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章 聚散

第 11 章 聚散

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

有聚有散,此乃人生常態。聞立哲此行的目的不過是借著林如海的名號於江南揚州暗查。至於查的是何事嘛……

天昊帝十年,一黑衣人於夜色掩蓋下攜短刃入宮行刺被當場拿下。審問之後才知他來自江南。

被行刺的人是太後身邊的人,這舉動瞧著甚是奇怪。天昊帝沒有從那刺客嘴裡挖到太多有用的東西,只好自己出手。這不,就查到金陵的甄家了嘛。正巧林如海不日便要啟程去往揚州,天昊帝有心借著林家的名頭行事。可是要不打眼地小心行事,這人選還是得好好找。

這一查至少半年,還得調派人手,要不扎眼,還得有點身份。想來想去還是要派一個皇子去。為免他人起疑心,天昊帝衡量利弊之後,選擇了年紀較小卻不失沉穩的聞立哲。

寶藍底鴉青色萬字穿梅團花繭綢常服,白玉束冠束著,腰間黃色絲絛掛著上好的白玉環佩。聞立哲背手而立,面帶愁苦,袍子一角隨風飛揚。

「你這是在為不知送我阿姐什麼送別禮而苦惱嗎?」林樂旭調侃了一句,「我祖母病著呢,阿姐的心思實在分不出來。你還是別指望我阿姐會出來送你了。」

聞立哲長嘆一聲,搖頭道:「我不知你阿姐是否還在氣我送她回來的事情。不過……看起來你祖母的病症不好。」

「是不好。」林樂旭也淡了神色,「全揚州城的名醫大夫就連周邊的,都來過了。可結論呢?還是這樣。阿姐不敢哭,生怕讓祖母瞧出端倪,讓她老人家難過。每每強自忍耐,可背過身去,哪一回不是遍布淚痕。哭完了,接著裝沒事人一般去照顧祖母。我也不知,阿姐竟一人支撐了這許久。」

聞立哲聞言,感慨了一句:「可以啊!小子。」

林樂旭不屑地拍掉那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你難道真以為我是個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聖賢書的書獃子不成?該知道的我都知道。我只是心疼阿姐罷了。」

「既然心疼,那就好好念書。好好讓你阿姐安心。你不知道,你去姑蘇之後,剛開始那幾個月你阿姐是真的輾轉反側,沒有好好歇息過一日。若不是你祖母要帶她去見乾親,怕她還是沒放下心弦來。對她來說,除了你祖母,你便是她唯一的支柱了。」

聞立哲想說這話很久了,他雖在外院,不常見林樂曦,可他跟著林如海去百順堂請安的時候,偶爾還是能見上一面的。那個時候的林樂曦,臉色真的是不好看。林樂旭去蘇州之後,信是有,可關心的話到底是少了。

林樂旭點頭:「我知道。那個時候我剛到蘇州,那邊族裡的人尚需我花費精力去對付。阿姐,我的確是疏忽了不少。往後不會了!」

聞立哲笑笑不再說話。不知過了多久,林樂旭以為他們就要在這湖邊吹大半日的冷風的時候聞立哲開口了:「三月十六。」

「啊?!」林樂旭不解。

「三月十六。我就要走了。離開揚州,回京都。」聞立哲的話裡帶著三分傷感三分輕鬆四分不舍。

林樂旭長出一口氣:「挺好!阿姐終於不再局限於後面那一小小的三分地了!」

「臭小子。」聞立哲笑著拍了他一下,隨後又憂愁道,「回了京都,我就要對著那冷冰冰的屋舍過著那日復一日毫無新意的日子了。」

「那可不是什麼好地方,你一個人能應付得過來嗎?」

聞立哲說道:「你以為我是你嗎?若是連這點都應付不來,我前面那幾年不白活了。」

林樂旭連連點頭:「也對也對。謀定而後動,方可見全局。我回去看看,有何可與你帶去的,留個念想罷了,算是來了揚州一趟。」

「甚好。」

「阿哲過些日子便啟程回京了,老爺瞧著……」賈敏給林如海添了碗鴨骨架熬的米粥,小心翼翼地問道。

林如海看了她一眼,若有所思,笑道:「不必了,他來也不過為隨我見識風土人情。如今京都的科舉開了,該是讓他回去好生念書做文章了。」

賈敏微不可覺地吐了口氣,嬌俏地笑道:「是,我聽老爺的。」

「對了,我聞說大嫂子身子不大好。你可有派人去瞧瞧?」

提起這個,賈敏也是無奈嘆息:「瑚哥兒不甚落水,去了。璉哥兒又起了高燒,大嫂子傷心過度又連日操勞,動了胎氣。掙扎著兩天一夜才生下個瘦弱的姑娘。大夫來瞧,姑娘倒是不妨,只大嫂子卻是損了底子。不知後路。」

林如海也是惋惜,這張家可素來是他仰慕的德高望重的書香世家。人家才是正真的書香大族。

「既如此。林忠。」

「奴才在。」林忠應聲進來,「老爺有何吩咐?」

「你和你家的那個,收拾了速去京都榮府。禮備的重些,讓你家的那個務必要見著大嫂子。餘下的,照我說的就是。」林如海囑咐道。

林忠點頭:「是,奴才這便去。」

「老爺,您這是何意?我不是……」賈敏不解,她不是已經讓人去看了嘛,自家老爺這又是怎麼了。

林如海擺擺手:「這事關朝堂,不便與你多說。這段日子你在家好生照看黛玉,外頭的事情一概莫管。」

「老爺,這是出事兒了?」賈敏聽著,覺得似乎有事。

林如海從來不願與後院多說這些外頭的事情,不過這回還是要提點幾句,免得到時壞了事兒:「二哥才丁憂完畢,於吏部挂名,擇日赴任。大哥家出了事兒,張家豈是那麼容易被打發的。張家可是有兒郎在禮部任職的。這家長里短,沒那麼容易說清楚。」

一語點醒夢中人。賈敏連連點頭:「可不是!還是老爺思慮周全。我這就去給母親寫信。」

「回來!」林如海立時拉住了賈敏,「你去做什麼?」

「我,我。我給母親寫信去啊。」賈敏眨著眼睛,盡量讓自己看起來自然些。

林如海嗤笑一聲:「你的那點小心思我還能不知道。不過就是想告訴你母親,讓她去告訴你二哥知道好有個防備。或者,讓你母親先你二哥一步,把事情都料理妥當,你二哥坐享漁翁之利即可。你說,我說的可是?」

賈敏見自己的心思被戳破,頓時像泄了氣的皮球似的低頭道:「老爺既知道,何必拉住我呢。還,還說出來。這不是成心讓我難堪嘛。」

「我如何是這意思。你莫胡亂猜測!」林如海對此表示強烈不滿,「我的意思是,便是岳母來信,你也一概之推說不知道,將事情推與我,我來處理。你不可顧著自己逞強而答應岳母的要求。兩個孩子還小呢,八字沒一撇的事兒,急什麼。」

賈敏一驚,脫口而出:「老爺怎知道!」話一出口她就後悔了,問也不能這麼問吧。讓人聽著像是她在懷疑林如海派人監視著她的一舉一動似的。

幸而林如海看上去情緒沒什麼不好:「府里下人說的。傳的多了,我耳朵里自然會飄進去幾句的。黛玉年紀這樣小,你便這樣考慮她的終身大事,終歸是太早了些,也太草率了些。」

賈敏嫌那些下人多嘴,卻又覺著這是個好時機。趕走曲文君留下來的那些人的好時機,便道:「看樣子還是家裡下人太多了些,平日里活計也不重。難免要生口舌是非。」

林如海點頭:「你這話說的也不是沒有道理。家裡主子不多,下人倒是不少。今日爭體面,明日搶活計。常常拌嘴吵架,雞飛狗跳,總有許多閑話說。哪一點像書香之家出來的。傳出去,倒像我林府不會管教下人似的。這讓我在外頭如何立足。

你耳根子軟,很多時候抹不開情面,不好在裡頭說話,這也不怪你。只是如今,我這身份也是棘手,得好生約束下人,不可授人以柄。是時候把那些蠹蟲清理清理了。」

賈敏剛開始聽著聽著還覺得很有些道理,可聽到後來越聽越覺著不對勁。正想著說話呢,卻聽見林如海道:「林城不是回來了嘛,讓林城家的去好好清點清點吧。過幾日我來看結果。」

「哎不是,老爺……」

「你不必擔心。林城兩口子那俱是林府做老了的人,周全得很。額,此事你也不必插手,讓他們儘管放手去做。我昨日去瞧了眼黛玉,那孩子如今已經長的紅潤了些,可就是瞧著不大結實。你這做母親的,很該多放點心思在孩子身上。行了,我飽了,你自己多吃些。看你都瘦了,這樣可不成。」林如海又道,「繪秋,讓你家太太多用些。我去上衙了,今日有許多公務要處理。」

「我……」賈敏起身,預備說話。

卻見林如海頓步,轉頭:「母親那裡,你也多去看看。一個媳婦,沒的老是讓曦兒盡孝。她自己還是個孩子呢,久了身子會受不了的。」

「啊?!哦,是!」賈敏一時沒反應過來,待反應過來應下,林如海便轉身出去了。

小廝楓樹上前:「老爺,咱們當真要查嗎?這口子若是開了,那太太那邊怕是不好善了。」

「呵。我今日也只是要給她一個教訓罷了。」林如海心情頗好的笑道,「在京都里目中無人慣了,那嬌小姐的脾氣總是改不了的。這回,就讓她警醒警醒。林府的靠山大樹不大、也不高,總不能讓她伐了讓我林家子嗣靠無可靠。該讓她明白的還是要明白。」

楓樹低頭:「老爺思慮周全,小的佩服。」

「行了。溜須拍馬的,成何體統。」林如海說了一句,眼底的笑容卻是真的。

「是。」

繪秋扶著有些搖搖欲墜的賈敏:「太太,您這是怎的了?老爺並未說您什麼。」

「你們懂什麼。便是他這沒說比他說了還要不好。」賈敏眼中帶淚,心裡澀澀的。仟韆仦哾

「太太。」

賈敏搖搖頭:「不必勸慰,這兩三年難不成我還看不清嗎?他心裡始終還是有跟刺兒橫在那裡,始終都在。」

「那太太要如何?」繪秋問道。

「還能怎樣,他如何說,我們便如何做就是了。」賈敏將眼淚忍了回去,無精打采地攪動著面前那碗已經不那麼熱的米粥了。

染春不放心地問道:「太太,真查呀?!」

「林城那兩口子是誰的人你不知道嗎!」賈敏突然有些陰婺地看她。

林城是林府積年的老人,林城家的是林姚氏的陪嫁丫鬟。林城如今跟著林樂旭,林城家的是內院二管事,算是他們的人。

那如此,她們從榮府帶過來的人手怕是要折大半進去。

染春立時低頭不再說話,繪秋糾結了半日也不知該如何開口。那些話是從她們自己院子里出去的,若是查下去,太太是沒事兒,可遭殃倒霉的是她們這些當丫鬟的啊。不行,她得給自己找個出路。

梧桐齋里為數不多的下人井然有序地收拾著東西,靜悄悄的。

「公子,您在揚州的東西都收起來嗎?」崔雲啟看著箱子里的那些土儀,有些不知所措。

聞立哲正跟自己對弈呢,聞言便道:「若是嫌東西多,只揀便宜的拿就是。」

聽這不置可否的語氣,倒是不在乎。崔雲啟搖搖頭,他這主子何時才能開竅啊。

「哎!公子,這簪子……您還送嗎?」

簪子?!聞立哲抬頭看去,崔雲啟手裡拿著那支在儋州買的白玉菩提籽累金絲簪。

「她的妝奩里怕多的是這樣的簪子吧。」聞立哲接過,喃喃自語了一句。

偏崔雲啟聽力甚好,笑道:「送不送那是公子的事兒,有沒有與公子何干啊。」

「也是啊。」聞立哲贊同道,隨後確實搖搖頭,「我身後那一堆麻煩事兒啊。她是個頂頂好的女子,還是莫將她這樣乾淨的人兒給扯進這污糟的事兒里。把它收好罷。」

崔雲啟看著那通體雪白晶瑩的長簪,突然覺得自己這樣拿刀殺人的手不配拿這乾淨的簪子,會褻瀆這樣好的物件的。大約,他家公子是真的愛惜罷。捨不得,所以,要離開、要保護。

「公子,那。您好生收著,等您將事情都解決了,再親手送給林姑娘。」

聞立哲笑笑不說話,他倒是真想啊,可……老天會給他這個機會嗎?

三月十六,草長鶯飛,萬物復甦。橋樑上有孩童在放紙鳶,那蝶型紙鳶乘著風,越飛越高。底下的孩童拍著手,拉著線,說笑著,無憂無慮的。

聞立哲帶著幾個隨從護衛,一行人輕車簡從的。準備從揚州騎馬,一路快馬加鞭,大約五月前便可進京都。

林如海看著眼前這兩隻手便數盡的人,皺眉:「要不,我再派幾個人給你?來時跟著我浩浩湯湯的,這回去倒是這麼輕簡。沿途雖說沒有什麼匪寇橫行,可凡事還是有萬一。我不甚放心吶。」

聞立哲笑道:「伯父放心,侄兒不會您沒法兒見我父親的。這一路我會平安抵達的。」

「這……」這可是當朝皇子,要是出了點什麼,他一家子的腦門都不夠砍的。這是林如海想說的話。

聞立哲卻是轉身去拍林樂旭的肩膀:「只要你想承擔,再稚嫩的肩膀也可以扛起一片天。」

這是他們兩個之間的談話,是林樂旭想接過林如海身上的擔子,給林姚氏和林樂曦一個安穩的後世,再不必看人臉色、忍氣吞聲。

林樂旭會意一笑:「修身治國齊家平天下。我會的。」

聞立哲滿意地笑著點了點頭,拱手示意:「伯父伯母,侄兒立哲,告辭。」

「一路平安啊。」林如海還是不放心地囑咐了一句。

聞立哲看了眼他們身邊的那扇小角門,黑漆木的門巋然不動,安安靜靜的。心裡最後的那點期待,消失了。

她終是不肯來送他一程。

聞立哲深吸一口氣,壓下心底的失落,轉身離開。可走了不過幾丈遠,耳邊卻隱隱約約地飄來琵琶聲。腳下頓時像被幾千斤重的大石頭壓著,怎麼也挪不了一步。

「哪裡來的琵琶聲?」賈敏回頭。

忍冬道:「這個時辰,是大姑娘在練琵琶。怕是維桑院傳來的。」

「都這時候了,還有心情練琵琶。」賈敏忍不住,小聲抱怨了一句。

聞立哲回頭望去,除了那深宅大院和門前立著的人,什麼也沒有。可聞立哲還是很高興,打心底里的高興。

林樂旭看了眼裡頭,又看了眼外頭,無聲地笑了。他的這個姐姐啊,還是忍不住。

聞立哲聽見了,帶著滿腔的歡欣和鬥志,踏上了回京的路途。

而此時,樓閣上彈琵琶的林樂曦沒有去看遠方那一點點似螞蟻一般的黑點,而是將滿腹心思俱付與正在彈奏的曲子。

「今日那邊公子回京,你怎不去送行?」林姚氏看著鏡子里為自己梳發的林樂曦的身影,問道。

林樂曦搖頭:「男女有別,女子不可擅見外男。」

「明明心裡想去,何必在我這裡打馬虎眼。」

「祖母又跟孫女打何馬虎眼呢?曦兒這幾日可都沒有見著霜降,聽人說,她套了車出去了。」林樂曦一眼不錯地盯著林姚氏的反應,見她眼神閃爍,便是貓膩,「我就知祖母必有想法。」

「我有打算,總想交代點事情罷了。」林姚氏打著哈哈,沒有說實話。林樂曦也不戳穿她,且看她下文。

「這發梳的不亞於穀雨了。」林姚氏打量了自己的髮髻,滿意點頭。

林樂曦得意地笑道:「那是自然,我可是跟著葉娘子學了許久呢。」

「便是學這個,也不能落了原本的功課。」

「知道知道,您說的,曦兒都記得呢。」林樂曦笑著應下。

林姚氏看著那映出來的笑容,忽然眼眶濕潤了。這丫頭,跟她年輕時何等相像啊。

靜默了片刻,林姚氏微笑:「去見他罷。」

「什什麼?」林樂曦的手一頓,驚詫道。

「去見見他罷,將來也不知是好是壞。趁這個年紀,去做你想做的罷。莫後悔就是了。」

我……林樂曦一時沒了反應。

林姚氏推了她一把,微笑示意。林樂曦才反應過來,急急地跑了出去。

「這孩子……」林姚氏的眼睛漸漸沉下去,笑容也沒了蹤影,「霜降快回來了吧。」

驚蟄道:「老夫人算的很准,大約寒食節便可回來。」

「行了,準備吧。這戲還得唱下去。」

「是。」

林樂曦急急往外走,菖蒲道:「姑娘,老爺太太都在外頭,您現在去,怕是不好。」

此刻茱萸已將琵琶抱來「姑娘,用她吧。」

……

當聞立哲同林樂旭說話的時候,林樂曦正趕往樓閣。當聞立哲告辭轉身離開時,林樂曦剛試完琵琶,才有第一個樂響。

他們的遇見是意外,挂念是意外,心動亦是意外。可這這麼多意外連在一起,便是緣分。相聚是緣,離別也是緣。聚散終有時,我們會再見。

前途未卜,望君平安、心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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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樓之林氏長女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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