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第十五章

「該,喚叔父……」嬴政忽然道。

「叔父?」

張嬰有些納悶地抬頭,秦庄襄王都死幾十年了,這年齡對不上啊,「他是仲父……弟弟?」

嬴政又是一哽,承認了,彷彿給親爹扣個綠帽子;不承認吧,這輩分又是亂的。

他張了張嘴又閉上,最後擺擺手,音量有點飄忽:「罷了罷了,各論各的。」

扶蘇瞥了嬴政一眼,隱約覺得哪裡不對勁。

他剛要深思,卻又被張嬰的話給打斷了,或者說愣了一下。

「阿兄阿兄。」

張嬰無意間說出寶黛初見名言,他忍不住繞著扶蘇轉了一圈,「似曾相識呀?」

嬴政眼眸微眯,等張嬰駐足,才狀似無意間提起:「覺得熟悉?」

張嬰摸了摸下巴,乍一看挺眼熟,但再仔細一瞧,那股隱約熟悉的感覺又捕捉不到了。

張嬰嘿嘿一笑:「嗯,阿兄仲父長得像。我,愛屋及烏!」

扶蘇忍俊不禁,愛屋及烏?這小子說話有趣。

嬴政:「……」

……

小官吏不知道大人物之間在打什麼啞謎,他都快急得冒煙,忍不住大逆不道地求問方士在何處,然後得到了一個令人震驚的答案!

「這,這位小公子……是方士?」

「對噠。」

張嬰沖對方點了點頭,一副小大人的模樣很是可愛,「有什麼問我吧!」

小官吏瞠目結舌,不是在開玩笑吧!

誰能想到發明者居然是這麼小的孩子,這太醫令就算想拿出去頂缸,蒙家和王家的人根本也瞅不上眼啊!

小官吏想到來之前太醫令拚命守住房門,那殷殷期盼的眼神。

他只覺得眼前一黑,整個人都不好了。

「這事,要從蒙崇德與王離兩位少將軍,派遣軍士押送俘虜前往驪山修築城牆說起……」

小官吏也是死馬當作活馬醫,在帶張嬰一行人前往咸陽獄時,簡單介紹了一下背景。

兩位少將軍都看到隸臣妾服用豆腐后的驚人表現。

蒙崇德性格膽大,認為豆腐有強身健體的奇效,應該儘快在軍隊里推廣。

然而王離少將軍不認可,兩人爭執得脾氣上來。

雙方約定各派遣兩百人,半個時辰內,若服用豆腐的隸臣妾修建的工程比王家軍的行伍們多,那就是蒙崇德贏,反之就是王家少將軍獲勝。

蒙崇德獲勝的話,參與的隸臣妾可恢復自由身。

若王家少將軍獲勝,蒙崇德給王家少將軍賠禮道歉,且幫王家軍訓練一段時間的兵。

……

嬴政聽到這裡微微皺眉,搖頭道:「這,蒙家……蒙毅是個性子急躁的,蒙崇德也不差上下。也就蒙恬稍微穩當點。」

隸臣妾恢復得再怎麼好,那也是久被剝削的奴隸,身體體魄怎麼比得過軍伍,尤其還屬於精銳的王家軍。

「陛下說得極是!」

跟隨其旁的趙高、小官吏紛紛點贊認同。

扶蘇挑了挑眉,他本不想搭理,但聽到趙高有點踩高捧低地壓蒙家軍時,他忍不住道:「父皇,這蒙家軍並非亂下注,狹路相逢勇者勝。」

趙高一哽,不敢強懟扶蘇,只陰陽怪氣道:「扶蘇公子所言極是!蒙家向來孔武有力。」只差沒直說,有勇無謀。

扶蘇還欲開口,卻聽見父皇似笑非笑道:「你小子點什麼頭?莫不是同意扶蘇之言?」

扶蘇一愣,他側身看去,發現竟然是張嬰。

張嬰一呆,萬萬沒想到只是搖頭晃腦地看風景,也會被一把火會燒到自己身上。

但……

張嬰瞅了一眼面冠如玉的美男子,原來這位是扶蘇啊!怪不得一表人才!

對抗目標還是趙高?

那他的立場還有什麼可猶豫的!

況且他也蠻贊同扶蘇那一句。

張嬰歪了歪腦袋,稚嫩的嗓音響起:「仲父……王家軍不怎麼公平,有點可憐哦。」

眾人一愣,嬴政也沒想到張嬰開口的角度會這麼清奇。

「為何不公平?」

「仲父吖!若我是王家軍,才不想贏!」

張嬰一臉皺成了包子臉,音量都帶著心有戚戚然的憐憫,「獎勵居然是蒙家的訓練加倍?但隸臣妾就不同啦,贏了,可以不再做奴隸,多好啊!」

隸臣妾大部分是無期徒刑,要麼累死,要麼等新帝登基大赦天下時才有機會擺脫奴隸身份。

好不容易就解脫奴隸的身份,可不就是會玩死玩命地幹嘛!

眾人:「!!!」

扶蘇看向張嬰的目光帶著一抹讚賞。

他是因為在九原駐軍,見識過許多貧困黔首,能為了一縷希望做到多少奇迹般的事情,所以才會生出「狹路相逢勇者勝」的念頭。

但他沒想到一個不足三歲的奶娃娃,居然也能想到這一步。

父皇果然很有眼光,知人之鑒,令人嘆服。

趙高對張嬰的話卻不屑一顧,什麼勇者勝,這話若是放在幾年前,李信尚未用二十萬大軍兵敗楚國時,陛下或許還挺喜歡的。

但現在,陛下就信任王翦那種穩紮穩打,用實力平推的獲勝方式。

所以趙高還欲補充:「可古來交戰,鮮有以弱勝強,強如李將軍也曾兵敗……」

「行了。」

嬴政擺擺手,兩軍交戰硬實力最重要,但意志力同樣也有影響戰局的可能性,「況且他們都是大秦人。」

雙方不是敵人,一方只當軍令友誼賽,另一方當逃出生天的決戰。誰勝誰敗,還真不一定。

趙高連忙惶恐低頭:「君上高瞻遠慮,是奴說錯了。」

……

不久,他們抵達太醫所,門可羅雀沒幾個人。

小官吏急匆匆地跑上去,問了一下才知道,王少將軍不服自己輸了,不光兌現之前的賭約,同時要求再選拔人重新開一盤。

雙方人馬又跑到后苑堆牆去了

嬴政一愣,雖知道豆腐有強身健體之妙,但聽到最終獲勝的是隸臣妾時,還是生出一抹心驚。

扶蘇和趙高不做聲,最怕和皇帝打賭,皇帝還輸的場景。

偏偏只有張嬰臉上寫滿了情緒『又是高興又是悲嘆』,嘴上還低聲嘀咕,「早知道該定個賭約,錯過錯過。」

扶蘇哭笑不得,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

嬴政也不以為意,還輕輕彈了張嬰的腦門一下,開玩笑道:「少滑頭,我看得早日將你放進學堂讀書,拘起來。」

張嬰臉色一垮。

此刻,嬴政一行人也抵達后苑。

他們還未推開大門,就能聽到裡面熱鬧得彷彿過年,各種加油喝彩聲,怒吼聲,此起彼伏。

等打開門,正好能看見挑土築牆的人涇渭分明的分為兩波,

左側的人衣衫襤褸,男女都有,他們眼神異常的灼熱,挑土的姿勢就好像搏命一樣。

幾乎是肩膀剛剛放好竹簍擔子,便會瘋狂地朝目的地跑去,然後三四人一組,用沉重的夯杵猛砸。

右側的人全是青壯年軍卒,他們臉上的表情也很猙獰,一個個臉紅脖子粗地努力撬土,洒水,塗泥。

兩方人馬的速度不相上下,甚至互相使袢子。

不過當隸臣妾這邊連孩子都開始拉扯人時,軍卒們動作明顯遲緩了,臉色也隱隱有了些變化。

旁觀的軍官瞧見了,立刻開始敲邊鼓。

「沖!都尉軍!沖!你怎麼遲緩了!「

「伍長!你可是從衛戍軍挑出來的!絆倒他!」

「太醫令說,豆腐可以長高!想想你的目標,身高八尺!!!」

……

張嬰目瞪口呆地看著漸漸失控,幾乎亂成全武行的場地。

偏偏所有圍觀群眾都不覺得破壞了規則。

他們要麼給同伴加油鼓勁,要麼在評判哪個士兵孔武有力,哪個隸臣是可以吸收進自家行伍的好苗子。

張嬰的神色有些恍惚,控制不住地問了句:「阿兄阿兄,秦律不是說,不可聚眾鬥毆嗎?」

扶蘇疑惑地低頭:「非私下鬥毆即可!此乃競賽,當武勇者勝!」

「……」

張嬰:不愧是尚武的秦朝,薛定諤的私鬥。

張嬰正欲繼續觀察,便看見小官吏帶著一位身著麻衣,頭戴高山冠的男子過來。

那人一過來,幾乎就噗通到皇帝面前。

「陛下!菽煉製的豆腐,不論年齡,隸臣妾服用后,皆比之前身強體健。小隸臣妾服用,效果更加。」

「古言有,服金者壽如金,我看,服菽者才會壽如金。它廉價,還能強身健體!這是可昭告天下,安撫民心的祥瑞!」

……

張嬰表情逐漸獃滯:這還是我認識的豆腐嗎?彩虹屁把我給整不會了。

嬴政表情也有些怔愣,他看向張嬰:「可長期服用?」

「可以是可以。」

張嬰遲疑了,豆腐是植物蛋白,對古代餓肚子的奴隸而言確實會很補,但過猶不及,於是補充道,「但我不認為豆腐有那麼厲害,它,就是一家常膳食,不可過量。」

「不!不能低估豆腐!」

太醫令彷彿被這番話激怒,像個腦殘粉一樣痛心疾首,「我常年心悸,吃過幾輪豆腐后便好了……我這幾日已記下許多案例,你應當對豆腐更有信心!」

張嬰:大可不必這麼激動。

……

「哎呀,我就說張嬰這名字耳熟,果然是你!少年英才!」

忽然一道聲音響起。

張嬰回首,只見一位身披黑色鎧甲,身高近九尺,但仔細看能察覺對方唇邊剛剛冒出絨毛的少年郎大邁步走來。

他先是畢恭畢敬地與皇帝、扶蘇行過禮。

然後一副哥兩好的模樣對張嬰擠眉弄眼,再之後,一把將張嬰扛起來,溜達幾米遠后才將他放下來,蹲下來摸摸頭張嬰的小腦袋。

「我常聽叔父說起你,家裡還有你的畫像,一家人吶,阿弟。」

蒙崇德身後的軍官都露出喜悅的神色。

「阿弟吶,那豆腐果真能強壯體格?……打個商量,我們蒙家軍願意先行試用……」

說罷,他還不忘得意洋洋地看向另一側的王家少將軍,那人身後的軍官表情則有些嚴肅。

「蒙崇德!我們都是軍中將領,為陛下做事,豈可只顧私慾!如何分配,當由陛下做決斷!」

王家少將軍不甘示弱地低聲道。

「呵呵,舉賢不避親學過沒有!」蒙崇德冷笑地看著對方,「有本事,你也去找個這樣的,我不和你搶。」

「你這話敢當著陛下的面提嗎?!」

這兩人對上,跟在他們身後的軍官彼此冷笑連連,摩拳擦掌,差點沒打一架。

張嬰有些懵,完全沒想到豆腐能引發這樣的爭執。

豆腐成寶貝啦?

這結論別說張嬰沒想到,嬴政更是沒料到。

他忽然又想起春祭上張嬰和大黃犬吐出的那一口血,目光有些深沉。

徐福其人,其丹藥。

他招來太醫令,命他速去將徐先生請過來。

……

「仲父!仲父!」

嬴政剛吩咐完,便聽到稚嫩的呼喚,他回頭,便看見被兩位少將軍前後夾擊,拚命想掙脫的張嬰。

他輕笑一聲,示意扶蘇去將張嬰給「救」回來。

嬴政的思緒重新落在豆腐上。

既然又功勞,那就得封賞,可如何封賞阿嬰也是一個問題。

若按常規方式獎勵。

張嬰一旦尋回身份,那些獎勵便會顯得雞肋。

嬴政從不願虧待任何一名有功之臣。

他沉吟片刻,見張嬰來到面前,忽然低聲道:「你製作出豆腐,與大秦有功,我可允你一個條件。什麼都行。」

扶蘇愕然抬頭。

趙高手心一緊,陛下怎麼會給出這般豐厚的賞賜。

「此言當真?」

「君無戲言。」

「嗯,那我可以提三個條件嗎?」

張嬰歪了歪腦袋,見嬴政的臉色有往發黑方向轉變,他連忙伸出小手手,笑得很甜,「仲父!你說的,任何條件嘛!」

「……」

趙高一個踉蹌差點摔在地上。

扶蘇瞥了一眼表情發怔的父皇,頓感哭笑不得,這稚子,這稚子還真是……

「咳。」

嬴政第一次覺得有些棘手,深吸一口氣,他道,「好,三個條件,但不可再耍滑頭。」

「嗯嗯。」

能哄騙出三個已經是意外之喜,張嬰當然會見好就收,他目光四下一瞟,嘿嘿一笑。

趙高被這莫名一眼和笑容,看得心下有些忐忑。

這稚子為何要看他,難道是記仇他之前的話語,想要趁機戲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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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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