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救命之恩
原來昨夜這裏發生的事情，並非全然無人知曉。
昨日一早，黎大中計離開了鬼樊樓，後來返回時，便已發覺不對，於是急匆匆尋找姜家姐弟，卻無論如何也找不到人。想起太行陳家的少主陳尋總是糾纏姜蒓如，懷着萬一的希望，便尋了過去，結果自然仍是無功而返，黎大這才再次離開無憂洞，最終循着姜坼留下的暗記一路尋到了曲敬家中。
而陳尋這邊，聽黎大說姜蒓如無故失蹤，也是心急如焚。不過此人平日裏雖然總被姜家姐弟視為無用的紈絝，但着實有些小聰明。
他憂心之餘，卻並未張揚，也沒有把身邊的人撒出去尋找，而是自己悄悄綴在了黎大身後。恰巧黎大因心憂二位小主人，竟完全沒有發現。於是，陳尋就這樣也悄悄尾隨着黎大，最終跟到了曲宅。
再後來，曲宅當晚發生的一切都被站在遠處一棟屋頂的陳尋盡收眼底，只是由於離得太遠，聽不到聲音，因此並不知道小院中眾人都說了什麼。他只見到眼看姜蒓如將要遇險時，曲敬只一揚手間，黑衣人的首領便被擊地飛退，接着也不知怎麼的，三個黑衣人便接連倒下，再然後，彭異突施偷襲，又是曲敬看似輕輕巧巧地一擰身、一拂袖，而後浮光劍只微微一旋，就讓彭異無功而返，還受了傷，接着，幾句話間，彭異竟然直接揮刀自斷一臂，這就更讓陳尋看不懂了，心中只有深深的震驚與無盡的遐想。
看到強敵退走，姜家姐弟平安，陳尋便也回返了無憂洞。回去之後實在沒忍住，便與一班友人說了這一晚的見聞，於是一傳十、十傳百，曲敬這個新晉天乙主人竟然是絕頂高手的說法，就這麼在廣大少俠們之間流傳了開來……
「怎會如此……」曲敬揉着太陽穴，低聲呢喃。
據風奚兒說，陳尋昨夜急急忙忙回到鬼樊樓，催促着下人做足了準備，想要給隨後回來的姜家姐弟倆壓壓驚，誰知左等右等，一直等到快要天亮都不見二人回返，想來應是留宿在了曲敬家中，又想起昨夜曲敬挺身搭救姜蒓如，不由大為惱火，隨即又有些自暴自棄。在風奚兒離開鬼樊樓之時，還聽說他一會兒嚷着要領教天乙主人的手段，一會兒又說自己肯定不是對手，倒不如就此作罷，孤獨終老也就是了云云，整個人似乎都有些瘋癲了。
「因此，我來提醒你一句，要小心些，畢竟，你們男人一旦妒火攻心，那可什麼事都做得出來……」風奚兒最後拍著曲敬肩膀說道，一邊還捂著嘴偷笑。
「那我該怎麼辦？」曲敬覺得風奚兒說的極有道理，不由為自己擔心起來。
風奚兒卻不這麼想：「無妨的，只要你在家中，那小子就傷不了你。」
「此話怎講？」曲敬剛問出口，隨即有些恍然，「姐姐是說石伯？」
「對，就是你家那個老管家，我記得好像叫什麼沈石頭的，當初就是姑丈身邊的長隨，能在姑母手下堅持數十回合才落敗，絕非等閑之輩，這些年修為應該更加精進了，我前幾次偷偷來看你，都沒有逃過那傢伙的眼睛，要不是他還念著當年的香火情，估計早把我扔出你家院子了。」風奚兒嘴裏承認自己不是老管家對手，面上卻一副得意洋洋的神情，「只要他在，你就可以高枕無憂。」
「石伯這麼厲害呀？我以前單知道石伯會功夫，卻不曾想他還是高手……唉，早知如此，應該讓他教我功夫的……」曲敬扼腕嘆息，覺得自己彷彿錯過了黃金萬兩。
風奚兒的到來，讓曲敬心情大好，雖然仍有些擔心將來可能會成為古老世家傳人的目標，但卻畢竟少年人心性，很快也就把這事拋在了腦後。
眼見着小院裏越來越熱鬧，一時間，石桌旁擠擠挨挨都已經坐不下了，曲敬看看已經升上頭頂的日頭，歉意地笑笑，對眾人道：「看天色，都已經午時了，不如大家一起用了飯再說其他？」
姜坼正是長身體的年紀，早就隱隱覺得腹中飢餓，聽說要吃飯，當即同意；尹湛一向在吃飯這事上從不疏忽怠慢，自然也無不可；風奚兒左右無事，來此只是為了看望弟弟，順帶提醒曲敬一句可能面臨的風險，因此不管是在這小院裏的石桌還是飯桌上都全無所謂，於是也欣然點頭；加上之前便已經陪在一旁的墨雲和凝翠，一群人便準備起身。
半晌沒有說話的姜蒓如卻坐着沒動，此刻忽然道：「若思可否稍待？我有些話要和若思講。你們先去吧，凝翠你也去，我們隨後就到。」
曲敬有些驚奇，指著自己鼻子：「我？……哦，那好，墨雲，你帶着大家先行一步，我們隨後就到。」
在各種意味不明的眼神交流中，眾人離開，院中只剩下了曲敬與姜蒓如二人。
陽光下的小花園，既有少人走動的清凈，又有蟲鳴鳥啼的熱鬧。幾株桃樹在這季節花朵已經凋零殆盡，枝頭上掛着一個個快要成熟的桃子，數棵垂柳生在園子北側的水塘旁邊，纖纖柳枝隨風搖曳，映在池塘里的倒影和水中的幾條遊動的魚兒相映成趣，而在小樓門前的左右兩側，各有一株兩人合抱粗細的大梧桐樹，此刻樹上紫色的梧桐花已經開了，透過高大茂密的樹冠，太陽在地面灑下斑駁的光點。
姜蒓如望着這枝繁葉茂的花園，眨眨眼睛，偏了偏頭，忽然低聲吟誦：「鳳凰鳴矣，於彼高崗。梧桐生矣，於彼朝陽。此刻雖無朝陽，但想來此間清晨的景色，定然是極美的。若思這園子真是好地方呢！」
聽到這詩經中的詞句，曲敬回頭看了眼梧桐樹，又想了想此處每日清晨的曦光，發現還真是有那麼點意思，於是笑道：「過獎了，不想蒓如倒也是熟讀詩書……」
「雖說女子無才便是德，只是畢竟想着要幫家裏為烈山城分憂，因此便也進過幾日學堂，倒讓若思見笑了……」
「這是哪裏的話，蒓如武藝高強，又知書達理，在下佩服得緊。」曲敬語氣甚是懇切。
「昨夜之事，確實是給若思添麻煩了，不知道伯父那邊是否……？」
「家父這幾日有些事情出京了，只要處理乾淨不留手尾便無妨。」
「呃……」姜蒓如一時語塞。
忽然一個聲音插進來：「看你行事循規蹈矩的，說話也像個讀書人模樣，怎麼也是這般背着家裏長輩瞎鬧？」卻是姜坼，原來他竟偷偷摸了回來，躲在一旁偷聽兩人談話。
「你也有臉說別人？」姜蒓如白了姜坼一眼，又好氣又好笑，抬手作勢要打，「誰讓你回來的，滾！」
姜坼怕阿姐真的動手，自己雖不懼拳頭，但畢竟阿姐傷勢未愈，還是小心些好，於是悻悻地答了聲「哦」，便又轉身離開了。
看到姜坼這次是真的走遠，姜蒓如這才對曲敬笑了一笑：「舍弟年幼不懂事，倒讓若思笑話了……」
曲敬搖頭：「小坼賢弟為人灑脫有俠氣，將來必成大器。卻不知蒓如留下我究竟有何指教？」
姜蒓如看曲敬問得鄭重，於是也不再東拉西扯：「昨日之事，多謝若思啦！」
「這又何必，蒓如不必如此，更無需放在心上。」
姜蒓如搖頭：「不，反倒是若思不必如此……算起來，其實你救了我兩次，一次是在船上，一次是昨晚在此處……俗話說，救命之恩，恩同再造，然而大恩不言謝，我昨夜躺在床上反覆思量，曾想過以金銀珠玉之物來酬謝若思，然而若如此做，實則看輕了若思，且又將我自己置於何處？難道我這性命，僅僅是用那些金銀珠玉便可換來的嗎？這般報答，實與羞辱無異，徒惹人笑罷了。」
「那便如你所說，大恩不言謝，如此即可。」曲敬也不反駁，只順着姜蒓如話中的意思開口。
「可我烈山城在江湖上也算有些薄名，豈能當做無事發生！」姜蒓如已然有些急了，語氣卻越來越重。
曲敬卻笑道：「當做無事發生又有何不可？於你而言是救命之恩，於我而言也只是義之所至，順手而為罷了，實在不必念念不忘……」
還沒等曲敬說完，姜蒓如卻近吼著脫口而出：「因為你救了我啊！我怎麼可能當作什麼都沒發生過！你……不要笑！閉嘴！這不是什麼可笑的事吧？你……」
曲敬完全沒想到姜蒓如會突然情緒失控，再看那清瘦且略有些蒼白的面頰上，兩行淚珠已滾滾而下，頓時手足無措，正不知該如何是好，姜蒓如卻已止住了淚水，從衣襟里扯出一塊絲帕，微微背過身去，擦拭著臉上的淚水，低聲說了句「抱歉」。
曲敬於是也認真起來，正色道：「適才是我有失輕佻了，還請見諒。只是不知蒓如以為此事該當如何？」
姜蒓如停了好一會，這才收拾好情緒，對曲敬道：「今早看到若思將陳摶仙長的棋子交與尹兄，我忽然憶起，昨夜風前輩對尹兄說過，收人情債實在是一門好生意，想那陳摶，神仙一般的人物，可當他欠下無論如何都還不上的人情時，也一樣束手無策，最後不得不留下一枚棋子，以待後世子孫替自己報償人情。既如此，我輩如何不能效仿？」
曲敬聽到這裏，也來了興趣：「怎麼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