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應當多走動走動

第54章 應當多走動走動

後世某個喜歡瞎搗鼓,於是很是吃了不少虧的舅舅曾經總結道:「這數千年以來,任憑這個世道再怎麼變,但華夏社會運行的基礎邏輯卻從來沒有變過——對比於你們這些人整天嚷嚷的公平自由和表面上的花團錦簇,真正支撐這個社會運行的潛規則卻無疑要讓你們這些小白難以接受的多。」

於是乎,在舅舅的強力推薦下,某個廢材讀起了這本細思之下令人毛骨悚然的《商君書》——正是這本書的緣故,生長在紅旗之下的斐裁雖然保留了許多正面三觀,但對於有些事情的看法,卻遠沒有同齡人的那種想當然。

在公孫鞅的觀點裏,「國」和「民」之間是處於一種既相互依賴,又相互對抗的關係的;所以他在《弱民篇》一開頭就說了:「民弱國強,國強民弱」。

意思就是,百姓的自主意識弱小,必須通過依附國家而存活的話,那麼國家就能變得非常強盛;而如果民眾的自主意識太強,本身卻對國家的依賴性不足的話,那將會是君主的災難——用後世的話來說,就是這些「強民」跟身體里完全不受管控的癌細胞一樣,放任其發展,是要出大問題的。

事實上,你不能說他的觀點不對——但凡你對千百年來依然無法統一的歐巴羅大陸歷史有所了解,又或者對於後世歐美各國的社會現狀有所認知的話,你就會明白,華夏曆經數千年的發展卻依舊能保持其大一統的狀態不變,這裏面真的有他思想的一份功勞。

於是他在《商君書》裏提出:「貧民者,剝奪民財民產,使之依附國家。」

也就是說,要儘可能地剝奪百姓的個人資產,造成一個無資產、無恆心的社會——所謂人窮志短,當你所有的生產資料和生存所系,都牢牢地被把控在朝廷手裏,你除了依附它、遵從它的意志,並且強迫自己患上斯德哥爾摩綜合征,你還有什麼其它出路么?

呵呵,雖然不能發散,但這短短几個字……你是不是感受到了一股非常熟悉的味道?

………………

事實上,斐裁在楊暕和張須陀面前說的那番話,雖然是作秀居多,但也並非全是違心之言。

他是真的認為楊二同學是在玩馭民五術的——雖然這位富二代玩的有些太糙了些,節奏保持的跟幼稚園的初學者差不多。

但同時,撇開個人情感不談,已經在這個時代生活了兩個多月的他,也真的沒覺得楊二同學用這種與儒家仁愛全然相悖的馭民五術去管理治下之民,有什麼罪大惡極的地方。

原因很簡單……

與後世人想像中的不一樣,在隋唐時期,許多地方的百姓,真的遠沒有大夥想像中的那麼淳樸。

撇開後世臭名昭著的朱燦及其所部之類的渣渣不說,那位赫赫有名的竇建德年輕時候的兩件遭遇,就很說明一些問題。

第一件事:竇建德是世代為農的漳南人(今河北故城縣東),家產小富,性格頗為豪爽仗義,有一次他正在耕田,聽到村裏一個人哭訴家裏死了人,窮得沒錢安葬,他嘆息一聲,當場把牛送給了那位鄉親。

第二件事:有一次,有幾個盜賊半夜到他家入室搶劫,沒想到竇建德就藏在門內,盜賊剛進來,他一舉殺死一個人,其餘的賊嚇得不敢再進,求他把同夥屍首扔出來。這時,竇建德說:「你們扔進繩子來,我把屍首繫上你們拉出去。」賊把繩子扔進來,竇建德把自己系在繩上,假裝成屍首,等賊把他拽出門后,

他忽然跳起來,抓起刀又殺數人,於是在地方出了大名。

這兩件記錄在縣誌上的故事至少可以說明兩個問題:

1、當時可是隋文帝的時代,而河北也窮到有人貧無以葬的地步,有耕牛就可以稱得上小富之家了,可見開皇之治也沒文人們吹噓的那麼牛叉——要知道,這已是隋唐時期生產最先進、經濟最發達的地區了;而即使那麼窮,當地這些有着宗族血脈關係的同村人也沒有互相扶助的習慣,生死貧賤都靠自己,其民風之冷漠自私由此可見一斑。

2、在那個許多人拿來跟「文景之治」相提並論的治世里,當地的治安卻依然這麼差,竟然會發生多人持刀入室搶劫的案件,而竇建德對此竟然也並不意外;由此可間接推斷出,當時民間風氣有多敗壞,想要不勞而獲,同時又不把人命當回事的人有多麼常見——在許多時候,「民風彪悍」這個詞,裏面蘊含的含義可不僅僅是你所以為的那麼單純。

雖然說這跟五胡亂華后,北方地區的百姓在長期戰亂中逐漸失去了精神信仰有很大關係,但終隋一朝,百姓的野性始終太盛,並非是統治者眼中合格的順民,卻是一個不爭的事實。

具體問題具體分析,只有穿越到了這個民智其實並不算如何開化的時代,斐裁才明白了大隋其實是一個由下而上的內部結構何等鬆散的有機整體;因此作為事實上既得利益的一員,同時依舊還沒能完全從「旁觀者」這個狀態抽離出來的他,對於楊二同學的法家手段,也並沒有太多的反感。

只不過,還是那句話,楊二同學的大方向雖然沒錯,但手段未免也太急躁和粗糙了些——貧民之術並不是簡單地讓百姓沒錢,本質上是讓百姓逐漸喪失選擇的權力,從而不得不依附於國家,否則就會喪失生存能力。

因此,斐裁採取的是更加溫和,更加容易見效,但也更加具有迷惑性的手段——通過商業手段進行本地手工產業打造,以短期利益吸引大量百姓主動放置換或者放棄其以往賴以生存的土地,以一種脆弱的生產關係投身到這些新興的領域中來。

要知道,不管是商業、服務業還是製造業,其最核心的生產資料和產業命脈都不可能被百姓個人所掌控——沒了真正屬於自己的核心生產資料,沒有了獨自生存的能力,個人與本地產業之間又初步產生了「一損俱損,一榮俱榮」的利益關係,你覺得那些百姓除了栓在朝廷的腰帶上,乖乖跟着朝廷的步子走以外,還有其它的選擇么?

………………

一個時辰后,面如土色的楊暕和張須陀回到了王家為他們準備的客舍。

「張大人,你說……斐縣令所言的那個【三千錢陷阱】,真的具有可操作性?」魂不守舍的楊暕坐在胡床上發了好一會呆后,這才啞聲問道。

見到這位世子如此失態,甚至對於斐裁的稱呼也變了,張須陀心裏並無任何取笑之意,事實上,剛剛過去的一個時辰里,他所受到的震撼也並不比楊暕來的小。

輕輕撫了撫鬍鬚后,張須陀沉思了一會:「我雖不知道這【三千錢陷阱】是否真是庸之從商君書里琢磨出來的手段,但恕我說句大不敬的話,這等法子,細想起來卻是比朝堂諸公的手段要來的高明的多,也溫和的多。」

楊暕聞言,眼中一亮:「張大人文武雙全,又主政地方多年,既然有此評語,那斐縣令所言之策,想必是大有道理……你看,我是否該修書一封,將此策述與父皇聽,然後聽一下父皇的意見?」

看着楊暕臉上掩飾不住的興奮,張須陀輕輕嘆了口氣:「庸之的性子我也知曉一二,對大隋心存忠義卻又謹身慎微,如今未等平原縣做出足夠的成績便將這其中的思量便向世子全盤托出……細究起來,卻是你我二人虧欠了他一個偌大的人情。」

這話雖然乍聽之下一個正面回答都沒有,但楊暕既然能得到楊二的喜愛,除了長相英俊之外,腦子自然也是不笨的,當下連連點頭:「本世子醒得,張大人放心,斐縣令的獻策之功,本世子自當不會忘記。」

聽到「獻策之功」四個字,張須陀眼角忍不住跳了跳,心中對於斐裁的愧疚不免又多了三分——自己今天為了成全世子的面子,卻不想把庸之拉下了水,這卻是老夫的不是了。

當下又是輕輕一嘆,搖了搖頭:「我也算稍微知曉些許庸之的性子,功勞二字,世子休要再提……在平原縣的這段日子,世子多與庸之走動走動便是了。」

聽到張須陀的話,楊暕先是一愣,旋即誤會了什麼,當即大喜:「張公此言甚是,庸之身具大才,能與此等俊彥人物相交,本世子歡喜還來不及呢,平日裏自當多多走動!」

聽到楊暕對自己和斐裁稱呼的改變,張須陀忍不住皺了皺眉,幾番欲言又止,終究還是無聲地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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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末第一佞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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