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4 章 踩捧

第 134 章 踩捧

周瑞家的奉著王夫人的令到了復安院,卻碰著染畫送大夫出來:「喲!璉二奶奶這是怎的了,怎的還請上大夫了?」

「牢周大娘掛記,我家奶奶只是照例詢問珠大奶奶的身子罷了。」染畫一出門便撞見了周瑞家的,想著這幾日王夫人她們主僕兩個給庄宿阮明裡暗裡使的絆子心裡便不快,這話出口自然也沒有多少好聽了。

周瑞家的眼神一變,正要說話卻聽見裡頭溫溫柔柔的傳了聲音出來:「是二太太身邊的周大娘罷,快請進來。染畫,好生送大夫過去,請他務必看護好大嫂子的身子。」

「諾。」染畫聽見庄宿阮發話了,只能咽下心底的不甘,轉身送人出去,「大夫,這邊走。」

周瑞家的見人出去了,背身呸了一下,方才覺著略解氣了些,轉身進去。庄宿阮正歪在炕床上翻著佛經呢,一身素凈的衣衫,頭髮打散梳著個簡單的髮髻。垂著直到耳垂的長流蘇碧玉玲瓏嵌淺藍芙蓉玉的銀釵襯的她青絲烏黑亮麗,泛著令人動心的光澤。氣質溫和,柔和的陽光透過旁邊糊著的雨過天青色軟煙羅窗紗灑到她臉上,合著光暈皮膚水嫩的似是能掐出水來,愈發顯得人比花嬌。忍不住呆住了。

「周大娘難得來複安院,這俗語說無事不登三寶殿的,可是有事?」庄宿阮翻了足兩頁的經文,周瑞家的依舊沒有開口,那隻好她來打破僵局了。

「噢,也不是多大的事。太太說這管家事既交付給了二奶奶,那婆子們回事都該是尋二奶奶的。可這幾日榮喜堂人來來往往、絡繹不絕的。問話又問不出個甚來,太太心裡擔憂,怕奶奶身子骨哪裡不好,這才差遣我過來看看,問候一聲。」周瑞家的回神,坐到雁書搬過來的錦杌上,微笑著回話。「誰知道這一進門便見著了大夫,二奶奶當真無事么?」

庄宿阮合上佛經,轉頭看她,微微一笑:「周大娘瞅著我這面色紅潤的,像是有事兒的模樣么。宜詩,給周大娘沏碗白茶來。前不久剛到的,滋味淡,倒不比那些個濃的吃著嘴裡苦。」

周瑞家的受寵若驚,饒她是王夫人身邊最得力的陪房,可她骨子裡還只是個奴才,是家生子。主子們的東西輕易享受不得,且莫說王夫人並不鬆快的手。如今到了庄宿阮這裡,一出手先是分量足夠重的銀鐲子,如今又是新得上好的白茶。嘖嘖嘖……真真是財大氣粗,出手闊綽不凡。到底是嬌養的閨閣女兒,還是與當家主母分庭抗禮、籠絡人心的一把好手?

這些周瑞家的看不出來,她只知道這個璉二奶奶果真不是個好糊弄的主兒。可這樣清明的人,撂著到手的權利只關門過自己小日子到底是為何?

「先前大嫂子有些動胎氣,二太太又忙,老太太也顧著寶玉。女使慌得了不得,尋摸到我這裡來。橫豎我也是做弟妹的,總有這麼一遭,便幫著搭把手。如今離大嫂子臨盆的日期漸進,自然是要找大夫問個明白的好。」庄宿阮將手裡的佛經擱置在旁邊的梨花高木几上,轉手端起了放在裝著各色蜜餞果子的蓮花紋纏絲碟子一邊的潤虛水紋茶碗來微抿了一口蜜水,「許是家裡最近忙著珠大哥的事,心思都有些浮躁,連著好些個女使婆子辦事都不經心。給爺上的蜜水裡頭尚還浮著為清乾淨的蜂蠟碎末渣滓,叫我瞧見了叉下去處置了。不知二太太可知道?」

庄宿阮並沒有開口詢問周瑞家的來到底所為何事,而是扯開了話頭說些個閑事來。

「竟有此事!」周瑞家的接過宜詩遞來的沏好的白茶,略微一笑示意,轉頭驚道,「奶奶竟到如今才說。想來最近是太太卧床,老太太深思倦怠,叫那些個小人鑽了空子,敢這行慢待!」

俗話說吃人嘴短,拿人手短。她既沾了庄宿阮的光喝了這樣好的茶,自然是要順著庄宿阮的話回護幾句的。

「奶奶以後若是再遇著這樣的女使婆子,直接叫人拿了捆下去發賣便是,不必留情。」

庄宿阮聞言,看了她一眼,笑道:「如今是珠大哥的喪期,他還未出殯,總不好在這時候耗損了陰德。這讓珠大哥以後在閻王爺那裡不好交代。且也不過就是個沒經心罷了,並不是怎樣的打錯,罰也罰了,發落她家去便是了。發賣,到底不值當。」

周瑞家的顯然沒有料到這個,微怔,接著道:「可不是這話,奶奶不說我倒是要忘了。只是,奶奶這宅心仍厚的,可得幫太太多分擔些才是。」

「二太太這是身子又不好了?」

「哎~還不是那些個不懂事的人鬧的。芝麻綠豆大點兒的事有什麼的,也值當特特拿出來與太太說。鄰里家常的雞毛蒜皮的小事竟也敢搬上檯面同太太做正事兒說。可將太太氣得好也不好了,何況太太的病還未好全呢。」周瑞家的一副忠心為主的模樣,氣憤也來的恰如其分,活生生一個忠僕。

可惜啊~她對面坐著的是庄宿阮,一個見慣了家宅宗族裡頭為了一點小小的利益針尖對麥芒,誰都不肯讓。周瑞家的這點小手段還不過她瞧。

「周大娘這話說的也怪,二太太理著家裡多少年的事了,那些個婆子辦事也是辦老了的,如何能糊塗至此。既然敢同二太太說,那自然是有道理的,只怕裡頭卻有不好呢。」庄宿阮歪著腰有些酸,換了個姿勢。雁書見狀,連忙塞了個金絲蘇綉雛菊軟枕過去她腰后。

周瑞家的瞥了一眼,接著道:「太太病了那些日子,管家的如今是奶奶您!您自個兒方才還說了,那小女使連蜂蠟渣滓都沒撇乾淨便敢奉上來,可見裡頭多少事情呢。太太如今是沒多少神思了,這離珠大爺出殯的日子也近了不是。老太太發話,珠大爺好歹是嫡長子,身後事如何都要好看些,不好叫外頭那些人看熱鬧的。」

「看來,周大娘今日是來做二太太的說客的。」庄宿阮一早在她來這兒的時候就猜著了,只是一直憋著不說罷了,如今人家扯開了由頭,那自然是要打開天窗說亮話的。

「倒也不是說客,二奶奶這話可是抬舉我了。」周瑞家的訕笑道。

庄宿阮這才略正了正神色,道:「我是接了管家權要料理珠大哥的喪事,只是如今對牌鑰匙我一概沒有,說是管家看著倒像是個挂名的。既是個挂名的,那周大娘來這兒說的這些個話我可一概不論。」

周瑞家的見庄宿阮說的這樣直白,便知道她遇見了個硬茬或者說,人家壓根兒不接茬,不屑於接這個茬兒。但她若是不接,那這個事情到最後不過就是王夫人再度出山,親自料理這事。而庄宿阮該如何還如何,即便底下人議論紛紛,卻依舊傷不了她分毫。畢竟,整個榮國府能在未來朝堂上與賈璉抗衡的人——賈珠已經在棺槨里躺著,不聞世間事了。而所有人都很看好的銜玉而誕的寶玉如今還懵懵懂懂,厭惡科舉不願讀書。賈璉已然功名在身,舉人只怕很快也要去了。

「瞧二奶奶說的這話,我們太太也不過就是不放心二奶奶罷了。想著二奶奶到底是年紀輕的,壓不住底下那一眾老僕,這才沒有讓二奶奶到前頭來的。如今我們太太身子不如以往爽朗,老太太又親點了二奶奶您管家,你如何自然都是能的。」

意思便是王夫人那是心疼你這個小輩,因此才會自己勞累倒下。你作為小輩,如此不在乎長輩的這份心意,還隨意揣摩長輩的意圖,這便是不敬了。

庄宿阮聽了,輕蔑一笑:「若是二太太今日命你帶了對牌鑰匙過來,這活兒我立時就接。可你東拉西扯說了這半日閑話,這些個東西也不見半點蹤影,可見是沒帶了來。賬簿我是有了,可要東西卻是得用得上對牌和鑰匙,巧婦難為無米之炊,這不是叫我難為么。」

周瑞家的說道:「太太何曾說了不讓奶奶管家的話來,不過就是心裡不放心罷了。奶奶若是過去瞧瞧,自然便知道了。」

庄宿阮淡淡一笑,她就知道會是這樣。「二太太這不是身子骨不好么,我也不欲打攪擾了二太太靜養。婆母那裡過得會子要過去請安,還有好些個事兒等著忙呢,實在是抽不開身。若是周大娘得空,可遣個小女使過來說一聲,我讓人取去。」

周瑞家的一愣,她不過奉命來瞧瞧是否有內情,這話說的似是在責怪她不分時宜的來逮人來了。好在周瑞家的也是跟著王夫人在這榮國府持久戰鬥過的人,不過片刻便有了應對。

「要我說太太只是拉不下臉面來與二奶奶推心置腹罷了,二奶奶尋常也別老悶在院子里,時常出來走動走動。那花園子早前便已經著人仔細精心修繕過了,二奶奶不妨去瞧瞧去。」

庄宿阮面不改色,那花園子離榮禧堂極近,意思不就是她還不夠格,輪不到周瑞家的跑腿傳話。「既是如此,那等明兒我有了空自去瞧去。」

周瑞家的這才略滿意了些,又說了會子話方才告退回去。知棋在一旁聽著心底有氣:「奶奶何必與她虛與委蛇,這一句兩句的聽的人難受。奶奶好歹都是主子,她不過是二太太的陪房,再如何也是下人。倒是敢給主子臉色瞧!什麼東西!」

「知棋,你最近性子有些急了。」庄宿阮將頭略後仰,笑道,「這府里有一多半兒都是如她一般的人物,你這會子氣得很,以後豈不是得日日都生氣。」

「奶奶,奴這是為您打抱不平,您倒是打趣上奴了。」知棋癟了嘴。

庄宿阮擺擺手:「她不過就是被人捧慣了,忽然咱們長房這邊一個兩個的隨意給她臉色瞧,心裡自然是不適的。如今且不論她,既然二太太鬆了口,那咱們跑一趟便是了,橫豎也是要去那邊瞧瞧大嫂子的。大夫說她心情鬱結,恐將來生產不利。我得去看看。」

「奶奶您還說呢,您自己個兒如今都還沒定論呢,總是操心別家的。何況珠大奶奶的親婆母,二太太也不聞不問的。老太太也是這一般態度,不冷不淡的。咱們這時候插一手,難保不叫人家心裡頭生出些別的念頭來。」

庄宿阮心裡知道,李紈和她肚子里的孩子如今才是真的燙手山芋。賈珠去了,二房沒了嫡長子卻還有個已經看得見未來的嫡次子賈寶玉。按著她們的想頭,那自然是讓寶玉繼承家業好過等李紈肚子里的娃娃長成。可寶玉繼承了家業,李紈母子倆的未來又是一樁難辦的事兒。屬於賈珠的那份自然是落在那尚還在肚子里未出生的孩子身上,可……

如今榮國府並未分家,家底如今又消耗的差不離了。到那時賈母去了,賈赦定要分家時,這財務便是頭一樁煩惱事。張遙的嫁妝叫張家帶了回去,按著例分劃去了賈璉和賈玖兄妹二人名下。賈赦還有他老祖母留給他的東西傍身,庄宿阮自己又不差這點子東西,那二房還有些甚?賈政素來不理這些個俗務,王夫人前幾年一直往裡頭填銀子這幾年又只從裡頭撈銀子。一來二往的,怕是得等賈母的體己並嫁妝了。

「不妨。周瑞家的說了那一大通廢話,可有幾句尚且還在點子上。她說的不錯,我是晚輩,二太太是長輩且還病著,去看她是天經地義。」庄宿阮腦子裡將事情划拉了一回又一回,方開口說話,「這時候不會出太多差錯的,她也沒那心思去整這些個事情。」

雁書從外頭進來,手裡捧著新鮮出爐的糕點:「這是小廚房知道奶奶最近改了口味剛做出來的,奶奶今日午膳只用了一些,這會子趁著新鮮熱乎勁兒再用些。」

庄宿阮看著紅漆托盤上放著的三碟糕點,無奈嘆息一聲拿了塊咬了一口:「到底也還未作準了數,如今且還不能聲張。若是不是,豈不是讓人家白費心神一場。」

雁書與知棋對視一眼,齊齊低頭垂眸,斂聲應是。

王夫人終究是顧忌著自己的身子,放手了管家權。庄宿阮去的時候,東西已然預備齊全了,不過推脫兩三回便接了。

到了出殯這日,天公不作美,陰沉沉的厚厚雲層,讓人一瞧便知道今日並不是一個很好的天氣。

林樂曦姊妹四人穿戴妥當,上了馬車往榮國府去。林樂旭這回破天荒的沒有騎馬,而是與林樂曦一道坐進了馬車裡。黛玉見狀便帶著林樂暖往後面那輛馬車去:「阿姐有話與阿兄說,暖暖你一會兒見著外祖母記得說話,莫要行完禮一直沉默著,那也是你的外祖母。不必太過於拘謹。」

林樂暖聽見了,微微搖頭:「姐姐為我好我知道,只是我與姐姐終究是不同的。姐姐不必說我也知道的,阿姐與姐姐待我如嫡親,可我卻不能因此而忘了自己的身份。」

林樂暖心裡其實都明白,只是家裡如今在都中的唯有她們姊妹四人,主事的是大姑娘林樂曦,林樂曦甚少在意嫡庶之分尤其是在姑娘家身上。只要你不曾犯著她的忌諱,她能寬容和善待你。可林樂曦還有幾年能在家裡待著,只怕不過二三年她便要出嫁,家裡主事的便是當家主母賈敏。賈敏是個怎樣的性子,林樂暖不曾接觸過,可她從米媽媽口中聽過。那是個眼裡最揉不得沙子的人,她在林樂曦手底下可以似嫡女一般的過,但在賈敏眼皮子底下這般,只怕是嫌自己的前途太好了。

后宅之事林如海向來不放在心上,只要不是離了譜的,一切皆由賈敏做主。林樂暖一旦舒坦日子過久了忘了自己是庶女的身份,等賈敏回來主事,她的好日子怕就是要到頭了。米媽媽素來教導她處事要清醒,不可為眼前的好迷了眼睛,需知道未雨綢繆的道理。有些事情有些人要分人分事,不能一概而論。要想不吃苦頭,她就得乖巧一些懂事一些,最重要的是得擺的正自己的位置。因此,她很少願意將心事吐露於人,總是愛將事情藏進心裡。有些好放在心裡記住就好了,若是掛在嘴邊,倒像是施恩圖回報一般,用心不純似的。

大抵黛玉也想到了這一層,也沒有再開口勸她。有好些個話她不好說也不能說,之前種種她看在眼裡卻未曾說出口,往後種種她卻是定要參與的。為人子女不能背後說父母如何,可黛玉心底卻一清二楚。商人逐利,世人逐名,她父母亦不能免俗這她知道。可她也沒有辦法去阻止,尤其是……她阿姐的事。

「暖暖,你說如果阿姐當真成了十八殿下正妃,母親與父親會如何?」黛玉忽然沒來由的有些心慌。

林樂暖搖搖頭,說實話她很少去思慮這個問題,可能她阿姐有了極好的歸宿她以後也會有很好的前途吧。只是,這卻不是她如今要想的。「成為皇家媳婦,家裡定然是會更上一層樓。」這是林樂暖能給的答案了。

黛玉聽了,心底又是一嘆。林樂暖還是個四歲的孩子,問她也不能得出別的更好的答案了。

後頭馬車裡黛玉憂心往後賈敏是否會生出些旁的想法來,而前頭馬車裡林樂曦擔憂的卻是江南:「簿姑姑派人快馬傳信來,說是甄家那邊蠢蠢欲動。但是父親卻一點兒也不見動作。不知道是他早有安排,還是當真不在意這些。」

「這關係他的前途關係林家的前途,他絕不會把自己栽進這個陷阱裡頭去。」林樂旭顯然更知道林如海的心思一些。

林樂曦支著頭,道:「旁的都無所謂,只要沒毀了林家。這是他的意思,可我貪心,想讓林家在江南能功成身退。」

林樂旭皺眉:「阿姐,除開父親,可是祖母在江南也有布置?」

「是,也不是。」林樂曦淡淡一笑,「祖母母家江南姚氏,當初在江南也為天家做了不少事。這時候總要討些利息回來方不負姚家這些年的隱忍與付出。」

當年天昊帝尚在潛邸時,姚家便是隱形的這一派系。在江南為天昊帝做了不知多少事,清理了不知多少麻煩。為此,姚家還填了一個最為得意的嫡長女進去。留下嫡次女與林家聯姻,退守湖州,減少聯繫,一直到如今。既然想讓林家從江南的混亂局面里退出來,不收點利息可不是林樂曦的風格。

「阿姐,要我如何做?」林樂旭看著眼角隱隱帶著笑的林樂曦,道。

林家的路祭設在了前頭,馬車一路搖搖晃晃地往榮國府那邊去。庄宿阮接手了管家事,雖有些波折但總體也是順利的。賈珠的身後事確實辦的漂亮,來的人家也很是齊全,至少在賈母心中是滿意的,至於王夫人如何,那便不是庄宿阮要想的事兒了。

林勇家的在棚裡面看顧著,林樂旭下了馬車不在。黛玉便挪到了前頭的馬車裡。讓米媽媽帶著林樂暖在後頭坐著,今日出門早,林樂暖不過走了片刻便合著眼睛打瞌睡了。

林樂曦與黛玉、林樂暖三人往榮國府去:「今日出殯,你那個寶玉二表哥應當在外頭。不必擔心會碰著,與那些個姊妹們好生說話。宮裡昨兒才來的消息,虞嬪晉為豫嬪,僅次於九嬪之首華嬪魏盈之下。而你那元春表姐卻直接越過九嬪成了妃,就連封號也是直接用了一個『元』。元妃啊~」

後面的話林樂曦並沒有再說一字半句,可那未盡之語里的意味黛玉即便不思索也能聽的明白。只怕,不好。

「阿姐的意思阿晴明白。」黛玉低頭垂眸。

林樂曦眼帘微垂,餘光往她那一掃,伸手支著額頭,懶洋洋的道:「消息是昨兒德信帶來的,想必旨意應當不會這般快便到榮國府里去。不過……要是你那大表姐自己個兒待不住想法子遞消息出來,那也是她自己的命了。」

黛玉聽得這話,心到底是灰了。青雲直上,做那至高無上的位置當真有這般好?為何所有人都擠破頭往那條不歸路走?她不明白。「我不會與外祖母透露一點風聲的。」

「無妨,即便忍不住想說上一些也無妨。」林樂曦又是一笑,空著的左手摸了摸她的頭,柔聲道,「每個人都有她自己的理由,也許你不明白可得允許人家存在。你出生在這官宦人家,享著旁人享不到的日子便得承受旁人無需承擔的責任。誰都一樣。」

這道理黛玉懂,她是官宦人家的千金,那朝堂的暗流涌動、權勢人家之間的勾心鬥角她都得去應對。一如百姓為了生計奔忙而她只需坐在裝飾好的屋子裡等著擺膳用飯便是。可……世間法子萬萬種,為何非得走那一條非死即生的險路呢?

「阿姐,咱們與外祖母不同罷。」黛玉這話問的小心翼翼,生怕得到令自己失望的回答。

林樂曦聽得,無奈一笑:「本質上,其實並不同,都是為了家族好。只是……我的出發點卻夾雜了好些東西。不如人家來的純粹。」

黛玉鴉羽般的睫毛忽閃忽閃,然後垂了下去:「雖知道立場不同,可我還是不想外祖家最後得不著好下場。」

「傻丫頭,你難不成忘了成者王敗者寇的道理?」林樂曦嘆息一聲,食指挑開帘子的一角向外頭望去,滿目白。「人最忌的便是一個『貪』字,為了更高更好的生活權勢,為此付出的代價,怎一個『狠』字得了啊——」

在黛玉沉思時,馬車忽而停了。艾草在外頭道:「姑娘,榮國府到了。」

賈玖親自迎她們進去的:「我原以為你們來不了的,誰知照舊到了。」

「都是親戚家,這樣的事自是該來的。禮數情分,原就要來的。」林樂曦看了一眼情緒還是有些低落的黛玉,腳下步子微微放緩了些,好讓她思緒抽離有個時間。看著面色有些憔悴的賈玖,林樂曦微微蹙眉:「這是忙的腳不沾地累著了?臉色瞧著不大好。」

賈玖想著賈璉從張家得來的消息,眼底的倦意愈發濃烈:「是累,卻不是為這個。罷了,橫豎也是家裡的事,又沒個定論的還是不說出來讓姐姐一道跟著煩惱了。晴妹妹怎的不說話?」

黛玉聽得自己的名字,抬眸看去:「白日里睡得多夜裡走了睏,這會子瞧著便不大好了。讓玖姐姐見笑了。」

「走罷,老太太惦記妹妹好些日子了。」賈玖沒有深究其中詳細,微笑著扯開話頭。

賈母見著黛玉自然是高興的,且……往後若是這能借著如今這風頭將寶玉的事定下,那寶玉才是真的高枕無憂了。「晴丫頭,快過來。咱們坐著好說話。」

黛玉強打起精神與賈母說話,林樂曦便坐到了一邊。寶釵自她進來視線便一直隨著她,到這會子她坐下。恍然發覺,幾月不見,林樂曦似乎又比之前更貞靜端莊了些。

「姐姐無事時該多笑笑。」寶釵脫口而出的一句話,讓她自己也愣了。怎的,便說了這樣一句話。回過神來連忙找補:「不,我不是說姐姐不好的意思。而是覺著姐姐看著不如以往愛笑了,想著姐姐從前的模樣,還是笑笑才好。」

林樂曦微微頷首:「我也覺著該多笑笑,連著我身邊的人都說我如今這身上氣質愈發不像一個閨秀了。似是個整日里苦大仇深的怨婦似的。」

這話聽著如何也不像個玩笑的好話,話頭聽著不對。寶釵皺皺眉:「姐姐這是?」

「倒也不是大事。」林樂曦搖搖頭,解釋道,「這不是寒食清明快到了,後頭又是中元,想著又該是祭奠亡人的時候了。難免傷感了些。」

寶釵大抵知道些林樂曦家裡的事,知道她與林姚氏的祖孫情宜。這時候想起來傷感倒是正常的了,笑著勸慰道:「姐姐不必感傷,好人自有好報的。閻王爺那裡一筆二筆記得清楚,再不會讓好人吃虧了去。喝了孟婆湯,過了奈何橋,好福氣便積澱去了下輩子。」

「你這勸慰人的法子倒是新奇。」林樂曦嘴角到底動了。

「我父親也過世了,到如今剛好三年。」寶釵難得提起家中事,「我與姐姐說起來也是同病中人,只是姐姐家中尚且有得力的父母兄弟,我如今也不過是憑著家裡的一點底子度日罷了。」寶釵難得在外人面前提起自己的難處,這還是半吐半露的。

林樂曦聞言,道:「若是有心,自有出路,不必太擔心。對了,聞說都中最得女眷們青睞的慈安寺到得寒食清明時節會有與以往不同的解簽。若是有所求,只要心誠,往慈安寺求上一簽請一位德高望重的解簽師傅解簽,聽聞極是靈驗。」

「這事兒我也有所耳聞,只是不知准否?」寶釵其實一直想去求上一簽的,滿都中論簽文唯慈安寺一家。

都中最負盛名的廟宇有兩座,一座便是出了普華大師的大相國寺,另外一座就是慈安寺。求功名家族繁盛的自然是大相國寺最好,可女眷們愛去的卻是慈安寺。不僅僅是因為慈安寺里皆是女尼,自然也有它自己的妙處在。

林樂曦看了一眼在座的好些個往這邊瞧的姑娘女眷,微微一笑:「先前剛入都中時去過一回,阿晴與暖暖求了一簽,好似不錯。」

「既然如此那我找個好時機也去慈安寺求籤。」寶釵到底被說動了。

賈母看著坐姿典雅,到如今側身說話身姿不見半點挪動的林樂曦,心底也禁不住感嘆規矩好。「你姐姐這份儀態到如今方是當真能拿得出手了。」

黛玉聞言,往林樂曦那邊看去。外頭天氣陰沉,飄著雨。可她阿姐卻好似自帶一種魔力一般,往那一坐聽她說上一席話,仿若清風拂面,陰霾盡掃。

「阿姐這份功夫打小養的,到如今少說也有七八年了。自然是極好的。」黛玉自然注意到了旁邊那些女眷的眼神,不必想也知道她們在想什麼。無非就是這便是所謂的十八殿下未來的正妃么。

賈母微笑道:「你阿姐入宮見寧妃娘娘去了?」

「是。」黛玉承認的乾脆,這事都中人家幾乎都知道,沒甚好隱瞞的,「只是沒見著貴人。」

賈母也不在乎,只是隱晦一笑:「元春在宮中自有事忙,你阿姐去見十八殿下母妃,與她沒甚干係。且,很快就不是貴人了。」

黛玉一愣,這便知道了。「外祖母的意思是?」

賈母卻不願再多透露了,只是慈愛的伸手摸摸頭,道:「放心,以後有外祖母在,沒人會欺負你的。」

「外祖母,阿晴不是……」

黛玉話未說完便叫賈母打斷:「你二舅母身子骨還未好全,你去看看罷。只略待待便是,不可就待當心沾染了病氣。這時節染了病氣可不好。」說著不待黛玉反應,便讓鴛鴦帶著黛玉去榮禧堂東耳房去探視王夫人。

那邊林樂曦見著了,顧忌著賈母的情面並沒有出聲。也是想著要黛玉自己去面對處理,因此只是朝梁媽媽微微頷首,而後轉頭繼續安靜待著。王熙鸞想開口與她搭話卻不知該從何說起。

黛玉見著林樂曦頷首,心底一定,轉身跟著鴛鴦過去了:「不知二舅母身子骨到底如何?先前打發人來探望回去也是掉書袋背了一通大夫的診斷,實情知曉的卻不準。」

鴛鴦許是知道賈母的打算,許是看得明白王夫人的意圖,說話也變得有些含糊了:「太太只是傷心過度,一下子沒有緩過來,這才一直靜養。後來寶姑娘送了好些個東西,瞧著氣色倒是好了許多。」

黛玉聞言點點頭:「無事便好。」

鴛鴦聽見了這話,卻是拿不定主意了。無事便好,那到底是好還是不好?到底是在意還是不在意?

金釧兒將消息報進去時,王夫人正與周瑞家的說外頭的情形呢。「她來作甚?」

周瑞家的搖搖頭,還是金釧兒回稟:「老太太讓林姑娘來瞧瞧太太。」

王夫人眉頭緊皺:「好端端的讓她來瞧我,老太太這唱的是哪出啊。」

「我覺著,怕是老太太還想著那件事兒呢。」周瑞家的是王夫人的陪房,自然是向著王夫人的。既然王夫人選寶釵,那她自然也是選寶姑娘的。畢竟日子長了,寶釵自是比黛玉好相處。若是她姐姐當真嫁去了皇家,那自然黛玉的身份便與眾不同了。可,元春是天家的嬪御,那寶玉自然身份也不可同日而語。配黛玉,到底不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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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樓之林氏長女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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