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章

同一時間，領地之外。

鋪滿銹色的天空下，隱隱可見幾個黑點漂浮在空中。高逾千米的粉色蟲巢宛如燈塔般矗立在遍布瘡痍的大地上，最頂上卻插著個倒三角型的獨立島嶼，遠遠看去，竟有些像是插在冰淇淋中的蛋糕。

表面灑滿了草莓芝士碎的那種。

看似美味實際已搖搖欲墜的島嶼上空，一隻長著翅膀的眼睛狀生物正在盤旋，在看清島嶼的情況后，微妙地停頓片刻，很快便朝著空中的一個黑點飛去。

隨著它的不斷靠近，原本小小的黑點亦不斷放大。半團烏雲自它面前散去，露出完整的、如倒金字塔般的龐大輪廓，赫然便是另一座浮空島嶼。

島嶼內，正虔誠閉目的術士霍然睜開雙眼，眼底浮出深深的困惑與茫然。旋即盡職地起身，拖著長袍穿過長長的走道，敲響了領主辦公室的門。

與安可希充滿原裝風味的領地不同，這裡的走道與牆壁明顯是翻修過的。所有的金屬都被替換成了更加美觀和牢固的彌洛塔耶斯特產礦石，且不論是天花板還是牆壁上，都刻上了不止一種防禦符文。

至於他面前的辦公室正門，更是相當奢侈地用上了「貓眼」——栩栩如生的貓眼石，在術法的加持下，宛如真眼般轉動著，時刻警惕地觀察著周圍的一切。

四周是各種機械與機器人運轉的聲響，富有規律的聲音令人安心。術士恭敬地等在門外，直到裡面人出聲，方垂著頭進去。

屋內，戴著眼鏡的女孩正坐在桌前翻看著什麼。瞧著大約二十齣頭，身上穿著過大的黑色衛衣和小腳褲。褲子上可以看到快消店的logo，膝蓋處打了一大塊補丁，用的卻是截然不同的粗糙布料。

她的桌角，端正地擺著一尊雕像。雕像的最下端是一面四邊雕花的鏡子，長發曳地的美貌女子正踏著鏡面翩翩起舞，圓潤的肩膀連接的卻不是雙手，而是一雙細紗般的長長尾鰭。

代表的正是五女神之一的異想繪者，也被稱作「幻夢女神」。

「怎樣？」見術士進來，女生直接合起手裡的本子，「搞清楚下面那蟲巢什麼情況了嗎？是不是變異了？」

「……不是。」術士張了張嘴，眼底的茫然仍揮之不去，「是領地。」

女孩：「……」

女孩：「……啊？」

「那個連在蟲巢上的，是個領地。」術士說出的話自己都覺得荒謬，「它不知因為什麼，落在了蟲巢的頂端。但看上去並不像是墜毀，仍保留有一定的浮空能力。因此沒有並沒有完全掉落。」

「有浮空能力？也就是說，那領地還在運轉中。」女孩沉吟，「難不成……是那領主故意的？這該不會是什麼新玩法吧？」

術士面露遲疑：「在下覺得應該不是？可能就是領地經營不善，動力裝置出問題了？」

「你不懂。領地高度下降，只可能是動力裝置出問題。但動力裝置都配有相應的急救符文，哪怕有問題，也不可能一下下降那麼多，中間肯定存在搶修時間。但凡領地里有兩個好用的高等機器人，都不至於到這地步。」

女孩越琢磨越覺得這事蹊蹺，一下坐直身體：「詳細和我說說，那領地是個什麼情況？」

「就是……一個挺普通的領地。」術士認真回憶通過外置之眼看到的東西，「下方那個蟲巢本身就搭得很高，那領地就嵌在蟲巢的頂端。表面沒有任何設施，也沒有任何外置武器。外面已經被軟琥珀蟲爬滿了，所以也沒看清領地名字。裡面情況不知，但總覺得……好像已經不太行了的樣子。」

「連領地名字都看不到了嗎？」女孩抿了抿唇，原本的猜測因為術士的描述，反而動搖起來，「或許是想搞什麼高端騷操作，結果翻車了？」

術士：「？」

「算了，這不重要。」女孩眸光微轉，下了結論，「這樣，你繼續去觀察。有任何異動都再來彙報。萬一那領地不行了，我們也好趕緊派人，去舔個包。」

術士再次茫然：「什麼？」

「我是說，看看那領地里有什麼能撿的。」女孩無奈換了種說法，旋即嘆了口氣，「要是能撿到還沒用過的簽證紋章是最好了，我現在就缺那個。」

「簽證紋章……」術士頓了下，試探道，「在下對這種東西了解不多，但據在下所知，這種東西，不都是伴隨遺民投影一起到來的嗎？」

「哪兒有那麼簡單。只有領主親手抽……親自接回的遺民投影，才能帶來對應的簽證。可要靠自己親自「接到」遺民投影，本來就不是什麼容易的事。」

女孩說著，皺起了臉：「我上次不是從一個廢棄的領地里，一口氣撿了四個沒命名的投影回來，還給取了名字嗎？就因為是撿的，沒有伴生的簽證，現在都只能放在後意識空間，沒法實體化。

「我的后意識空間容量又不大，一共就八個房間，他們在那占著，我自己的可用空間都沒剩多少了……所以還是得想辦法，趕緊把他們實體化，挪出來才行。」

女孩說著，再次嘆氣，朝著術士揮了揮手。術士配合地行了一禮，退了出去。

房門被輕輕關上，坐在桌前的女孩思索片刻，再次打開之前翻看的本子。

那是本黑皮的筆記本，翻開的第一頁上，頂格寫著「實時資訊」四個大字，頁面中間則是好幾行字不斷閃爍，彷彿五毛特效的頁游畫面。

【注意！[白塔點燈人]限時卡池開啟，倒計時僅剩五天！】

【重磅！[白夢之城]副本限時免費進入，傳送符文詳見后頁，歡迎各位玩家前去探索！】

【號外！恭喜玩家[那個幸運女神就是遜啦]加入完全版本，祝各位玩家遊戲愉快！】

「……」

女孩的目光在第三行上停留得尤其久。

她認得這個ID。在她穿越前，所在的遊戲群里經常提起這個名字，是個不愁生存的歐皇大佬來著。

這位大佬的遊戲主頁全是保密，但曾有人研究過她的數據，據說光是已經建設完成的項目，就有三四十個，女孩當時聽到這成績，就覺得嘆為觀止，現在想想，仍是感到相當不可思議。

「大佬啊。」她感慨地說著，低頭看看自己打了好幾個補丁的褲子，以及穿越后縮了一圈的腰圍，深深嘆了口氣。

「大佬的開局，想必要比我好很多吧。

「真好，想想就羨慕死了。誒。」

*

另一頭。

傳說中的「大佬」正望著不住作響的洗手池，警惕地向後挪動著步子。

她的斜前方，終於戴上凈化面罩的點燈人正在拚命甩頭，試圖甩掉臉上糊著的淚水。安可希視線劃過他線條明晰的肩頭，心中猶泛著幾分慶幸。

雖然面上看著胸有成竹，但只有她自己清楚，方才直接將簽證往對方身上按，多少帶著些嘗試的心思，能不能成，其實她自己心裡也沒底。

畢竟，那些簽證紋章，都是在蟲子體內待過的，天知道它們還能不能照常用。

對……蟲子——目前看來，種種線索，都指向那個再尷尬不過的事實。

這個辦公室曾有蟲子來過。是它們吞走了盒子里的簽證。

唯二的好消息是，目前來看，簽證的下落並沒有太過分散。光是從之前那隻蟲留下的遺物里，安可希就已經找到了五枚，還不敢說已經徹底找完；此外，就是順利讓作為明燈擁有了實體——雖然差點落地成盒。

這至少證明了兩件事。第一，這些簽證可以照常使用。第二，實體化的過程中，至少不需要當場支付信用幣。

……而假設信用幣機制依然有效的話，那她現在的餘額應該是1080，還夠進行三次實體化。

剩餘的簽證數量是四枚，也夠用。

那接下去要思考的就只有一件事——該如何進入角色倉庫？

目光快速掃過斜後方的女神像，安可希深吸口氣，一面朝著神像跑了過去，一面對嚴陣以待的明燈下達了最後一個指令：

「能不能打贏無所謂，重點是別再讓蟲子吞掉地上的東西！」

「還有，千萬別死了！」

「……」聽到第二句話的明光明顯一怔，總覺得這話似曾相識。然而還沒等他想起曾在哪裡聽過這話，一聲巨響便吸引了他的注意力——只聽「砰砰」兩下，安可希之前壓在洗手池上的兩個材料包被重重推翻，一條肉粉色的觸手猛地從洗手池中鑽出，發出「啵」的一聲。

彷彿一隻瓶塞高高飛起。

明燈神情頓時一凜，手中提燈微微抬起。同一時間，安可希則已竄到了女神像前，抿緊嘴角，試探地將手朝著神像手中的骰子伸去。

——已知，這個辦公室，看上去就是她遊戲主界面的背景。又已知，而她以前進入角色倉庫，就是靠點擊主界面上的圖標。

巧的是，那個圖標的樣式，正好就是一個簡筆畫成的十二面骰。

安可希知道這個猜測思路很荒謬，但試試又不要錢。還是那句話，萬一呢？

——而就在手掌落下的瞬間，安可希知道自己猜對了。

世界忽然變得很安靜，所有的聲音都像是被瞬間抽離。

唯有一條光塵匯聚的瀑布，從天花板浩浩湯湯地掛下來，朝著自己逐漸靠近。

……果然。

安可希心口一松，順便回頭看了眼明燈那邊的情況。正見一條巨大的肉粉色觸手囂張舒展，捲起一個材料包就往下面拖。

……誒，可惜了。這次的材料包好像沒有用。

安可希有些惋惜地想到，下一瞬便感到頭頂的光瀑倏然灌下。

眨眼便被完全吞沒。

意識被覆蓋得如此之快以至於她沒看見身後那隻膠質觸手吞下材料包后，那種鬼畜的晃動。

也沒聽見對方爆開時發出的一聲巨響。

「……女神在上。」

洗手池前，被炸裂聲驚得本能蹲下的明燈緩緩抬頭，小心彈去沾在衣上的碎塊，看看滾到腳邊的細碎，又看看自己尚未來得及派上用場的提燈，微微張了張嘴，卻沒發出一點聲音。

不是，這什麼情況？說好的交給他了呢？？

*

而幾乎就在安可希被吞入光瀑的瞬間，空寂的宮殿之中，二十三間封閉的房間內。

似是感應到什麼一般，二十三雙眼睛齊齊睜開，眼底浮上相似的殷切。

……她來了。

即使尚未看到任何痕迹，這個結論卻已自然而然在心口浮現，那麼清晰又不容置疑。

是與以往不同的到來。是降臨、是成真、是長久。

她來了。

那位肯定我存在的存在，那個賦予我靈魂的靈魂，那份賜給我意義的意義。

我的，我的未來，我的指引。

我的——王與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