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三十八支向日葵
大海不會幹涸,人民不會迷路。琴酒曾經以為自己迷路了，可能他不再是誰的人民，所以他找不到回家的路,那是懲罰,是代價。
但現實給了他一個溫暖的擁抱，北國的寒風吹到每一個角落,帶人民回到家鄉。
灰藍色的天空一如既往飄著浮白的雲，熱熱鬧鬧的人聲里琴酒抬頭去望天空,纏綿的風勾起了一點回憶,好像在很久之前他也牽著亞歷山大的手抬頭看過鉛藍的天空。
鉛藍色天空之下，是奔騰的河，是劇院里盛開的花，是河水邊隨風搖晃軀幹的白樺樹,是兩個身影在時間的莫斯科河的河岸上奔跑,從兩個樹苗高的短影到樹一樣的影子,簌簌作響的草葉里有人追逐太陽的腳步。
多麼久遠的記憶，但記憶翻湧著將人淹沒的時候是不講道理的。
——【舊事】——
「奧列沙？奧列沙？」背後傳來亞歷山大小聲喊他的聲音,見他半晌沒有回復后，抬頭看了一眼台上的老師正背對他們在黑板上寫東西,亞歷山大深吸一口氣，從本子上撕下一張紙飛快的寫了幾筆,對準琴酒的方向將摺疊起來的小紙團啪的丟過去。
完美,準頭好極了，亞歷山大剛想露出一個得意的微笑，就看見老師轉過身來放下粉筆,一臉嚴肅的掃了一眼他。
亞歷山大迅速坐直了。
琴酒正盯著黑板發獃,並不是他故意忽視亞歷山大而是為了避免被老師聽到,亞歷山大的聲音壓的很低，加上他在發獃，他完全沒聽到。
紙團飛過來的時候，還有些嚇到他，抬頭看了看台上的老師，才悄悄伸出手將掉在桌子邊沿的紙團拿到手裡，趁著老師不注意偷偷打開。
紙團說是疊起來，其實不怎麼恰當，皺皺巴巴，一看就是寫完后疊了幾下就被不耐煩的主人隨手一揉再丟過來，紙上的字跡也因著沒有足夠的時間被晾乾，就被倉促的揉在一起，有些被蹭糊了，好在這點小瑕疵不影響看清寫了什麼。
【別不搭理我，我會傷心的。】
右下角畫著一隻泫然欲泣的小熊。
【看見這隻蜂蜜都哄不好的小熊了嗎？我比哭泣的小熊更傷心。】
然後就沒有然後了，紙上就這幾句話，筆跡飛揚好像要到紙外面去，線條簡陋粗糙但活靈活現的小熊可憐巴巴擠在字與字的角落裡，看起來更加傷心了。
琴酒感覺自己的心被什麼東西猛烈的撞擊了一下可能是無奈可能是心知肚明的縱容，討厭的煩人的小熊，琴酒在心裡罵了一句，將紙團原樣疊回來。
想了想，琴酒又把紙團展開，端詳了一下被龍飛鳳舞的字體佔據一面的紙，在自己撕一張與背面書寫中做了激烈的痛苦選擇，選擇了在背面寫。
琴酒的字和他的外表很像，沉穩而工整，簡直不像這個年齡的小男孩，要知道他周圍的男孩子們恨不能把字的尾鉤勾到天上去，老師對此很滿意，胡亂的字看起來實在太他媽的痛苦了。
【我剛才在發獃。】
琴酒頓了一下，感覺就寫這句話然後把紙團丟回去，亞歷山大可能會更加生氣，選擇再加上一句。
【沒有故意冷落你。】
哦……好像沒什麼用，感覺亞歷山大完全不會被這樣簡短的句子哄好，琴酒苦惱的啃了啃筆頭，認命的繼續寫下去。
然後就寫滿了一張紙，還沒有寫完，還是在他下意識想翻頁繼續寫時看到背面塞的滿滿的字才反應過來。
他都講了什麼東西？琴酒是如此懷疑人生，他不過是解釋一下自己沒有理亞歷山大的原因然後順帶安撫一下比哭泣小熊更悲傷的小熊，他寫了什麼寫滿一張紙還沒寫完？
他寫了街角的麵包店與瓦西莎偷藏在櫥櫃頂的糖果罐子與貝加
爾湖與逐漸寒冷的天氣——還有很多，也不知道他為什麼能把道歉信寫成分離多年此生不見一樣的東西，明明他們在上節課下課的時候才嘮嗑過這些東西。
這樣還不如下課了再去哄亞歷山大，他可不確定亞歷山大有耐心看完他寫的東西，抱著這樣的想法，琴酒遺憾的把信紙丟進了桌肚裡。
一直在看琴酒的亞歷山大看見他一直在寫，但最後卻把紙丟進了桌肚裡，感覺自己已經不是一隻悲傷小熊了，他是灌氣小熊！灌滿了不爽和憤怒下一秒就會爆炸的生氣小熊！
但是他願意等等，可能是因為老師在台上看所以沒把信丟過來，小熊一向是寬容的，大度的，如果是因為老師在看，那麼原諒奧列沙也可以。
然後他等啊等，一直等到了下課，琴酒一直沒有把信丟過來。
亞歷山大撇下嘴角，暗暗在心底發了個誓。
今天一天都不會理奧列沙的，怎麼哄都不會有用。
但琴酒在老師離開教室的第一時刻，就神神秘秘的拿著一張紙走過來，沖亞歷山大眨了眨眼睛，獻寶一樣晃了晃手中的紙。
亞歷山大特迅速的把頭扭到一邊閉上了眼睛，他不會是一張不知道畫了什麼東西的紙就可以哄好的小熊，那是笨蛋才會幹的事情，他才不是，奧列沙不開口道歉之前他是不會說話的。
琴酒也不生氣，就拎著那張紙站在邊上，時不時抖動兩下製造出點聲響，悠哉悠哉的等亞歷山大自己把頭轉過來睜開眼睛看紙上畫了什麼東西，他打包票亞歷山大憋不住，小熊與小鳥的持久心理戰里被憋死的永遠是亞歷山大。
他拿捏的太過於準確了，雖然心裡這麼想著不理琴酒，但亞歷山大還是在頭髮的遮擋下悄悄將眼睛睜開一條縫，斜著眼去看紙上的內容，琴酒的笑聲馬上都要忍不住，視野受限的小熊還自以為隱藏的好極了。
什麼？亞歷山大會不會惱羞成怒？
看他跳起來給琴酒一個興奮的擁抱就知道他完全不會，何況亞歷山大很可能意識不到。
「親愛的奧列沙，我就知道你不是刻意冷落我的，老師的眼睛實在太煩了，你的信都沒法傳過來，你得知道你現在無比的可愛，可愛極了！」
似乎為了佐證自己的開心，亞歷山大黏黏糊糊的掛在琴酒身上，反覆向他復讀你無比可愛這一關鍵句。
啊，琴酒看了看手中的紙，他料到了，小熊是很情緒化的生物，他能很快的哄好小熊，也必須得承受一些代價，例如情緒過於高昂的小熊只會當一個復讀機器，反反覆復通知他奧列沙是個可愛的人這種魔鬼消息。
明明只是很久之前畫了但一直沒機會送出去的畫，沒想到亞歷山大會高興成這樣，琴酒放任自己隨著亞歷山大搖晃的幅度晃來晃去，抽空把亞歷山大喜歡畫這條消息刻在進了腦子裡。
琴酒突然意識到一點事情，這節課是下午最後一節課，現在同學們都走掉了，而亞歷山大還在這裡當快樂小熊，他還在這裡聽亞歷山大表達喜愛，但天色漸晚，再不回去可能會挨瓦西莎的一頓胖揍。
「好了，薩沙，該回家了，需要我提醒你，你再掛在我身上我們兩個都不能挪動一步這個事情嗎？」費勁扒了一下亞歷山大但以失敗告終的琴酒嘆了口氣，選擇讓亞歷山大自己意識到然後滾下來。
亞歷山大置若罔聞。
琴酒深沉的，發自內心的嘆了口氣，很早就說過他討厭過於情緒化的生物，例如討厭的煩人的小熊，他不想挨瓦西莎的一頓好揍。
「瓦西莎會打人的。」
這下子亞歷山大鬆手的最快，衝出教室門的時候也很快，琴酒甚至來不及拎上自己的書包，亞歷山大也沒拎上書包，但他已經跑的影子都看不見了。
可憐的奧列格，琴酒告訴自
己，你碰上亞歷山大實在太可憐了。
秋季的樹葉已經褪青轉黃，一陣風吹來便爭先恐後掉在地上，踩上去會有咯吱咯吱的脆響，再看樹上掛著的僅存的綠葉，深感落葉就像少女變成了老婦，不僅失去了水分，還凋零了。
平心而論，一地金黃落葉還挺好看，琴酒一手一個書包，一邊走路一邊低下頭看著落葉，漫無邊際的胡思亂想。
直到有一隻手悄悄拽了拽書包的帶子，沒有拽動，加大力道拽了拽也沒有拽動，那隻手的主人終於蹲下來擋住琴酒的步伐，掛著不太好意思的笑容笑嘻嘻的看向琴酒，新綠的眼睛像極了春水的湖泊。如果被這樣一雙眼睛盯著，你是講不出什麼很殘忍的話的，你什麼都會答應他。
就像現在，琴酒的心可恥的動搖了，但他還是會有一些小脾氣的——在亞歷山大拉平嘴角之前，琴酒及時鬆開了手，讓亞歷山大能拿回自己的書包。
然後，仗著亞歷山大蹲著他站著的身高優勢，呼嚕了一把亞歷山大的頭髮，並在亞歷山大反應過來之前沖了出去。
可憐的奧列格，你不能不對亞歷山大收取一點報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