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七章

安可希現在的感覺很奇妙。

被光瀑淹沒的瞬間，意識彷彿一下自體內抽離，明明像在下沉，感覺卻很輕盈。等她反應過來時，周遭場景已然變幻徹底，她宛如一縷漂浮在空中的幽魂，四周皆是白茫茫的霧氣，唯有下方，鋪展著一大片的東西。

……不，準確來說，應該是「建築」。

那看上去是個很大的建築物，不過沒有屋頂，從她的角度，可以俯視整棟建築的內部。

整個建築的平面，看上去就像是兩朵彼此相連的「花」，各有一個「花心」和五個「花瓣」，每個「花瓣」又各有五棱，彼此分開，唯有相連的兩片「花瓣」，共享一條中線。

左邊的「花心」內，是個開闊華美卻空曠死寂的大廳，右邊的「花心」內，則是個被重重帷幕遮擋的空間。透過帷幕，只能依稀看到其中另有一尊女神像，以及某個光芒閃爍的東西。

至於所有的「花瓣」內，則每一瓣都分佈著五個房間。差不多一半的房間空著，另一半內，卻能看到有人正在其中活動。

或著長袍，或持法杖，各異的發色與服飾相當引人注目。他們似乎無法輕易離開所在的房間，只在其中走來走去，有的閉目側耳，有的開門張望，似都像是在認真地傾聽或等待著什麼。

……這就是我的角色倉庫嗎？

安可希眉毛微動。不知是不是因為角度問題，這樣看上去……

人好少啊。

*

角色倉庫，或者，用明燈的話說，「后意識宮殿」。

但更標準的叫法，應該是「后意識空間」。安可希曾在設定中看到過這個名詞。

據說「遺民投影」都是自先民破碎的記憶與靈魂中融合誕生的特殊存在，因為領主的命名而被賦予獨立的人格。因此，某種程度上，遺民投影算是領主的精神附庸，在得到簽證前，都會先棲息在領主的后意識空間內。

而不同的領主，所擁有的后意識空間亦不相同。實際形態與容量皆取決於領主的精神力量。一旦空間被遺民投影佔滿，那麼在將這部分投影移出之前，領主將無法賜名新的投影……至少設定里是如此寫的。

不過因為安可希從未遇到過無法命名的問題，再加上手游中的「后意識空間」從來只有文字表述，實際玩家看到的還是簡單粗暴的卡牌倉庫，所以她對這東西一直沒什麼概念，在聽到明燈稱之為「宮殿」的時候，還懵了好一會兒。

……事實上，她現在還是有點懵的。

原來我剩餘的空間容量還有這麼多嗎？早知道就把剩下的ssr也全給命名了……

不過話說回來，有名字的投影全在這裡，那那些沒有命名的呢？

這個疑惑只在她心裡短短停留了一瞬，很快便被壓了下去——比起這個，她更在意的是，要如何和下面的人溝通，又怎樣才能把剛找到的簽證發給他們？

而且她現在手上一共就剩四個簽證，要給誰也是件值得考慮的事。

當然，首先肯定得找個能修動力裝置的。

安可希邊琢磨，邊以目光梭巡，無意識地喃喃出聲：

「機械師、機械師……所以機械師到底在哪兒啊？」

話音落下，安可希忽然一頓——不知是不是因為場地問題，她最後一句出口時，竟是帶著些混響的。

安可希自己都嚇了一跳。

更令她驚訝的是，就在這句話自動轉公放之後，所有的投影都似有所感般抬頭。緊跟著，大量的聲音，忽然湧入了腦海：

【機械師？領主大人要找機械師嗎？我鄰居好像是，我幫您問問？】

【呵，就知道，像我這種不討喜的人，不是為了別人，你也不會來找我。】

【抱歉領主大人，在下也不知哪裡有機械師……請問具體是什麼需求呢？在下略通符文技藝，願盡綿薄之力。】

【先說清楚你要幹嘛啦，要不先從我這兒拿點符文去應應急？各種都有，挑啥都行。】

【問我嗎？別急，我這就幫您算算。對了，我為您重算了一下最近的運勢，您要來看看嗎？】

【啊？機械師？我就是啊！不過領主您具體是要哪個方向和派系的？開發還是維修，真知還是異想？誒等等，我是個什麼派來著？】

【唉，領主您難得和我說次話，居然是問這個？真叫人傷心。】

【為什麼不去問問您新找的那個漂亮隨侍呢？難道是他不行嗎？】

【我……】

【……領主別急……】

【……不是我說，那個隨侍啊……】

各種聲音，不同語氣，幾乎同時響起，吵得安可希一陣頭疼。尤其她依稀聽見其中有誰好像說了自己是機械師，卻分辨不出具體來源，不由更是煩躁，等反應過來時，已經下意識地再次出聲：

「行了行了，都先安靜！這事我自己解決就好，不用麻煩了！」

這話一出，果然所有的聲音都瞬間停息。頓了兩秒，卻又有一個帶著明顯疑問語氣的聲音浮起：

「……都？」

安可希：「……」

他們不知道我剛才的話是公放——她突然意識到這點。

她那句無意識的話，下面的投影都聽到了。但他們不知道這是一個公開的「廣播」，以為只是單對單的交流。

而且聽他們的語氣，似乎對自己的到來並不感到意外，反而覺得理所當然，甚至有的……語氣里還帶著那麼些欣喜與期待。

所以說，自己在他們眼裡，到底是個什麼樣的存在？以前的互動與刷出的羈絆值，在他們這兒還作數嗎？以及……

這樣一對多的交流真的好麻煩啊，就沒有什麼辦法切私聊嗎？

——似是回應著她的想法一般，這個念頭才冒出來，下一瞬，安可希便感到一陣明顯的墜落感。

雙腳忽然踩上地面，視角也由原本的俯視瞬間切為平視。她詫異抬眸，發現自己已然身處某個房間之中，而她的對面，一個似曾相識的青年男子，正同樣驚詫地看著自己。

五官不似明燈那樣艷麗鋒銳，屬於秀氣溫潤的類型。一身藍白相間的袍子，布料柔軟，看上去更顯溫和。

「……領主大人。」

對方微微瞪大眼，下意識用手中書本擋了下臉，聲音很輕，卻帶著掩不住的驚喜，「抱歉，在下沒有想到您會專門過來，準備不周，都沒什麼準備……」

安可希：「……」

嗯，說出來你可能不信，但這應該不算專門……

安可希覺得，自己更像是被隨機到了這裡。

不過這麼明說肯定不太好。事實上，光是什麼都沒說，她就已經感到有些尷尬了。

她咳了一聲，試著發出一個單音，發現再沒那種自帶混響般的效果，登時鬆了口氣，張口剛要打聲招呼，見對方已經很開心地去拿茶具，又趕緊道：「沒事，不用管我。我還有事，待不了多久。」

「……啊。」對方聞言一怔，眼神中迅速浮上幾分失望，略一停頓，卻還是笑笑地將東西放了回去，「這樣啊。沒關係，領主能來看望，對在下而言已經是莫大的榮幸了……您是還要去找機械師嗎？」

安可希：「……嗯。」

救命，更尷尬了。

對方倒像是已經接受的樣子，還認真點了點頭：「領主大人從不向我們尋求幫助，這次點名需要機械師，想必是遇上什麼問題了。

「在下雖不通機械，但如果有任何用得上的，領主大人儘管吩咐便是。在下一定會儘力的。」

對方說話音量很小，嗓音也偏柔和，語氣確實相當堅定。安可希本想搖頭，視線掠過對方身後雕著星辰與流風紋樣的法杖，卻不由一停。

思索兩秒，她又看看對方頗具特色的淡青馬尾與青金色的眼瞳，念頭一轉，試探地開口：「息流啊，我先向你確認個事……風息術士，是能凈化空氣的，沒錯吧？」

聽她叫出自己的名字，青年眼睛登時一亮，耳朵倏然泛紅，忙不迭點了點頭。安可希見狀則再次鬆了口氣——還好，沒認錯人、也沒叫錯名。

不然怕不是更尷尬。

倒不是她臉盲或者不上心，實在是紙片人成精后變化有點大。她看紙片人是各有各的美貌，看真人卻有些臉盲，五官在她看來都差不多。唯一可以拿來區分的，也就是那殺馬特般的瞳色和發色了。

能認出眼前這位，還是結合了服飾特徵和性格。畢竟這麼溫和內斂的風息術士，她手裡一共就一個——

風息術士，自然學派的下屬分支之一，和其它自然系術士一樣，以五女神之一的「希望」為信仰，專研空氣與風的力量。因此裝飾上往往會選用星星與流風紋樣。

「星辰」是希望女神的代表物，取「星照萬物」之意。而流風，代表的則是風息術士本身。

思及對方的職業特徵，安可希神情一斂，語氣一下嚴肅起來：「那被毒氣嚴重污染的室內空間呢？有辦法凈化嗎？」

「嗯……」

息流垂下眼眸，面露沉吟，片刻后抬起眼來，神情亦變得鄭重：「作為風息術士，我的技藝還不夠成熟，但如果只是小範圍短期凈化的話，應該還是能做到的。如果配合相應的設備或者符文，凈化的範圍和時間都能再提升一些。」

安可希：「會修凈化裝置嗎？」

息流：「如果只是符文方面的問題……應該可以？機械方面的，我就不懂了。」

「行。這樣就夠了。」安可希說著，伸手摸向自己的口袋。

注意到她從口袋中掏出的簽證紋章，息流卻是再次瞪大了眼睛。

受寵若驚中又摻著幾分難以置信，張口似是想要說些什麼，又怕是自己誤會空歡喜，好一會兒才小聲道：「領主大人，在下，終於達到您的要求了嗎？」

「……」安可希卻是一怔。

等等，什麼要求？

「在下知道，像領主如此強大的存在，對於所用之人，必然有著極高的要求。從誕生開始，在下就一直在朝這個目標努力……終於……」息流深吸口氣，轉身放下書本，執起法杖，朝著安可希深深一拜。

「能通過領主大人的考驗，在下無比榮幸。」

安可希：「……」

不是，你到底腦補了些什麼奇奇怪怪的東西？這是為了合理化我不給簽證的行為硬是給安了個人設嗎？「強大」這兩個字你又是從哪裡看出來的？別告訴我就因為我家房子比較大。

而且連實體都沒有……你是要怎麼努力？在好感互動里努力嗎？

安可希張了張嘴，忽然意識到自己其實不太懂這些角色的腦迴路。頓了好一會兒，才找回自己的聲音：

「不好意思多嘴問一句，這個……說法，你是從哪兒聽來的？」

息流：「嗯？領主大人指的是……？」

「就，高要求那個。還有強大什麼的。」實不相瞞，光是重複這些關鍵詞，安可希就又尬到腳趾抓地了。

但她真覺得這事有必要問清楚。不僅得問清楚，還得及時闢謠——不然人家懷著給五百強打工的心情入職，結果發現公司資金鏈都快斷了，那不得有情緒。到時再因此出現矛盾，更麻煩。

息流卻是點了點頭，旋即莞爾：「大家都這麼說。」

安可希：「……大家？」

「嗯。」息流再次點頭，「而且，雖然在下現在無法離開所在房間。但過去擔任隨侍時，也曾在後宮中巡視過……如此寬廣的后意識空間，聞所未聞，足見領主的特別了。」

……所以還真是因為我家比較大。

安可希一時陷入了沉默。卻又聽息流道：「而且，在這裡待著時，有時是聽到聲音的。」

安可希：「……啊？」

「一種大家都能聽到的聲音，像是廣播一樣。會向我們透露外面的狀況。比如，領主又接到了什麼投影，再比如，領地遇到了什麼不好的事。」

息流說著，露出回憶的神情，旋即莞爾：「領主運氣很好，每次都能接回很多新人，遇到事大多也能自然解決，逢凶化吉，特別厲害。」

安可希再次沉默。

我就說，為什麼有時過來找角色聊天，他們還會拐彎抹角地問我來的新人漂不漂亮，有多能幹；又或是問領地需不需要幫忙。連我領地漂錯個方向他們都能關心幾句。

我以為都是AI根據進度隨機生成的，還誇它智能來著。

「……」安可希閉了閉眼，忽然覺得，原來那個領地，不救回來也無所謂了。

她完全可以用自己的腳趾，現摳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