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朝循夕輪

第七章 朝循夕輪

抱著雙膝靠牆坐著的夏無蹤從來到這裡開始就幾乎保持著現狀,神色自然,唇邊始終掛著一抹淺淺的弧度,看起來親人,可這雙毫無溫度和光芒的眼睛與蛇無疑。

眼下那道鮮明的刀痕讓他整張臉看起來更如一張有了裂痕的面具,直到扁蕾的所為才讓他雙眼有了一絲的弧度,帶動了那道印痕。

魚庭雀側頭睨著他,耳畔的騷亂似乎對她來說也像台上的戲劇般與她無關,直到許多人從身邊的門口逃出,卻因為門外的乞望再次被驚嚇到。

她吹動口哨,乞望甩動身體像脫了韁般從正門走入,對著所有人發出嗚嗚聲,堵住了所有人的退路,當有人試圖對乞望動手時,她不過瞳孔轉動,一股令人心生而起的煞氣便讓對方愣住,獃獃的只能往後退去,整個醫寮的狀況只能以混亂描述。

「你還真沉得住氣」魚庭雀面無表情的看著這一切,率先開口。

「關於什麼?」

「你家藥師被這群人毫不客氣的說了一通,你什麼反應都沒有嗎?」

從他在繁縷坊的細微表現,魚庭雀多少看得出他對酒子釀的尊重,而剛才鎮上的人一口一個『荼婆』,『裟婆屋』,都是聽來很不舒服的稱呼他卻像充耳不聞。

夏無蹤始終沒什麼情緒波動,只是變換了姿勢,乾脆渾身放鬆靠著牆盤腿坐著,但看起來卻像一個被扔在角落無人關心的人偶。

聽見魚庭雀的話,他卻不以為然的微笑:「在這裡落腳數年,這種事早就已經習慣了,那個人不在乎也不會改變,這群人會不會有變化我想她也不關心,這種情況下,什麼都是徒然,又何必浪費多餘的精力呢。」

「真的是,什麼都不做嗎?」魚庭雀像是自語,可目光卻有意的落在他的身上,直到他緩緩轉過頭,一張收斂了笑容的面龐直視著她,魚庭雀反而輕挑眉頭斜睨著他:「那……現狀,讓你這麼愉悅嗎。」

「你說什麼?」

「我說的不對嗎?」魚庭雀慢慢側身與之正面相對,只見她朝著他的方向微微躬身抬起手,指著他眼下唯有真心笑意才會帶動的刀痕,道,「知道你現在是什麼模樣嗎?這雙眼睛,笑得像盛開的花朵一樣,真是連稍微收斂的意思也沒有!」

夏無蹤眼中漸漸泛起防備且具攻擊性的殺氣白光,掩飾著被人看穿時產生的懼意,隨著她站直身子垂眸俯視著他,他手指漸漸捏緊了衣角。

魚庭雀收回目光,轉而看著這場混亂的盡頭,扁青與扁蕾仍舊在儘力的拖延弋狩們受傷處被毒素侵蝕的速度,即便周遭被各種惡意包圍,這兩個年輕人也依舊在堅持。

她扭動脖頸長吁口氣,口吻冷淡的開口:「究竟那個東西究竟因為什麼變得如此狂亂我不清楚,但我猜,絕不是無差別襲擊人,反而更像是在護著什麼東西,所以我在想,這場騷亂的起始並不是因為它,即使現在情況越來越糟。水之所以變混,是因為有外力在攪動,而攪動者可能並非一人,你不這麼認為嗎?夏無蹤。」

「你在說什麼,我根本不懂」夏無蹤猛地捏緊手掌,努力不讓自己的聲音顫抖。

「如果只是瞞過我倒是很正常,可是要瞞過乞望的鼻子,那就太小看獸族了」魚庭雀連頭也不回的說著,「那個東西身上的味道,與酒子釀,還有你身上散發出的味道一模一樣,一股子混合的刺激藥材味,還有自釀的酒味。」

「不過是味道……」

「況且,那東西根本就不是異獸。」魚庭雀沒打算給他說話的機會果然打斷,「離我那麼近,的確是渾身都裹著獸族味道的皮毛,可那味道根本不是一個活著的獸族的味道,更別提那雙與人一模一樣的眼睛了。」

夏無蹤頓時瞳孔顫抖的捏緊手掌。

魚庭雀料定他會有這種反應,只見她忽然抬腳走向他,當來到他面前蹲下后湊近了他的臉。

迎著這雙幾乎對她無法再掩飾的眼睛,她靠近了他的耳朵低聲呢喃,一句異族語既出,夏無蹤驟然表情失控,她緩緩的退後盯著他:「沒看錯的話,那個時候它轉向你而去時,你用唇語說的這句馭獸古語是什麼意思,你是聰明人,我應該不用再費唇舌了吧!」

夏無蹤怔怔的看著她,目光緊隨她而去,片刻后才緩過神來:「你究竟是什麼人?」

「那不重要」魚庭雀瞥了一眼扁蕾與扁青此時被汗珠沾濕髮絲的側臉,眉頭微蹙,眼神變得與看著胡鬧的乞望時一樣,她再次回頭瞳孔緊縮的盯著夏無蹤,「我只想趕快結束這件事,所以,你現在該告訴我,那個東西在什麼地方?」

「不知道。」

「是么,那時我灑的是名為虞齡香的香粉,從壹那麻藥師那裡得到的加重劑量,你既是採藥人,也算是藥劑師,應該知道是什麼東西,會有什麼作用。」

夏無蹤咬緊臼齒,他當然知道,普通虞齡香點燃后具有驅蟲、助眠的效果,可如果加重劑量可致人產生幻覺、麻痹、暈厥、昏迷甚至最後在不知不覺間窒息而亡;沒想到她竟然會用這種東西。

「不快點找到的話,它究竟會怎麼樣,我可無法想象。」

「你!」

扁蕾抬頭,不經意間目光掃到魚庭雀兩人,他快步走來,卻發現這兩人的氛圍有些奇怪,不過顧不上這些,他拉了拉魚庭雀:「這裡的情況不能再拖延了,我只有讓人傳信回葯廬,看先生怎麼處理……」

「不用那麼麻煩」魚庭雀淺然一笑,然後斜睨著夏無蹤,「既然這裡有更好的選擇,何必近火求遠水呢。」

「但是……」

「放心,有辦法解決」魚庭雀抬手拍了拍他的手臂後點點頭,扁蕾看著她堅定的目光,胸口沒來由泛起一股巨大的放心感,竟沒有猶豫的回應點頭。

在如此混亂的局面下,除了鎮上的一部分住民外,很難得見到一個完全能夠掌事之人這才奇怪,魚庭雀環顧整個醫寮,在不遠處連接后舍的側門口,一個一眼看上去就知道不是普通住民的老頭正在給鎮上的醫師談話。

魚庭雀悄無聲息的走到老頭身邊,憑著與扁蕾只差半個頭的身高優勢將手肘自然的壓在老頭肩上,微微躬身偏側頭低聲道:「雖然不知道您是誰,不過我想,您一定有能力幫忙儘快解決現在這種局面,對嗎?」,老頭還未回過神來,她再次開口,「一個貿易大鎮如今變成這個樣子,若是被人添油加醋傳出去,說是罔顧外鄉人性命,或是,此地有致命毒獸出沒,不知道您與鎮主對此作何感想?」

老頭眉頭緊鎖,一雙盤算著的眼睛盯著她:「你、你威脅我?」

「其實有些話能說得更好聽一點,這不是你們最擅長的嗎?」魚庭雀如鷹一般的目光直勾勾的壓著他,「我也是行旅之人,自然清楚像我們這種幾乎不會輕易落地之人身上的長處和短處,比起那些虛的,我們更看重實用的,跟你們這種百年紮根土地,底下早就盤根錯節的相比,哪怕只有一個人,也能傷及要害,與其兩敗俱傷,不如用最簡單的雙贏交易方式更划算,不是嗎?」

「你有什麼辦法,想我怎麼做?」簡單快速的衡量利弊后,老頭打算還是先聽聽看她的建議。

扁蕾與扁青不知道魚庭雀究竟跟負責醫寮的人說了什麼,將整個醫寮中除了傷者外的人都說服離開,並按照之前八角葯廬的解毒經驗準備齊全了所有藥材。

在此期間,乞望照魚庭雀的話全力趕往繁縷坊,而夏無蹤則同時被魚庭雀請進了后舍,就在乞望再次出現在醫寮外時,從外回來的魚庭雀身邊還跟著一個背著行旅木箱的中年女子,只見魚庭雀引著她來到早已備好的案桌前盤腿坐下,簡單準備后便開始照著情況開始提筆寫著什麼。

換上煙灰色(葛瑞系,葯童服)藥師服同時戴著面罩的夏無蹤在醫寮內一一檢查受傷程度不同的弋狩,並一一記錄下來,之後連同扁蕾扁青的幫忙開始調整有些微區別的藥材,許多中毒程度較深之人得以最先治療,而今日那些弋狩必須等待毒的進一步腐敗,時間都不同,一整夜所有人都幾乎無眠。

夏無蹤已經將關於所有人的傷勢情況詳細記錄下來,就連藥材也都準備妥當,現在只等時機到關鍵點就能解毒,終於能夠鬆口氣的扁蕾扭動僵硬的脖頸,當他舒展身體時,發現魚庭雀與夏無蹤交談后兩人似乎準備離開。

「莫瑪」魚庭雀帶來的女子忽然叫住了她,然後將手中書寫好的紙折好遞給魚庭雀,「我不知道這是否有關,但希望你能知悉。」

魚庭雀將紙放入行者服下的衣服內:「既是出自言姬之手,必定會有幫助,非常感謝。」

扁蕾看了看身邊已經穩定下來的局勢,沒有多想連忙拿起身邊的藥包,補充了一些必備藥材后連忙跟上前。

現在正是旦時,離地熱斯升起不過一個小時,但天依舊還是幽黑,夏無蹤雖然百般不願甚至一臉陰鬱,可是想到她對自己說的話,不得不按照她說的去做。

「等等,我一同前去」扁蕾從醫寮內跑出,來到魚庭雀跟前,他雖然不知道魚庭雀與夏無蹤之間有什麼事,但他明顯能感覺出兩人之間的不協調氣氛,甚至讓他直覺感覺到從夏無蹤身上那隱隱約約散發出的危險氣息。

「你還是留在這兒幫忙看著比較好,即使快天亮了,但現在進山也不完全安全」魚庭雀想也不想就拒絕。

「我知道。」扁蕾看了一眼側過身去的夏無蹤,「我可不是那個笨蛋,現在那些人的情況已經差不多穩定下來,阿青一個人可以擺平,我知道你是去找那個東西,萬一,我是說萬一被其所傷,帶著我,總歸會有用的。」

魚庭雀轉動眼珠瞥了一眼已經率先離開的夏無蹤,她知道扁蕾的意思,但還是有些猶豫。

「還是說,對自己的能力突然沒有自信了」扁蕾可從不會輕易改變自己的決定,說著已經與乞望跟著夏無蹤離開。

「這臭小子」魚庭雀無奈跟上前。

「扁蕾,你這混蛋,又把我一個人留在這兒」扁青像只被強行留下的小狗對著扁蕾便大叫,「喂,聽見沒有,給我回來!」

「回去,別給八角丟臉」扁蕾回頭始終面無表情,但看著扁青那如同即將掙脫鎖鏈的野獸樣子他停下腳,第一次口吻沒有冷刺,「用不著擔心,我很快就回來,剩下的事都交給你了,知道嗎?」

魚庭雀回頭肯定的點點頭:「放心,要是僱主有事,我也就白乾了,不論如何都會護住他的」,她伸手將行者服后的連帽戴上后露出往日的賊笑,抬手遮住嘴角對他壓低聲道,「我會看好他的,保證不會缺胳膊少腿兒。」

扁青似漸漸耷拉下雙耳的乞望般不得不放棄阻攔,但依舊無法完全放心的看著他們離開:「嗯。」

與白晝時不同,三人拿著迎螢歌(一種體型似鴛鴦大小羽毛能發出螢光的劇毒兩棲動物)羽毛製成的螢燈步伐放慢了許多,夏無蹤也只是用棍子撥動身邊的雜草盡量動作放輕,靠著頭上烏布司的星光指引辨別方向。

此時的林中似乎更加不可思議,熱鬧非凡,不管是地上,水中,樹木,草叢,都在黑夜中變得開懷和多彩,各種一如頭上烏布司的星光閃爍、飛舞、移動,同時還有著各種細微的聲音有韻律的響起,甚至沒有了晝日的靜寂與劣寒。

「我還是第一次在這種時候進山」扁蕾壓低了聲音。

「真正的闇,其實與晝時一樣,自然且純粹」魚庭雀的口吻變得平緩許多,「不管是白日的人聲鼎沸還是黑夜的自然低語,本來都該是共存的。」

想起夏無蹤的變化,扁蕾拉著魚庭雀放慢了腳步:「你跟他究竟說了什麼,怎麼突然在這個時候進山?」

「難道你不想儘快解決這件事嗎?」

「我當然想,只是……你發現了什麼嗎?知道那東西在什麼地方了?」

魚庭雀抿抿唇盯著前方的夏無蹤:「他會帶我們去的。」

「欸?」扁蕾顯然吃驚,原本只是以為是她發現了什麼痕迹,但沒想到會得到這個答案。

「在繁縷坊,你只是說了最近發生的襲擊事件,可他很快就明白你是去向酒子釀詢問關於毒的事情,甚至確定了那是什麼毒,試想一個與鎮上住民只是簡單打交道的人,而且分明與酒子釀一樣對鎮上的人沒多餘好感的人,怎麼可能關心那麼多,知道那麼詳細?除非,他就是與此事有關係,所以見到我們的時候一直都沒放鬆戒備,甚至特意要幫忙隨行。」

「那……」扁蕾一把拉住她的胳膊盯著不遠處的夏無蹤,「那你還跟著他進山?不怕有其他意圖嗎?」

「要解決事情,就不能一味等待事件的發生」魚庭雀說著眼中漸漸浮現出異樣的白光,因為嘴角的弧度,甚至說話時還隱約得見那小虎牙,「我可不喜歡被人套上繩子牽著走,非要說的話,我寧肯找個觀望的最佳場所,悠哉的看戲!」

扁蕾不知不覺鬆開手,眼前這個女子,該用什麼詞來形容似乎都不太準確,平日里看起來不大正經,卻總能在別人沒注意的地方看見細節,而偏偏正經的時候卻又毫不隱晦的表露出自己特有的觀念。

要說她是自私的沒錯,但在這份自私里又多了些東西,不可否認的是,她從骨子裡溢出的寒意雖是不經意,卻總是像被毒刺猛然刺中一樣突兀。

在快要到出時的時候,終於從野林中走出,一路的崎嶇蜿蜒向上的道路讓幾人來到了白翁山中接近中心的地方,順著類似山脊的道路繼續往上,接著再下坡,山坳中一棵巨木歪斜著幾乎倒在地面,卻並非朽木。

天邊已經有了地熱斯升起的微光,而迎著升起的方向,可以清晰的看見這棵幾乎快要躺在地上的樹是一棵巨大的橡木,似乎是因為山體滑坡導致傾倒並露出了大部分的粗壯根系,而根系自然垂落繼續朝著土地頑強生長,就在錯雜交織的根系縫隙里,有一處破敗的人族房屋,只是已經快被各種藤蔓給掩映變得十分隱蔽。

夏無蹤此時站在巨木最高的根系頂上,他看向魚庭雀的目光複雜且冷晦,當天邊的光芒更加明亮時,他順著另一邊的根系成功下去,魚庭雀他們也跟隨,只是剛落地,魚庭雀便示意讓扁蕾在外,而自己則撥開垂落的藤蔓走了進去。

這個看起來算是屋子的地方,即使已經因為各種原因變得只剩下零星的框架,甚至看不出原來的模樣,但屋頂健在,就連歪斜的牆壁也還剩三面,而透過這些縫隙光芒也得以闖入,漸漸照亮了其實還算偌大空曠的內里,此時夏無蹤走到更裡面,魚庭雀跟隨之後,繞過殘敗的木板后,她看見一團裹著黑色皮毛蜷正縮在角落的龐大身軀。

聽見她走進來的腳步聲,夏無蹤伸手轉過那身軀後用力撕開黑色的獸皮,露出一張皮膚呈現乾枯玫瑰色,且布滿倒刺的人臉,這麼看也不能完全算是一個正常人。

夏無蹤拿出準備好被葯浸染的濕布擱置在他的口鼻上,伴隨著一陣抽氣聲響起,因為虞齡香導致昏迷的那人猛地顫抖身體睜開眼,一雙一半褐色一半銀色的眼睛雖非獸瞳,但同樣不是普通人該有的眼睛。

被一把掐住脖子的夏無蹤連忙抓住他的雙手幾乎沒有出聲用著唇語讓對方安靜,顯然,對方的動作也慢慢變得平靜,然後鬆開了手。

「我叫他眠耳,被發現的時候一直都生活在這片森林裡」夏無蹤聲音平緩的開口,說話間將準備的野果拿出,就像對待家禽一樣自然的投喂,「不知道是什麼原因讓他變成這樣,也不知道究竟生活了多久,平日里不會輕易襲擊進入野林中的人,更不會與任何人接觸,本來現在就是特殊的禁林時節,那些傢伙擅闖進來鐵定是做了讓眠耳大怒的事情,得到那種下場也是自找的。」

魚庭雀環視四周,發現這裡雖然已經破敗的差不多,可還是殘留了一些曾經有人生活過的痕迹,尤其是眠耳蜷縮在看似應該是床榻的地方,就連身邊的木板上還留下了像小孩子刻過的痕迹,甚至是眠耳身上裹的那件巨大的獸皮因為夏無蹤拉開了頭部的地方,魚庭雀也看見了人為縫製留下的線頭。

地熱斯已經從天邊露出頭,光芒越漸明亮,忽然眠耳迎著光,眼神獃獃的,卻用著雙手抓著夏無蹤的身子急切的搖晃,著急的模樣更像一個孩童,嘴雖然一張一合,可只發出很不自然的聲音。

夏無蹤轉身走向已經不算是窗戶的方向伸手用力拉扯掉垂落的藤蔓,山風吹拂,耳畔傳來了一陣悅耳的響聲,隨著夏無蹤將所有遮擋的藤蔓都扯掉,一串打磨得剔透潤薄的石片從藤蔓中全部露出來,在風的吹動下,碰撞著發出似樂器的聲音。

眠耳臉上看不出有什麼表情,就連眼睛也似乎在放空,但卻與在林中襲擊魚庭雀時截然不同,即便是這樣的一面卻令其更接近一個普通且安靜的少年,而且是一個被森林撫育遺忘了人族,卻是邊緣人的存在。

「這裡是他曾經的家吧」魚庭雀在沉默中淡然的開口。

「誰知道呢」夏無蹤始終只是敷衍的搭腔。

乞望帶著門外的扁蕾此時走了進來,剛現身,眠耳似乎回過神來,與乞望眼神對視后竟一瞬站起身撲向它,此時的乞望也變得非常安靜,任由被抱住在地上打滾,見狀,扁蕾一臉無措的盯著魚庭雀。

「你現在見到想見的東西了,不知,接下來你要怎麼辦?」夏無蹤轉過身,似乎早已料到他們會有這種反應,唇邊帶著觀望的弧度盯著魚庭雀。

「這倒是我想問你的」魚庭雀盯著眼前和初生孩童般的兩隻動物幽幽的開口,「本來打算利用這場突發的騷動給鎮子上的人一次教訓,連我們也可以順手給解決掉,但現在情勢轉變,你接下來還想怎麼辦?」

夏無蹤雙眼下意識跳動:「你在說什麼我很不明白,即使我與酒子釀跟鎮上的人只是簡單易物的關係甚至不關心,怎麼可能會讓眠耳那麼做?」

「那我怎麼知道是因為什麼,每個人的原因和理由都是千奇百怪的,不如,那個起因由你告訴我。」

「我說了,眠耳生長在這裡,他做什麼不由別人指示,不過,若你想將此事硬栽到我頭上,我也無所謂,你連言姬都能說動,我還能怎麼辦?」

扁蕾微蹙眉頭吞咽口水,不覺看向魚庭雀。

「來到這裡,我不過是為了確認一件事,至於你,我的重點不在於此」魚庭雀輕描淡寫的將目光從夏無蹤身上移開,凝視並打量著眠耳,「我雖說不上聰明,但這麼多年走了這麼多地方,聽了不算少的各種異聞,即使不清楚他的身份是什麼,可像他這樣特殊的存在也並非初見,能夠生長在這樣的幽林里,本來就已經算是森林的一份子,他會突然襲擊進山的人除了是破了本地禁林時節的規矩外,還因為察覺到了森林的異動,如果不是自然產生的,那就是人為,有人試圖冒犯森林,或者說已經開始有所行動,而眠耳的行為,是在警告和保護。」

夏無蹤虛縫雙眼,漸漸從盯著她的眼神里流露出不爽之意。

魚庭雀拿出走時言姬交給自己的紙,閱覽后她遞給扁蕾,隨即看著夏無蹤:「你既是採藥人,對山裡的情況非常熟悉,與眠耳的關係你自己有數,他能察覺到的你也一樣早就發現了。言姬告訴我,她從外面行旅來到這裡以後從各種渠道聽聞了一些事情,應該從很久前開始鎮上就時而發生一些事情,截流,擴地,不過這些事對於一個藥材大鎮來說很正常,而在眠耳這件事發生之前最大的騷動,應該是住在白翁山中的一戶人家,家裡唯一的孩子不明緣由死在了山溝里,若是因為採藥在山中發生任何事都很正常,可偏偏那孩子並不是採藥人,之後緊接著就發生了眠耳襲擊人的事情,這些零星的事,未必也太過於巧合了。」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採藥,種葯,賣葯,不管什麼時候,人只要為了活下去,什麼都會做」夏無蹤眼神有些空洞的盯著眠耳,喃喃自語。

忽然他不由自主一笑,抬眼看著魚庭雀,一改之前的敷衍平淡的陳述:「那家人的居住地,非常接近山脈水流,遍布在那裡的藥材基本都是上等的藥材,只要是非禁林時間,大部分的採藥人都會去那裡。」

「那裡發生了什麼事?」

「那我可就不知道了」他一臉不關心的搖頭,「幾個月前鎮上貼出了告示,讓所有採藥人都不準再去那片地採藥,並且截斷了大部分的水源,說是要引流,鎮上的人誰敢不從,畢竟以前也有過類似的事。那裡不是我熟悉的地方,既然不讓去,我也沒必要多作關心。」

「這幾個月鎮上的藥材,品質是不是一次不如一次?」扁蕾看完后突然想起壹那麻讓自己在鎮上打聽的事情。

「嘛,比起我繁縷坊的產出,當然是次品,但的確像你說的一樣,越來越劣質」

扁蕾從懷裡拿出壹那麻交給自己的一塊切片腐質烏頭,然後扔給夏無蹤:「你見過這種烏頭嗎?」

因為被切開了,原本外表與其他正常烏頭無疑,可內里卻已經腐敗,甚至散發出一股帶著發酵過頭的異味,夏無蹤查看后微蹙眉頭看向他:「你從哪兒得到的?須羅桐屯還是這裡?」

「這是八角葯廬里的,我來這裡的時候在藥材鋪里雖然沒有見到,但從堆積的貨車上聞到了類似的味道,而運到八角葯廬的這批貨,那個商人就是飛廉橡的藥材商。」

「第一次見到這種腐質烏頭,與常見的完全不同,看起來,不會是因為積壓導致的」夏無蹤仔細的掰開看最中心的點,他瞳光微顫,「應該是從種子時候就已經變質,隨著長大,不,該說是還沒到完全成熟的階段就被挖出來了,這種東西,完全成了變異的品種。」

魚庭雀在腦海里將一些碎片開始拼湊起來,但現在最重要的應該是去確定住在白翁山之中的那家人,在那裡一定有事情正在發生,是一切事情的源頭。

離開這裡,扁蕾站在這棵唯一的橡木樹下抬頭望著巨大的樹冠,忍不住感慨:「樹可真是神奇,不管什麼環境,哪怕已經是這種狀態,也拚命的紮根繼續活著,實在是太頑強了。」

「凡是有生命的東西,都是一樣的吧」魚庭雀摸了摸身邊的乞望。

「他……」扁蕾不由自主的看向坡下的屋子,想起見到的眠耳還覺得不可思議,「他究竟是……」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他應該是曾經住在這裡的人」魚庭雀想起自己剛進入飛廉橡時因為發現了言姬,而迫不及待的衝去聽言姬講的故事。

「言姬說她之前翻看筆倕(專職整理記錄下所有門下的言姬收集到的故事的記錄者)記錄,看見過出自此地的故事:有一戶一直生活在山中的人家,常年都靠著簡單的易物生活,但突然有一天,家中的哈諾失蹤了,經過尋找,最後在長滿毒物的山谷中找到了,找到的時候哈諾已經異於常人,大家都以為是誤食了毒蟲毒草導致,甚至後來發現他已經失去了人的基本五感,除了基本的存活本能,記憶,理智,什麼都沒有了,但在每日朝升時會短暫清醒並恢復孩童的心智,可夕落以後,便開始遺忘所有的事情並重回虛無的狀態,直到朝升到來的這段時間裡,整個人都會陷入身體反噬的痛苦中,循環往複,即便如此他的家人始終沒有放棄尋找醫治的辦法,甚至在他時常不知所蹤的時候也會終日徘徊在林間尋找,直到家人一個接一個的離開,只有他被迫活下來了。」

扁蕾聽著她的講述,只覺得被巨大的空寂所裹身,那種從未想過的未知折磨和感受令他忍不住渾身一顫,他忽然看向身後的破敗屋子露出疑惑的神色:「這個屋子的樣子,還有樹木的生長狀態,已經不止十數年了吧,真的是……同一個人故事裡的人嗎?」

「那就不得而知了」魚庭雀眼神變得有些凄迷,耳畔傳來山風搖鈴的聲響,不知是否在過去的時光里,也有人這樣搖動石片發出聲音。

扁蕾想起剛才見到的眠耳的模樣,內心中泛起一陣沒來由的想法,喃喃出聲:「我想,即使記不得,也並不代表完全遺忘,身體,應該還殘留某種感覺和記憶吧。」

她迎著陽光,目光卻略顯涼薄:「朝循夕輪,無盡反覆,不管旁人怎麼看,對本人而言,或許並不是一件糟糕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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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朝循夕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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