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3000錢陷阱

第55章 3000錢陷阱

兩天後,紫薇城,六合殿。

「哦?阿孩送上來的策論?」正在把玩操弄著一個木質機關的楊二同學停下了手裏的動作,略有些詫異地看着內侍手上捧著的奏疏。

阿孩是楊暕的小名,當今世上估計只有楊二跟蕭皇后二人敢這麼稱呼楊暕,不過對於自家那位已經二十多歲的兒子依然直呼小名,這其中蘊含的寵愛與輕視,卻着實有些值得令人品味。

揮退那些正在講解機關構造的宮人後,楊二饒有興趣地打開自家那位廢材兒子難得遞呈上來的策論,只是稍稍掃上了幾行,神色卻忽然變得凝重起來……

………………

楊暕這份並不薄的策論頗有些意思,它並沒有如同普通策論一般,上來就明抒中要,然後引經據典,而是講了一個看起來頗為荒謬的虛構故事。

這個故事大抵是在說,在遙遠的蠻荒瘴地,有一個人人剃著光頭的辮子王朝。

這個辮子王朝是一夥蠻人於偶然之間侵佔了鄰近大國才建立的王朝,由於這些蠻族人數太少,而那個大國原本的子民對他們又頗多仇恨,為了坐穩自己的江山,將數百倍於自己的新納子民治理的服服帖帖,他們在研究了公孫鞅的馭民五術之後,採取了許多手段。

而在這其中,最有意思,當屬「三千錢陷阱」——這是個簡單粗暴到令人髮指的組合手段,但效果卻出奇的好。

簡單來說,就是那些蠻族通過戶部提交上來的案卷,統計得出,在百姓集中生活的主要地區,作為社稷的基石,也是人口比例最大的農戶,按照每戶五口人來計算,每年的最低生活開支大約三萬六千錢左右。

這三萬六千錢的開支主要用於吃飯、穿衣、養小孩、最低程度地修繕房屋、以及冬日取暖這些最剛性的生活開支——至於娶妻、治病、上學、甚至土葬這些費用,統統沒有計算在內。

這些蠻族研究馭民五術之後認為,就跟「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一樣,如果讓這些百姓每年都能拿到三萬六千錢的收入的話,就會進入完全的自給自足狀態——這種狀態不但會使得國家經濟的流轉進入停滯狀態,還會讓沒有了後顧之憂的百姓進入一種「無事必生非」的躁動狀態。

於是,他們決定,通過以賦稅為主的種種手段,讓治下的每戶百姓每年真正到手錢財,只有三萬三千錢這個標準——也就是說,人為地讓每戶百姓每年的剛性支出短缺,平衡在三千錢這個水平。

當然,這三千錢只是個概數,畢竟每個地方的收入和消費水平都不一樣,而且每年的莊稼收益也不一樣——但本着「豐產多收,減產少收」的原則,把這個缺口維持在1/12~1/10的水平,卻是一個核心思想。

不要小看這三千錢的缺口,其中的緣由大有講究。

一來,有了這三千錢的缺口,百姓們就必須要通過借債、進城務工、轉業等方式,來填補維持最低生活標準所需之錢銀——在這過程中,包含人力和土地在內的各種資產必然頻頻拆組,而國家的經濟流通和稅收就能大幅提升,從而實現「富國」的目的。

二來,如果人人都為了這三千錢去奔波,那麼百姓就會為了生計疲於奔命,自然也就沒有了生出別樣心思的精神,蠻族們也就不需要整天擔心百姓們造反了;這就實現了「疲民」的目的——而且還是那種潤物細無聲的疲民效果。

畢竟,當看到周邊所有人都在為了那看似蹦躂一下就能獲得的三千錢去整日奔波,

用不了兩三年,大夥都會覺得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情,自然也不會認為這有什麼不妥。

三來,這三千錢的缺口不高也不低,正好是在百姓的心理承受範圍內——如果缺口太小,達不到蠻族們想要的效果,而如果缺口太大,百姓們用不了幾年就會因為不堪重負,或直接站起來造反;或為其它勢力所用,成為他們的附庸。

當然,這並不是最主要的。

最主要的是,經過計算后得出,這種恰到好處的資金缺口,至少要30年以上才能讓絕大部分百姓重歸赤貧或者接近赤貧——也就是說,在正常情況下,百姓們要忍耐三十年以上,才會突破自己的心理底線。

但問題是,人都是有慣性的,基於「人窮志短」這個樸素道理,在長期貧窮的生活中,百姓們那所謂的最低心理底線必然會一降再降,從而使得他們跌破心裏底線的所需時間,會大幅超過30年這個時間限制,在這個漫長的忍耐過程中,「辱民」的效果,自然而然就達到了——事實上,只要朝廷善於轉移矛盾,並且時不時地松一下那根繩子,百姓的這個狀態就會一直持續下去。

當百姓們被生活磨平了稜角,當絕大部分百姓都銳氣不在,就算他們心裏再排斥那些蠻族,但又有多少人會真的站出來造反?

對於這個捏造出來的故事,楊二雖然看的眼前一亮,卻也有諸多的必以為然。

這個故事中,那些蠻族似乎頗為懼怕百姓們站起來造反;可在他心裏,那些泥腿子又有什麼值得懼怕的?

真正讓他上心的,其實是自家兒子在講完故事後的一些觀點。

首先,楊暕認為,故事中的蠻族手法雖然有頗多的可取之處,但委實做的有些太糙了。

最簡單的一個道理——天下的官吏數千年以來的德性從未變過,在為百姓布下「三千錢陷阱」的過程中,那些官吏們必然上下其手,大肆為自己牟利。

這種無法避免情況放在風調雨順的年代,或許還沒什麼太大的問題,但是如果遇上了光景不好的年頭,那就是巨大的隱患——要知道,馭民五術里最關鍵,也是最需要謹慎操作的,便是貧民和辱民之術了,如果還沒等到百姓的稜角完全磨去,朝廷的所作所為就突破了他們的心理底線,就會造成一系列連鎖反應,甚至讓計劃崩盤。

如果換成他去操作,他會採取一種本質相似,但容錯率極高,效果更好的手段。

這個手段就是……反向操作!

………………

簡單來說,楊暕認為採用一種「名為富民,實則貧民」的手段更加有效果。

道理也並不複雜。

荀子說過,人性本惡;相對於得不到,他們其實更害怕失去;而這種情況,在百姓們習慣了富足的生活后,表現的更為突出——那句「能共患難,卻難同富貴」的古話,其實已經側面地將這一人性赤裸裸地表現了出來。

而相對於一開始就毫不遮掩地把百姓們拚命地往死里壓榨,倒不如先想發設法讓他們過上以往夢寐以求的富足生活,然後習慣這種富足生活——那「三千錢陷阱」的手段固然玄妙,但卻不該用在百姓們「最低生活保障」這條紅線上;而是應該用在「維持小康生活標準」這條慾望線上。

當然,要想得到和維持這種生活狀態,必須充分依附於朝廷才可以——比如如果脫離了朝廷的幫助,他們的產出將無法賣出一個高價格;比如如果脫離了朝廷的渠道或者協調分配,他們甚至無法獲得足夠的生產資料。

而在這個過程中,朝廷一定要想方設法地破壞百姓們那種自給自足的生存環境,甚至要達到「離開了朝廷,他們連生存都無法做到」的程度才可以——這樣才能讓他們真正地全心全意依附到朝廷身上。

用楊暕在策論里的話來說……

讓百姓們為了一己私慾,主動把自己獨自生存的能力都交奉出去,才是真正的貧民之術;

即便是百姓們再不樂意,但厭惡失去的他們,卻也不得不全心全意地屈從於朝廷意志,並且主動說服自己去接受,這才是真正的辱民之術。

以屈躬之富民,自願供養朝廷,使其生生不息,富甲里表,卑內而藐外,這才是真正的強國之術和一民之術。

而這種反向操作的好處還有許多。

比如……

基於最樸素的「此強彼弱」道理,當百姓們都開始富足起來后,新的「豪強」也會迅速湧出,由於財富的差距開始變小,往日裏高不可攀的門閥世家們,也會逐漸變得不那麼不敢直視起來,其相對的影響力和威脅度也會開始直線下降——但妙就妙在那些新興的「豪強」雖然能夠客觀打壓門閥世家,但由於其命脈是掌握在朝廷手裏,因此在朝廷面前卻是實打實的「無本之木」。

又比如……

當朝廷逐漸把所有的百姓全部拿捏在手中之後,那些門閥世家就會因為根基斷絕,不可避免地迅速衰落下去——說到底,門閥世家們之所以能在這數百年間呼風喚雨,最大的依託其實還是來源於他們對百姓的支配力。

………………

當然,楊暕的策論里不僅僅只是闡述了這些大道理,也粗略地陳列了一些施政構想,並且大略地推擬了這其中的邏輯和演變設想。

對於那些施政構想,楊二並未去細細思索——在他看來,上位者的執政方向才是最重要的,至於具體的事務,自然有下面人去操心。

頗為興奮地捋了捋自己的鬍鬚,楊二當然知道這份能讓自己都大受裨益的策論絕對不是那個廢材兒子所能想出來的,-但阿孩竟然能夠準確號住自己的脈,並且向某位精通《商君書》的高人請教馭民五術的內容,卻也足夠讓他感到分外驚喜了。

自家這個兒子雖然長得很像年輕時候的自己,但在政務上的見識卻着實膚淺的緊,這也是太子楊昭去世后,他至今沒有給這位嫡次子一個名份的主要原因。

「阿孩現在在哪裏?」楊二想了想,把楊路叫了進來。

這貨是內外侯官的千牛備身,包括楊暕在內的一眾世子公主動靜,一直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世子?

楊路略一思憶,便躬身回話:「世子目前在平原縣……受簫銑相邀,世子與張須陀張大人一起,要去參加平原王家七日後舉行的述經雅筵。」

平原縣?

楊二聽聞這個最近被多次提起的地方,略一思索,便否掉了這份策論乃是王家之人指點的可能——法家和儒家乃是死對頭,就算王家有人精通商君書,也不可能堂而皇之地將其見解告訴楊暕。

既然不是王家,阿孩身邊又有張果在側,一行人更是提前了七日抵達平原縣,那麼此事應該是跟張果極為欣賞的那位平原縣令有關了?

輕輕呷了一口已經冷掉的茶湯,楊二沉吟了稍許,囑咐道:「給阿孩傳個話……讓他在平原縣多待些時日!」

聽到這份不是口諭的口諭,楊路心中略有些驚訝,臉上的表情卻是不變,恭恭敬敬地應了一聲后,便匆匆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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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本章不宜展開,有許多內容屬於狗頭保命,見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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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末第一佞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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