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2章 回家

陳夏一臉茫然，只聽見手機里，張阿姨的聲音繼續響着：「夏夏，社區和警察局的人已經到了，醫師也已經到了。聽警察和醫師說，有好多文件和證明材料，需要你回來簽字。你快點回來吧，這裏我先守着。喂，夏夏，你在聽嗎？」

陳夏兩眼好像失去了焦距，看向無限遠的前方。旁邊的俞微，看着她一臉緊張，「陳夏你怎麼了？輔導員在和你說話呢。」

陳夏全身抖了一下，好像離體的靈魂剛剛回來，原本還略顯紅潤的面龐，卻一下子失去了所有的血色。她左手捂著心口，右手把手機拿回眼前，再次確認來電號碼。

手機里再次傳來張阿姨的問詢聲：「喂，夏夏，你在聽嗎？」

陳夏又把手機拿回耳邊，剛剛開口，聲音卻有些乾澀，「張阿姨，我在，我在。你剛才說我外婆怎麼了？」

可以明顯聽到手機那頭傳來鬆了一口氣的聲音，張阿姨慢慢地說道：「夏夏，剛剛醫師確認，你的外婆去世了。這裏有很多事需要你親自回來辦，你快點回來吧。」

陳夏握着手機的手指微微顫抖，「好的，我知道了。謝謝張阿姨。我會立刻回來。」

「那，夏夏你注意安全。阿姨先在這裏守着。」

電話掛斷了，掛斷之前，隱隱聽到手機那頭傳來一聲嘆息。

陳夏把手機移到眼前，盯着通話記錄，一聲不發。

旁邊的俞微這時已經看出陳夏明顯有些不對，她伸出雙手，一把扶住陳夏的左臂，「陳夏，發生了什麼事？你的臉色很不對。」

輔導員也看出好像有不好的事發生，立刻朝着兩個人的方向跑了過來。

陳夏這才把目光從手機里拔出來，她抬起頭來看向俞微和輔導員，「輔導員，我外婆去世了。我現在要立刻回家，向您請假。」

輔導員看了看陳夏的臉色，點點頭，「你的假我批了，什麼都不如家人重要，你回宿舍拿點東西立刻回家，路上注意安全。把所有事忙完了再回來。」

輔導員停了一下，又想到了什麼，「你家離這裏不遠，如果長途車趕不及，等這邊畢業照拍完，我開車送你回去。」

陳夏的臉上稍稍恢復了一點血色，她點點頭，「謝謝輔導員，我先回宿舍拿東西，如果來不及買車票，我就打電話給您。」

俞微鬆開扶著陳夏的手，她看着陳夏的眼睛，「我陪你去車站。」

陳夏張開雙臂，抱了抱俞微，「謝謝你，謝謝。」說完，她把手機放回褲兜，轉身就向宿舍跑去。

俞微向輔導員點點頭，「輔導員，我去陪她。」然後俞微也跟着向宿舍跑去。

等她跑到宿舍樓下，陳夏已經從三樓的宿舍下來。她的左手裏提着一個半透明的膠袋，隱隱約約可以看見是一些衣物，右手則拿着一隻鼓鼓囊囊的米色錢包。

兩人衝出宿舍樓旁的大學東門，隨手招了一輛沒有運營資質的黑車，就向長途汽車站趕去。

長途汽車站離學校有一段距離，司機看着兩人面色不對，怕觸人霉頭，也不好搭話。

一路順暢。

兩人下車付了車費，立刻衝到售票窗口，買了南都到雲州的票。

今天不是節假日，候車大廳里顯得有些空曠。靠近檢票口站着兩個大叔，其中一個用胳膊拱了拱另一個，「你看剛剛進來的兩個小姑娘，那個瘦瘦高高的，怎麼一臉殺氣？」

另一個大叔看了他一眼，「沒有詞兒就不要形容。什麼叫做殺氣？這明顯是遇到什麼難事了，愁的。」

第一個大叔皺起了眉，質疑道：「這麼小的姑娘，能遇到什麼難事？」

第二個大叔嘆了一口氣，「出門在外，誰能不遇到難事？」

兩座城市的距離越近，車次的頻率就越高，二十分鐘后，俞微將陳夏送上了車。

陳夏路上一直陰著臉，一會兒低頭看一下手機，一會兒低頭看一下手機。雖然手機根本沒解鎖。

車很快到站了。陳夏拎着東西下車，一推開車門，就被冷風吹得搖了一下。她甩了甩手、跺了跺腳，跑到出口，坐上了一輛回家的計程車。

陳夏的家，在雲州市的市中心，在一棟老舊的六層小樓的三樓，樓上樓下關係最好的，就是對門的張阿姨。

陳夏的家，只有陳夏和外婆兩個人。很久以來，就只有陳夏和外婆兩個人。

陳夏的父親是一名光榮的消防員。陳夏八歲那年，雲州市中心的商場發生一起特大火災，幾乎整個市區的消防員都衝到火場救人。陳夏的父親是消防中隊的隊長，他沖在了第一個，也衝到了最後一次，直到他被大火徹底封閉在火場內，成為那次火災，唯一的死者。

陳夏的母親是一名偉大的小學教師。陳夏十二歲那年，一名兇殘的歹徒手持銹跡斑斑的砍刀和匕首，衝進了母親所在的小學。為了保護她的學生，母親死死抱住歹徒的匕首，一步未退，直到身被數創，鮮血滿地。歹徒被緊急趕來的警察控制住。但母親，傷重、感染、不治，成為那次兇案，唯一的死者。

陳夏的外公早逝，陳夏的外婆是一名普通的中學教師。陳夏的父母死後，是外婆把她養育成人，供她上學。

外婆只有一個女兒，所以陳夏這麼多年總是聽到外婆抱怨：女兒不孝，女婿不孝，兩個人痛痛快快的去了，留下一個女兒無人照顧，結果只能讓她一個老太婆，這麼大歲數了，還要辛辛苦苦地帶孩子。

然後就看到外婆罵罵咧咧地摔門回房間。偶爾四周比較安靜，陳夏可以聽到門後面傳來，輕輕的哭泣聲。

也許就是這些原因，外婆從小對陳夏很嚴格。陳夏喜歡看小說，外婆不許；陳夏喜歡寫詩，外婆不許；陳夏喜歡唱歌，外婆不許……這也不許，那也不許。

中學文理分科，外婆逼着陳夏選理科，說是「理科好找工作」；等到大學快畢業找工作了，外婆又逼着陳夏考公職，說是「公職穩定，好找對象，外婆放心」。

現在陳夏回來了，站在樓下，停住了腳步。

又是一陣冷風吹來，陳夏的身子在冷風裏搖了一下，她抬起頭，沿着台階一級一級往上爬。

家裏的門大開着，社區工作者、警察、醫師都已經走了，只有張阿姨和她的丈夫，坐在客廳的沙發上小聲說話。

張阿姨順着丈夫的目光轉頭，看到陳夏出現在門口，立刻站起來，走過來，然後用力扶著陳夏的左臂，帶着她往卧室走。

陳夏蹣跚著走到卧室門口，看到外婆安靜地躺在床上，突然捂住心口跪倒在地，顫抖的雙手按在地上，卻幾乎撐不住瘦弱的身軀。憋了一路的眼淚，終於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