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禍兮福兮

姜蒓如一邊紛亂的思緒，一邊緩緩道：「我就想，正巧風前輩要我留下千機弩，原本我還不明其中道理，現在想來，風前輩應該就是此意了。既然風前輩已然給指出了道路，那不若我等也便效仿先賢，就以千機弩為憑，日後若思要是真遇到什麼絕難解決之事，只消讓人帶一句話到我烈山城中，我姜蒓如雖非男子，卻也一言既出，駟馬難追，必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曲敬撓撓頭，本想再推辭一二，可是一來這千機弩還在自己房中，且是娘親做主留下的，二來也怕若是自己拒絕，再使得姜蒓如傷心，於是便點了點頭：「如此也好，便依蒓如就是。」

姜蒓如見曲敬應承下來，只覺心中一塊巨石落地，深深一個萬福，口中道：「多謝若思成全。」

曲敬也長舒了一口氣，於是對姜蒓如道：「既如此，還是快去用飯吧，怕是他們都等急了。」

「還有一事，」姜蒓如還有話說，卻話題一轉，「昨日之事，在我看來，怕是終究難以善了。我知道有風前輩的遮護，倒也不懼他們。不過，若思近期若繼續留在這裏，雖說家中有高手坐鎮，但怕是也不得太平。我與黎大商量過了，也已飛鴿傳書給烈山城，將此處的情形悉數稟告給家父，並提出想以烈山城姜家的名義邀請天乙新主到烈山城做客，畢竟天乙部與我烈山城，還算有些淵源……若是得家父應允，還望若思賞光，蒞臨寒舍一敘。」

曲敬乍聞此語，呆愣了半晌，這才想起自己竟然還有個天乙新主的名頭：「啊？呃……容我想想……此事再議，再議……」

等曲敬與姜蒓如來到膳廳，卻見眾人都圍坐一起，竟無一人提箸，只是交頭接耳竊竊私語。見二人進門，房內瞬間靜了下來，但空中彷彿還殘存着好奇與躁動，姜坼與尹湛更是用眼神頻頻交流，也不知但憑着幾下挑眉眨眼能傳遞什麼信息，兩個小丫頭墨雲和凝翠雖然在看到各自的主子時已經閉了嘴，但兩顆小腦袋還緊緊地湊在一起，不曾分開。

風奚兒更是大咧咧地穩坐在上垂手，看到弟弟和姜家小娘子一起進門，便顯出玩味的笑容。

曲敬被看得有些窘迫，不安地扭了扭脖子，搶先開口：「讓各位久等了，抱歉抱歉。墨雲，怎麼還沒招呼客人用飯？」說着，偷眼看了看身邊的少女，卻只看到姜蒓如一臉的鎮定自若，彷彿迎面而來那些或探究或玩味的目光都不存在。

「黎大先生怎麼不在？」落座后，忽然發覺少了一人的曲敬向著姜蒓如問道。

姜坼左右看看，發現真的不見了黎大，於是也一臉茫然看向阿姐。姜蒓如則端起茶盞啜了一口茶，方才緩緩開口：「我等昨日匆忙離開鬼樊樓，一時之間也不便回去，但彼處還有些事情需要處理，也有些下人須得安頓。因此，今日一早，黎大先生便返回鬼樊樓處理這些去了。」

正說着，便見黎大從大門快步進來，對在座眾人微一點頭致意，便來到姜蒓如身旁，低聲在耳邊說了幾句，姜蒓如初時還神情如常，忽然不知道聽到了什麼消息，繼而面色大變，手中的象牙箸也險些掉落。

凝翠就坐在姜蒓如身旁，因而在黎大講述之時，也聽到了一些，同樣眉頭大皺，小臉氣得都鼓了起來，瞪着黎大小聲道：「哪有這樣的？他怎麼敢！」

姜蒓如定了定神，豎起手掌，止住了凝翠後邊的話，靜靜聽黎大把剩下的話說完，垂目思索起來。曲敬則連忙起身，

與墨雲一起，又是給黎大準備座椅，又是張羅碗筷。

一旁的眾人也都看到了姜蒓如神情的變化，堂內漸漸安靜了下來，大家紛紛投來疑問的目光。姜坼眼珠轉了轉，忽然開口問道：「怎麼了阿姐，莫不是鬼樊樓那邊出了什麼變故？」

姜蒓如一時也未答話，只點了點頭，過了片刻，才緩緩說道：「黎大先生說，我們留在鬼樊樓里的人並沒有遇到什麼麻煩，也並沒有被人窺探的感覺，只是，太行陳家的那陳尋，從昨晚一直鬧到今天早上，但不知哪根筋搭錯了，上午的時候忽然召集了一群狐朋狗友，說是要與大家再好好相聚一番，然後就要回返家中，開始置辦聘禮，準備要上烈山城提親……」

「噗……」坐在一旁的風奚兒忍不住掩口而笑，笑得直不起腰來，口中斷斷續續地道：「這還真是那小子能做出的事……」

姜坼直接就炸了：「癩蛤蟆想吃天鵝肉！阿姐，咱們現在就回鬼樊樓，我打斷他的狗腿，看他還怎麼上烈山城！」

姜蒓如沒心情搭理姜坼，只是揮揮手：「別胡鬧，是嫌我還不夠煩嗎？」思索再三，想着曲敬微微頷首：「我得先趕回鬼樊樓，看能不能讓那傢伙打消這個念頭，這就告辭了……」說着便立即起身，向著門外走去，口中一連串吩咐道：「小坼，凝翠，你倆也隨我一起……黎大先生，麻煩你先走一步，看住了那陳尋，我怕他真就跑了，到時候就不好辦了……」又頓了頓，自顧自念道：「怪我，之前被他糾纏不清時就該說明白——不對，就該大耳刮子抽他！如今這可怎麼辦好……以後須防著這種人，還是得提前做些準備才好……」便這麼一路念叨著，出了房門，轉過迴廊，不見了蹤影。身後，姜坼和凝翠也匆忙起身跟上，黎大則提前一步便離開了，屋內就只剩下了曲敬、風奚兒、墨雲和尹湛。四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些沒回過味來了，不知道該作何表情。

曲敬看一時有些冷場，沒話找話：「呃……連飯都沒有顧得上吃，也真是難為他們了……」

風晚晴翻了個白眼，對曲敬道：「怎麼，想幫忙嗎？」

「這哪裏幫得上？」曲敬苦笑搖頭。

風奚兒卻不這麼認為，摸著下巴緩緩點頭，道：「所以我之前說的那事，你真的可以考慮一下。」

「什麼事？」

「咦，你這人怎麼還裝糊塗呢？就是那次我問你是不是看上姜家小娘子了，用不用姐姐幫你的事唄。我跟你講，現在可正有一個好機會。」

「姐姐又說笑了，我與蒓如之間並非那種關係，也沒有那個意思。」曲敬慌忙解釋。

「嘖嘖，你聽聽，蒓如都叫上了……」

「奚兒姐姐！真的沒有！」

「好啦好啦，不逗你了。我知道你倆之前確實並非那種關係，可是如今卻不見得了。」風奚兒收起了笑意，認真道。

「啊？」曲敬有點迷糊了，一時沒明白風奚兒的意思。

風奚兒卻沒有馬上答話，而是抬頭直盯着尹湛。尹湛埋頭餐桌吃得正香，冷不丁感到有絲絲冷意襲來，如芒在背，抬起頭來，才看到風奚兒利劍般的眼神，愣了愣，回想了一下剛才依稀聽到的內容，又低頭看了看眼前剩下的午餐，猶豫再三，還是起身，抱拳道聲「忽然想到還有些事，先告辭了」，便出了門。

於是風奚兒又把視線挪到了墨雲身上，墨雲倒是毫不猶豫，連句話都沒留，起身便走，還貼心地關上了房門。

風奚兒看房中只剩下自己二人，開始耐心向曲敬解釋：「你想啊，你一日之內兩次救了姜家小娘子，便是鐵石心腸的人，也會有些觸動吧？」

「可這和兒女私情是兩碼事，全不相干啊……」曲敬搖頭。

「原本是全不相干，可現下陳家那小子卻因你的出現亂了方寸，進而醋意大發，竟然打算上門向姜家提親，這可不就把你牽扯進兒女私情了嗎？」

「提親之事非比兒戲，姜家若是不願，自會婉言相拒，況且蒓如也已趕去勸阻了，又有我什麼事？」

風奚兒看曲敬始終沒有想通，不由急道：「哎呀呀，你怎麼還不明白，這事本就因你而起，你自然逃不脫干係！且不說，那姜蒓如是烈山城嫡脈長女，姜家猝然聽到消息會作何想，與太行陳家幾世的故交情誼又該如何開口回絕，單說那陳尋，聽說他也是嬌生慣養長大的，此次來京師之後又多次當眾表現對姜氏女的想法，結果現在卻竹籃打水，他何時遇過這等挫折？你且看，此事必有后話，不會讓你置身事外。」

「呃……那我豈不是還有危險？」曲敬雖面上沒有表露，但其實一向甚是惜命，到了此時，仍對昨夜之事心有餘悸。

風奚兒擺擺手，卻道：「無妨的，以姜家小娘子的性子，初聽到陳家打算提親的消息，即便一時亂了方寸，沒有想到這些，大概很快也會察覺到你這裏或許會有不妥，必不會眼睜睜看你被無辜牽連……畢竟行走江湖，一向講究冤有頭債有主……這也正是為什麼我說如今正是你的機會，她可不是那種給人惹了麻煩卻置之不理的人。」

「奚兒姐姐不是一向與蒓如不太對付嗎？怎麼如今又誇她？」

「嘿嘿，不太對付那都是祖輩的恩怨，習慣了見面就掐幾句，但我與她之間並無私仇。更何況，烈山城姜蒓如女俠的名號，這幾年在江湖上還是響噹噹的，哪個不贊一句豪爽仗義？我與她也打過些交道，她這人被烈山城長女的身份所累，平素總有些端著，但其實骨子裏是個仗義爽朗的性子。若是我真的不喜她的為人，又怎會和你說這些？」

曲敬聽了暗自點頭，心道難怪總覺得姜蒓如給人的感覺有些奇怪，幾次相處，都覺此女行事端莊穩重、面面俱到，但細枝末節處又透著一股子爽利乾脆、剛毅決絕，原來其中還有這樣的緣故。

「那姐姐以為，我該如何做？」

「一動不如一靜，你眼下什麼也不用做，且等著看，自有分教。總之有姐姐在，不會讓你吃虧就是了。」

二人正說話，房門卻忽然被推開，伴隨着門軸的吱呀聲，姜蒓如一步邁入屋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