轉而去看柳余恨。
柳余恨那張惡鬼一般的臉,還是瞧不出情緒。
溫玉笑了,朝柳余恨眨了眨眼,臉上露出兩個小酒窩來,說出來的話也是又嬌又神氣的。
她說:「我讓你得到了你夢寐以求的愛情,你不謝謝我么?」
柳余恨臉上的肌肉忽然開始抽動起來。
他又回想起了在豐樂樓的那一天,這女子眼中那一圈金色的環,如金帶綠,讓人彷彿置身於一種從未了解過的、神秘的世界當中。
她當時說的那句話……
柳余恨記得,卻從未當真。
可現在……
可現在,他透過上官飛燕這段日子的慘痛經歷,竟然已明白了什麼!
柳余恨神色驚悚,上前一步,道:「你……」
但溫玉卻已把自己的笑容收了回去,她面無表情地瞧著柳余恨,淡淡地道:「既然你已得到了她的愛情,那這祝福我就要收回了。」
話音落下,什麼事都沒有發生。
但冥冥之中,卻
已經有什麼東西被改變了。
廢話,當然要收回,要不上官飛燕回過味兒來,用這個祝福之力卡bug怎麼辦!到時候柳余恨做什麼成功什麼,那就不是她的本意了……
柳余恨神色微動,想要說什麼,但溫玉卻連瞧都不瞧他們一眼,大搖大擺、徑直踏上了石階,走得瞧不見了。
現在,這裡就只剩下霍休、柳余恨,上官飛燕三人了。
上官飛燕瞧著狼狽的霍休,腿一軟,跌倒在了地上。
她獃獃地說:「計劃暴露了,閆鐵珊和獨孤一鶴不會放過我的……」
柳余恨沉默不語。
上官飛燕又道:「青衣樓樓主是霍休的事情也暴露了,那些和青衣樓有仇恨的人,會不會查到我身上來……?」
柳余恨還是沉默不語。
霍休形如枯槁,似哭非笑,求上官飛燕道:「飛燕、飛燕,我實在餓得很,求你……求你給我一張餅,讓我充充饑,好不好?」
上官飛燕忽然開始抓自己的頭髮,把自己抓得像個瘋子一樣。
她終於發現,危險的計劃背後不僅有豐盛的回報,也有極其危險的後果,成王敗寇,她敗了,敗給了……虛無縹緲的運氣,所以等待她的就將是無窮無盡的追殺、報復。
她忽然崩潰,大哭起來。
柳余恨衝上去,緊緊地抱住了飛燕。
而上官飛燕那無神的雙眼,在瞧見柳余恨那張臉之後,平時慣常會出現的那種厭惡之色已全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惶恐、深深的惶恐。
……還有一種抓住救命稻草的喜悅。
她忽然也緊緊地抱住了柳余恨,嘴中喃喃道:「我只有你了……我只有你了……不要拋下我、不要拋下我……」
這還是頭一回,她這樣對待柳余恨。
柳余恨如遭雷擊,渾身的肌肉,似乎也都在此刻一條條的扭曲起來,自己最愛的女人就在自己的懷中,全心全意,除了他之外,再無一人可依靠——
一種超凡的感覺,已襲擊了柳余恨,他看著這般痛苦的上官飛燕,心中的一個角落裡,卻忽然升起了一種隱秘的、不道德的喜悅。
他終於明白了。
他終於明白,那個誠心誠意的愛情祝福,對於飛燕來說是滅頂之災,但對他來說……卻真的是一種祝福。
他緊緊地和上官飛燕相擁,呼吸已不穩了起來。
而上官飛燕呢……
她仍處於極度的惶恐之中。
但這又能怪得了誰?
花滿樓曾愛她,她棄之如敝履;霍天青曾愛她,她不屑一顧;上官雪兒也愛她,可她把自己十二歲的小妹妹獨自一人,扔在了珠光寶氣閣里。
甚至,被她殺死的大金鵬王和丹鳳公主,也曾愛她。
但他們都被她親手推遠了,留下來的,只有這得到命運祝福的柳余恨。
上官飛燕哭嚎起來,在這山腹之中,猶如厲鬼在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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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要珍惜自己所擁有的感情,這道理誰都懂,卻不是誰都能做到的。
當一份曾經被珍惜的感情變質之後,要快刀斬亂麻,要長痛不如短痛,這道理也是人人都懂的,但卻也不是人人都能做到的。
花滿樓也做不到。
或者說,一時之間做不到。
他雖然不再理會上官飛燕,但心中的那愁緒卻難以紓解。
上官飛燕在山腹之中哭,花滿樓負手而立,站在小樓門口,他俊朗的五官似已被冬日裡的冷霜給打濕了。
這如美玉般的花七公子,竟有一天,也露出了如此失魂落
魄的神色。
陸小鳳嘆道:「其實,這世上本就有許多人愛騙人的,男人如此,女人也是如此。」
花滿樓默默無語。
溫玉瞧著他。
她也很喜歡花滿樓這個朋友。
她來這個世界的時間不久,認識的朋友卻不少,楚留香、陸小鳳、姬冰雁、一點紅、葉孤城……
但花滿樓卻與他們都不同。
這些江湖大俠們,身上帶著俠氣、帶著匪氣,或者帶著劍氣,饒是陸小鳳這般嬉笑怒罵自稱風格的和氣人,身上也有一種超然的銳利之氣。
但這些,花滿樓身上卻都沒有。
他好似一個矜貴的世家公子,翩翩走入紅塵之中,可偏偏卻沒有一絲傲氣、沒有一點鋒芒,溫柔如水,又真誠至此,即便被人惡狠狠的欺騙了,嘴中也絕說不出一句重話。
他就好似一池溫柔的春水,妥帖、周到,誰同他呆在一起,必然會感覺到自己渾身的每一個毛孔都被浸沒在剛剛好的溫水之中,既不太熱、也不太冷。
這樣的人,溫玉怎能不喜歡呢?
她瞧著花滿樓蕭索的表情,心裡也有那麼一點難受,又不知如何安慰,只能上前,拍了拍花滿樓的肩膀,老氣橫秋地說:「陸小鳳說的不錯,花滿樓,你……」
花滿樓忽然打斷了溫玉:「她好似讓我生了一種病。」
溫玉:「??」
溫玉立刻道:「什麼病?叫我看看,讓我用萬能的解毒劑來幫你,你放心,雖然難喝了一點,但是效果一流!」
花滿樓道:「我知道怎麼解,阿溫不必擔心的。」
溫玉眨了眨貓兒一樣的眼睛。
她說:「怎麼解呢?」
花滿樓負手而立,悠悠道:「需用溫好的黃酒做藥引,配上各色糕點、八冷盤八熱炒,方可藥到病除。」
溫玉:「…………」
溫玉:「……餓病?」
花滿樓終於笑了。
他笑起來的時候,少了幾分溫和,多了幾分愉快的狡黠,他朝著溫玉眨了眨眼,嘴角上翹,語氣也有幾分輕快,只笑道:「昨晚那一頓飯沒吃多少,這一晚上四處奔波,本就耗費體力,再不去好好的吃一頓,我怕就要餓死啦。」
陸小鳳也忍不住笑了起來。
他用力的拍了拍花滿樓的肩膀,大聲地說:「我們現在就去找一處好地方,暖乎乎地吃上一頓!」
花滿樓微笑著,問溫玉:「阿溫想吃什麼?」
溫玉想了想,道:「要吃甜的!」
最不愛甜食的中原一點紅臉上的肌肉抽動了一瞬。
不過,他的薄唇倒是動也沒動,一個字也沒說。
花滿樓的一根手指抵上了唇角,似乎在思索。
過了片刻,他道:「我知道附近有一家館子,叫鼎福居,裡面烤的點心很不錯,我們為什麼不去那裡坐一坐呢?」
他的建議得到了全票認可——如果沉默也算認的話。
眾人腳步輕快,離開了霍休的小樓。
花滿樓固然是在故作輕鬆,不叫他內心的悵然,惹得朋友們擔心。
但是他這樣熱愛生活的人,面對什麼樣的挫折,都永遠不會倒下的,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