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3章 希望

距離外婆去世，已經過去了一個半月。

這一個半月里，陳夏幾乎每晚失眠，白天也經常把拳頭抵住心口，用力按壓。

那天回家后，陳夏大哭了一場，沒有心思鋪床、收拾被褥，就只是在沙發上草草地對付了一晚。

第二天，社區工作者、警察、醫師，早早地就上門來了。在他們和張阿姨的幫助下，陳夏辦好了後續的喪葬手續，並聯繫殯儀館的人將外婆拉走。

陳夏在殯儀館守靈三天，然後在露珠掛葉的清晨，在張阿姨的陪伴下，哭着親手將外婆的遺體轉交給工作人員，推進焚屍間。

三個小時后，外婆的骨灰就埋進了早已準備好的她和外公的合葬墓地，就在爸爸媽媽的合葬墓地旁邊。

陳夏回家，收拾換洗衣物，關閉水電，鎖好房門，當天下午坐車趕回學校。第二天穿着租來的學士服，參加南都大學的2020屆畢業生畢業典禮。

畢業典禮上，每個畢業生都由學院的院長親自頒發了學業證書，還可以在有着南都大學徽記的留影牆前免費拍照，免費洗印。

畢業典禮結束后，陳夏特意去找洗印照片的姐姐，多洗了兩張自己穿着學士服、捧著學業證書的留影照片。

畢業典禮以後的第二天，陳夏和宿舍的三個姐妹，在學校附近的飯店吃了散夥飯。

從此各奔東西。

畢業典禮以後的第三天，陳夏帶着所有的行李，坐車回到了，只有她一個人的家。晚上她整理好外婆的遺物，蓋上擋灰的塑料布。

在靜靜等待公職報到通知的日子裏，陳夏將幾年前偷偷藏起來的，自己寫的詩詞和自己寫的曲譜，一份份的找出來、整理好，準備跟隨自己帶走。這個時候她才發現，之前自己十分粗心，詩詞和曲譜其實都藏得不夠隱秘。又哭了一場。

明天就是去南都市新媒體中心報到的日子。所以今天陳夏特意穿上面試時購買的，純黑色的女式正裝，再次來到墓園，與外公、外婆、爸爸、媽媽告別。

看着墓碑上四個人微笑的照片，陳夏掏出米色錢包，最深處的夾層里有一張塑封照片。照片上是外婆、爸爸、媽媽和小時候的陳夏。這是她在外婆的遺物中發現的，為了長久保存，陳夏拿着它到店裏做了最高價格的塑封。

陳夏從錢包里拿出之前多洗印的畢業照片，用借來的打火機點燃，然後分別對着兩個墓碑三鞠躬，開口告別。

「外公、外婆、爸爸、媽媽，我大學畢業了，明天就是我去報到工作的日子。

「我以前小，不懂事。爸爸離開我的時候，媽媽對我說過一段話。

「爸爸是消防員，救火是爸爸的職責，救人也是爸爸的職責。爸爸為了救火救人而死，死得光榮，死得偉大。爸爸是夏夏的爸爸，養育夏夏長大是爸爸的職責，陪伴夏夏到老也是爸爸的職責。現在爸爸死了，爸爸的職責由媽媽來盡。

「後來，媽媽也死了。外婆當着我的面，從來沒有誇過媽媽一句好話。但我看到，每次外婆對別人講起媽媽，臉上都是壓抑不住的，自豪的笑容。

「有些話外婆沒有說，但我能聽到她內心的聲音。

「媽媽是教師，教書是媽媽的職責，保護學生也是媽媽的職責。媽媽為了保護學生而死，死得光榮，死得偉大。媽媽是夏夏的媽媽，養育夏夏長大是媽媽的職責，陪伴夏夏到老也是媽媽的職責。現在媽媽死了，媽媽的職責由外婆來盡。」

陳夏低下頭，抬起手，用手背擦去眼角溢出的眼淚。

「放學了，別的同學有爸爸媽媽來接，我沒有；家長會，別的同學有爸爸媽媽來聽，我沒有；考試考得好了，我沒有爸爸媽媽來誇獎；考試考得差了，我沒有爸爸媽媽來責罵。

「我以前是帶着一點怨恨的。為什麼我的爸爸媽媽為了別人拋棄了我？是因為別人太重要？還是因為我太不重要？

「後來我知道的多了。我知道不是所有消防員，都會因為救火救人而死；我知道不是所有教師，都會因為保護學生而死。

「我反覆地想，職責並不是你們做出這種犧牲的最根源的動力。你們想着，不能有一個人的生命安全受到威脅；你們想着，別人的幸福勝過自己的擁有。

「面對生命的危險，你們衝上去的那一刻，面對死亡的威脅，你們堅持住的那一刻，你們的整個身軀、整個心裏，都充斥着一種強大的力量，是愛。。

「這種愛，不是男女之愛，不是親子之愛，不是權力之愛，不是財富之愛，這種愛不針對一人一物，這種愛針對天下所有的人所有的物。」

陳夏的聲音，顫抖著，卻帶着堅定。

「一個半月前，外婆去世了。我抬頭四顧、舉目四望，已經沒有一個親人了。現在的我，要學會脫離襁褓，獨立地去面對風雨，才能終於明白了爸爸和媽媽。

「最近這一個月我常常在想，我的未來是什麼樣子的？我的人生將往哪裏走？現在，站在你們面前，我終於得到了答案。

「國家越來越強了，人民越過越好了，美中不足之處，大家心裏蘊含的那份愛越來越少了。我不想爸爸媽媽你們用生命換來的，是這樣的世界。

「我不求大家像你們一樣犧牲自己，換來別人的幸福，但我希望大家能像你們一樣，身上充滿愛、心中充滿愛。為了愛、為了美、為了一切溫暖的，去做人，去做事；而不是為了權、為了利、為了一切冰冷的，去做人，去做事。

陳夏的聲音變得激昂起來，她抬起頭，望向遠處的地平線。

「卡洛琳·希爾伯特曾經說過：這個世界上最難的事，就是改變人的思想。但難，就不去做了嗎？我相信我有這種能力，我必須相信我有這種能力。

「所以我將辜負，外婆對我的期待；我將重新拾起，對美的興趣；我將重新喚醒，人們心底深藏的愛；我將重新開始，寫詩、寫小說、寫曲譜……

「我將盡我所能，為了讓這個世界充滿愛和美而奮鬥，矢志不渝，直到永遠。

「這是我的告別，也是我的誓言，天地的靈命見證，人間的氣運見證。

「外公、外婆、爸爸、媽媽，我走了，下次再見。」

陳夏低下頭，輕輕地再鞠了一個躬，然後挺起胸膛，頭也不回地出發。

盛夏熱烈的陽光，變得溫柔起來；花朵旋轉着，追隨她的背影；小草彎下腰，指向她的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