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 章 身後

第 24 章 身後

曲靖大驚失色,匆匆忙忙地跑去後院。曲文君身邊圍著許多人,林樂旭緊緊的抓著曲文君的手,聲淚俱下。

曲文君蒼白著一張沒有血色的臉,笑著看向自己的兒子:「哭甚?男子漢大丈夫的,眼淚值什麼用。不值用,便不該讓他留下來叫人看見。」

「母親!都這時候了,您怎麼還在說這些無關緊要的事情。大夫很快就到了,您再撐一會子。」林樂旭不停的搓著手裡這雙逐漸發冷的有薄繭的手。

曲文君倒是一臉鎮靜,想抬手為他拭淚,可惜手沒有力氣,抬不起來了,只好放下。「傻孩子,有些事情若是你能控制,那你便不是人了。母親能抗到如今,已是十分不易了。你莫這樣。」

林樂旭倒是想控制,可眼淚她不聽話呀:「母親,兒子帶你回去!哪怕是找遍天下所有的名醫,我也能救您回來的!」

曲文君微笑:「你這是甚蠢念頭。這毒本就來自邊塞,來年邊塞的名醫都瞧不出名頭來,京都和江南那邊又能如何?如今這般,我已然十分知足了。只是,至死都再難見樂曦一面了。」

「阿姐能來的!能來的!」林樂旭胡亂抹著臉上的淚水,就要使喚人去寫信去接人。

曲文君連忙按住他:「我心裡知道她過的好,這便夠了。原本我讓人去信,就沒抱著你們能來的念頭,可你來了。這便已然了了心愿了,還有甚好求的。固也,記住母親的話,這世上只有你阿姐和你,還有你舅舅他們一家,才是最親近的人!」

「母親母親,我知道。我知道。」林樂旭的眼淚再度撲朔著下來,「母親您莫要再說話了,求您了!」

曲文君卻是不管,還在自說自話:「我的東西都在綠蘿手裡,到時讓她給你。綠蘿的身契我燒了,她的去留隨她。哥哥!」

「哎!我在呢。」曲靖連忙走近,「你想說什麼?我們都在呢。」

「父親,父親的心血不能白費。邊塞,邊塞咱們要守住。父親的手札不在我手裡,我藏好了,他得不到的!」曲文君說到這句像是個惡作劇得逞的小孩子,露出狡黠的一抹笑容。

曲靖想起沈佳縫最開始的目的,眼神一黯。曲文君抓著林樂旭:「那劍!我的劍。給你阿姐傍身。京都到處是洪水猛獸,留給她,旁人便不會再欺辱她了。你要好生念書,好生庇佑你阿姐,往後那大宅院里就你們姐弟倆相依為命了。母親,母親幫不了你們了……」

「母親!母親,您說什麼?」曲文君後面近乎呢喃的話,林樂旭聽不清,只能俯身湊近了去聽。

「樂曦,樂曦,樂曦……你莫要辜負母親的期望……好生著……以後,記得……還回去……」曲文君已經是強弩之末了,說了那麼多話,如今終究是撐不住了。

朦朧間曲文君眼前看見的全是小時在邊塞玩耍的時光。父親曲松卓追在後頭,氣喘吁吁:「丫頭你慢點兒跑,慢點跑!我都要追不上你了。前面碎砂礫多,你當心著!」

年紀輕輕的曲文君只顧著玩樂,絲毫沒有將父親的話放在心上,還是一樣往前跑。跑著跑著,前面的漫天黃沙變成了血色的拼殺場。她看見了父親,腹部插著一柄長劍,血跡在腳邊成了一小灘,觸目驚心。她哥哥正拚命往上沖,要去救她的父親。

最後大家都聽見的那句,是她拼盡最後一口氣喊出來的:「父親你別去!」

「母親!」林樂旭看著曲文君睜著的眼睛漸漸合上,人也漸漸平躺下去,然後再無動靜。去探脈息,早已停了。

曲靖看著面前自己的妹妹,看著哭的泣不成聲的外甥,突然間,世界好像黑了。唯一亮的地方,站著的是他的父親,伸手溫和的揉著一個小女兒的頭,笑著不知在說些什麼。仔細去辨別口型,卻是:文君莫怕,父親接你回家。

「父親。」曲靖喃喃自語。

站著的曲松卓似是聽見了他在說話,回頭看他,微笑著說道:「阿靖,你還愣著作甚。妹妹找著了,咱們帶妹妹家去。」

身邊的小女孩亦是回頭看他,笑的甜甜的,還朝他扮了一個鬼臉:「哥哥是個大笨蛋!」

看著面前音容笑貌都和從前一般溫和的父親,活潑天真的妹妹,曲靖掛著眼淚的臉上終是有了動容,上前了幾步,伸手去抓他父親的手:「父親等等我。」剛踏出去一步,人不見了,世界亮了。面前躺著他沒了聲息的妹妹,耳邊傳來的是一片哭聲。父親?哦,在天家登基當日已然去了。妹妹?剛剛才走的。那他呢?何時也要走了呢?

咚!「老爺!」曲靖不省人事的一頭栽倒。

曲文君的身後事是曲靖的妻子宋淑嫻操辦的,中途曲靖掙扎著起來寫了一本摺子,由親信八百里加急送往京都。

綠蘿看著守在人前的林樂旭,奉上手裡捧著的木匣子,垂淚道:「娘子的東西不多,來邊塞之前,該收的收,該放的放,帶來這裡的沒多少,統共都在這裡了。娘子吩咐,一定要奴親手交給少爺,然後由少爺交給小姐。」

林樂旭接過看著小小的一個實則分量不輕的木匣子,有些愣愣的:「那你呢?你要去何處?」

「奴自是要陪在娘子身邊的。娘子說,她每日里想的都是何時回到小時的邊城,看看小時遊戲的地方,住過的屋子。若是可以,她不想再回那令人噁心的地方。所以,奴要替娘子實現願望,留在這裡。哪也不去,至死為止。」

「綠蘿姐姐,你一直是我敬佩的。」林樂旭看著大好年華、面容清秀的綠蘿,含淚微笑。

「嗐,能為娘子做事,也是奴最心滿意足的事。」

林樂旭拭去了眼淚,將木匣子上鎖:「我以書信一封,使人快馬加鞭送去揚州阿姐手上。阿姐一直覺著沒有在母親身邊盡孝,是她此生最大的憾事。我來,是為了完成阿姐的心愿,也是自己想再見母親一面。問一問當年為何都只剩最後一步了,為何要選擇放棄。可,來之前阿姐說,若是母親不想說叫我莫要多嘴。我試探過幾回,母親總是借口岔開,我便不再追問了。如今,我好想影影綽綽的,明白了些。」

綠蘿一直安靜的聽著,到最後,笑道:「娘子總說小姐是比她洞察人心還要厲害的人物,奴從前不信。如今,算是見識了。」

「所以,是為了那件事兒嗎?」林樂旭定定地看著綠蘿,期待從她口中聽見隻言片語。

可惜,綠蘿的嘴巴向來是最難撬開的。只要曲文君不讓她說的,哪怕是用她的家人威脅,她也絕不開口。這是她忠心曲文君最基本的底線。「若是少爺真想知道,不妨去問小姐。小姐想來知道的,不亞於奴。」

信從邊塞到揚州,便是一刻不歇的趕路,最快也要半月。林樂曦暫時收不著信,她如今頭疼的,是另外一件事。

「啊?!要我挑?!」

坐在上首的林樂曦看著底下站成四排的女使們,訝然地看著領人過來的穀雨,還有跟在穀雨身後那臉色不甚好看的鄭媽媽。

穀雨微笑著回答:「正是老夫人的原話。老夫人說,小姐這般年紀,管家理事、賬簿人事都得該上手,慢慢學著看著拾起來了。老夫人精神不濟,不過一會子便沒了精神,若是因此耽誤了二小姐的大事,便不好了。既然太太託了老夫人,那老夫人自是不能讓太太失望的。因此,讓小姐先看看。若有好的,便留下。」

立在穀雨身邊的鄭媽媽,收斂神色向上看去。林樂曦縷金絲紐牡丹花紋蜀錦衣,淺紫色綉油綠色纏枝紋綜裙。盤成反綰垂髻的發上簪著一支金累絲嵌紅寶石雙鸞點翠步搖,底下帶著一根金鑲青石壽字玉扁方,另一邊是一簇藍銀珠花。猩猩紅寶石耳墜在嫩白的耳垂上格外顯眼醒目。

十根蔥管兒似的手指拿著一本書,看封面,是《資治通鑒》。左手手肘姿態姣好的倚在香色綉鳳穿牡丹的大軟枕墊上,璀璨似星辰的雙目不可置信地看著穀雨。跟著葉翎學了五六年,規矩禮儀尤其是姿態這上頭,便是鄭媽媽見識過皇宮裡的教養的也覺著氣度萬千,賈敏尚不及其一二。這葉翎,當真是有本事。

林樂曦卻是擺手:「這是太太托給祖母的,祖母又來托我。若是辦的好,那自然是好,若是不好,那豈非壞事兒。不了不了,我這年紀,還是不了。」

穀雨便料定林樂曦不會接這燙手山芋,可林姚氏鐵定要將百順堂的一干人等交給林樂曦的話,那這便是一道考驗了。「奴和鄭媽媽都在此處,若是小姐挑不好了,或是有拿不定主意的地方,奴和鄭媽媽都會開口的。」

林樂曦看鄭媽媽,見她亦頷首,便知道她祖母連鄭媽媽都說服了,怕是花了不少力氣。不成,我不能給祖母丟臉。

「既然如此,那我便恭敬不如從命了。」林樂曦無奈答應,放下手裡的書卷,端坐起來。

薄荷見狀,連忙朝菖蒲和茱萸打手勢。菖蒲會意,去旁邊的廂房用漆木鏤空雕花托盤端了一盞三彩纏枝蓮白釉蓋碗上來,換了已經冷了的舊茶。

底下的女孩子們有些膽小的,便畏畏縮縮的盯著地板。膽大些的敢向上看上首的人。酸枝木嵌石面竹節五足香几上的玉鴨熏爐里燃著沉水香,吐出的縷縷香煙娉娉裊裊的,幽香味淡,讓人無端心靜。透過這煙霧瞧不清楚上首的女子到底是何等美貌,可但憑氣度便可知道,那是比先前見到的那位太太溫婉些,可聲音卻是清冷;比才剛見的那位老太太鮮活,但渾身散發著淡漠的氣質。叫人有些不敢小瞧。

聽說這位林家大小姐是在林家老夫人跟前養大的,習的是書香之家的淡泊致遠,看的是世家大族的長遠謀划。一身的氣派,與那些根基淺薄的人家出來的姑娘是沒法比的。

林樂曦看了一圈,頷首示意。薄荷便開口道:「林家嫡出小姐身邊,該有教養嬤嬤一位,掌事姑姑兩個,一等女使四個,二等女使四個,三等女使五個,還有五六個跑腿使喚的小幺兒,其他針線漿洗洒掃的使喚婆子若干。如今二小姐身邊一等女使的缺滿了,這回選的是二等女使。」

底下的女孩子或有將頭垂的更低的,也有抬起頭來的。卻沒有一個是亂動說話的。

能讓人牙子帶進來的俱是仔細選過的,沒有殘缺或是不好的。領進來之後,在林忠家的這裡過一關,篩去那些在從前的東家處犯過錯被攆出來的或是家底不清白的。一篩之後,帶到鄭媽媽跟前再過一關,剔除那些長的不好看的或是特別好看的。二篩后,送去賈敏面前,免了那些看著不老實不規矩的。進到百順堂里的,有前頭過五關斬六將最後留下來的還有穀雨選出來的家生子。最後才送到林樂曦跟前。

現在林樂曦要做的,就是在這十二個女孩子里挑出四五個女使來。卻是決定這些女孩子們命運的時候,被挑出來的,便能進入內宅,脫離做粗活穿布衣的僕役生活,運氣好的將來有機會更上一層樓。

「行了,我的要求知道了。鄭媽媽可還有何補充的?」

鄭媽媽看著林樂曦,搖搖頭,表示沒有。林樂曦頷首,開始了問話。樂姑姑和葉翎兩個人輪著教這些當家主母必會的技能,如今便是閉著眼睛也會了。她細緻的詢問領人來的管事婆子:哪些是外頭買的?哪些是家生子?以前都在哪裡做活?老子娘在哪裡?有何手藝特長?

一番問答下來,選定了五個出來。既然被挑中了,那從前的名字必然是不能用了,得主子賜新名字。可黛玉自己也不會說話,便由林樂曦這個姐姐代勞。

「我現如今手裡這本子可不好取名字。艾草,你去我書架上隨意取本書捲來。」

「喏。」艾草轉身進了書房,隨手取了書來,雙手奉給林樂曦,「小姐,是《群芳譜》。」

看著立在堂下那五個疑惑的眼神,薄荷笑著解釋道:「小姐取名皆從書中來。我這邊四個一等女使,薄荷、艾草、菖蒲、茱萸,是小姐當時取了《本草綱目》翻到的;二等的四個,關雎、蒹葭、甘棠、蓼莪,是《詩經》篇目的篇名。你們么,怕是要從這《群芳譜》里出來了。」

一語畢,林樂曦指著一個瘦瘦高高的女孩子,「文竹」;一直低頭文靜靦腆的女孩子「苣蘭」;活潑些的那個「姜蕁」;小個子的那個「蘼蕪」;最後沉默的那個「喬木」。

「一會子讓鄭媽媽帶你們下去好生學了規矩再上來侍候。如今是林家嫡出二小姐身邊的貼身女使,說話做事都得有章法可循,不可再由著自己的性子胡為。若是犯了規矩,直接打發出去!」林樂曦看著那五個丫頭,仔細的訓誡道。

「喏!」五個女孩子斂聲屏氣,不敢隨意動作。

等隨著鄭媽媽出去了,才稍稍鬆口氣:「大小姐規矩甚嚴,才剛唬我一跳。」

鄭媽媽看了眼說話的,正是那個性子活潑些被賜名為,姜蕁的那個。冷眼看去,道:「如今二小姐暫在大小姐的維桑院住,你們去了,就該好好看看人家女使們的行事作風,免得出去了丟二小姐的臉面!」

看著鄭媽媽對林樂曦都有些迴避,便知道這位大小姐不是個善茬,萬萬招惹不得,連忙點頭答應。

「行了,以後你們就在這春園住著。既是二等女使,那心裡便該知道自己是個什麼身份。你們在這裡住上一個月,每日會有嬤嬤來跟你們講規矩。若是叫我知道你們哪個敢壞了規矩,或是犯了維桑院的規矩,我絕對不會為你們求情。該如何便是如何。我手上尚不留情,更何況是規矩極嚴的大小姐手裡。」鄭媽媽極力的在她們面前樹立林樂曦不好招惹的樣子,這樣才能襯托出她們太太的良善來。雖則隨著日子久了,大家心裡自有一桿秤,但在鄭媽媽看來,黛玉不會在維桑院住許久的。故此她沒有擔憂,並且竭力的在五個人面前抹黑林樂曦。

被鄭媽媽屢次提及的林樂曦,如今正歪在漆木內造描金貴妃榻上,一邊看著手裡的書卷,一邊背著上頭的註釋。正看到「狡兔死,走狗烹;飛鳥盡,良弓藏;敵國破,謀臣亡。」這篇《漢紀三》很有些講頭,葉翎教的時候,她可是做了滿滿三大頁的註釋,還有許多實是注不下了,寫去了別處。

「小姐,這時辰了,歇罷。」茱萸勸道。

林樂曦搖搖頭:「先生布置給我的,我尚未完成,如何能歇?」林樂曦看著那滿滿的註釋內容,搖搖頭拒絕了茱萸的提議。

「課業重要,可小姐的身子也重要啊!」茱萸急了,「您這些日子照顧著老夫人,又打起精神安排處理了老夫人身邊的那些老僕下人,本就耗費精神。如今又捧著書本子不肯撒手,若是病了,可如何是好?老夫人本來就病著,您這要是倒了,老夫人豈不是要心疼死!」

林樂曦聽著她的絮叨,皺眉道:「你何時學了寒露那啰嗦的性子?」

「小姐~」茱萸是真的擔心她的身子。這短短半月,硬是將原本有肉的臉頰瘦了下去,下巴尖尖的,叫人瞧著心疼。

「我也只是心裡煩悶,這才想借著看書,將心裡的那股子無名心慌壓住。你們說,可是外頭髮生了事兒?」林樂曦放下書卷,起身嘆息道,「會不會是固也?!他已經許久未來信了。」

茱萸怕林樂曦越想越不好,忙勸慰道:「少爺去邊塞也不過半月罷了。三月打頭走的,中旬才有第一封平安信來。這回便是送信來,也得到四月上了呢。您莫要再瞎想了,不會有事兒的。」

是嗎?林樂曦心裡問了一句。眼睛對上茱萸略帶焦心的眼眸,無奈,只好收了書卷,起身:「罷罷罷,你們一個兩個話比我還多。睡吧睡吧,明兒還早起去看祖母呢。」

見林樂曦總算是能安心睡覺了,茱萸大鬆一口氣。「小姐放心,一切都會好的。」

林樂曦微微一笑:「你個小丫頭。黛玉那頭,可還安靜?」

「忍冬說,也不知為何,二小姐比在正房裡睡時還安靜些。不吵不鬧,吃了便睡,醒了也不會哭。只是睜著眼睛到處找人,當是在找小姐罷。」茱萸笑著道。

「她找我作甚?我又不是忍冬,亦不是乳母。我可不頂用。」雖然林樂曦與黛玉相處的時間較之從前多了些,可她沒有處出什麼特別的感情來。

茱萸微笑著搖頭:「這奴如何知道。不過,那邊的規矩倒是嚴謹了些。再過些日子,便與咱們這兒無異了。」

林樂曦點點頭,吩咐道:「樂姑姑若是得空,記得讓她去春園調/教那些新來的女使們,免得到時橫衝直撞的。」

「小姐放心,今兒薄荷姐姐已經去訓過一回了。若是她們還敢胡來,忠嫂子頭一個不放過她們。」茱萸對這個還是十分放心的,「好啦好啦,小姐快歇罷。原是奴勸著您安歇,您倒拉著奴說了這許久的話。」

林樂曦嘟著嘴,翻個身,背對著她,悶悶地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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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樓之林氏長女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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