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路迢迢(七)

歸路迢迢(七)

售票員站在車裡,和方銹只隔了幾個台階的距離,昏暗的燈光從她頭頂打下來,使得她半張臉都淹沒在了黑暗中,配上那眼瞳過分佔據眼白的眼睛,在這片夜色中帶著壓迫感,也有些瘮人。

她幽幽開口:「帥哥,我們是最後一趟公交,錯過就得等明早六點才有了。」

方銹點點頭:「我知道啊,我在這兒只是躲一下雨。」

他抬起手示意自己手上空空如也:「沒帶傘。」

他甚至還很有禮貌地說了聲:「謝謝您提醒。」

聽到他這麼說,售票員也沒有再說什麼,而是退了幾步,靠在了擋板上,像是在等待著這十分鐘的等待期過去,也像是在等方銹改變主意。

可方銹確實沒有要上車的意思。

一直到公交車的門緩緩合上,司機踩下油門,他也始終站在過窄容易飄進雨的車站裡,目送著車子遠去。

期間,售票員的目光始終落在他身上,直至車子消失在方銹的視野里,那道說不出是什麼滋味,但有些陰冷黏著的視線才消失。

[為什麼不上車為什麼不上車為什麼不上車為什麼不上車]

[是我智商真不行還是他真的瘋了???為什麼不上車?]

[唔,之前他就說了句歸路迢迢,這個副本的名字也的確不是蝴蝶巴士,說不定真的不用上?]

[系統提示和主線任務都被你們吃了是嗎?]

[依我看就是裝丨逼,剛剛是運氣好裝到了,現在還想再裝一波,嘩眾取寵罷了]

[+1+1我倒要看看他現在裝逼失敗了要怎麼辦]

[別說怎麼辦了,人家還能祈禱*救場呢,他可是得到了*的認可的好嗎?]

[要是真祈禱了*也就這樣了,成不了氣候]

[?笑死,萌新榜上有幾個沒有向*祈禱過啊?高能榜上又有幾個沒有向*祈禱過啊?]

……

直播間里的爭執,並沒有影響到看不到直播間的方銹。

他目送著公交車遠去后,望著這座不知何時徹底黑下來,連居民樓都沒有一盞燈亮著,甚至車站的電子屏都黑掉了的城市,再次感慨要是有煙就好了。

他倒沒有煙癮,只是煙能幫助他加速思考,而且這樣的場景總會勾起一些儲存在他腦海里的記憶。

還挺應景。

當一座城市沒有了燈光,寂靜得只余雨聲,就顯得有些恐怖了。

尤其這還是逃生副本里的城市,有一些心理因素在裡面,就會覺得這片黑暗就像是一隻巨獸張開的大口,要將人吞噬。

雨又淅淅瀝瀝地下了十幾分鐘,終於停了下來。

方銹活動了下筋骨,離開車站,似是自言自語:「找家還開著的二十四小時便利店買包煙吧。」

[……他是打算就待在這個副本里不走了嗎?]

[原來是放棄治療了,失望,走了]

[哎說實話直播機制這點真的要改改了,要是玩家沒有出來的可能性了也要直接黑了直播間啊,弄得我現在心裡還有點期盼,又覺得不太可能了……]

[他都完全錯過了23點的蝴蝶巴士,你還能有什麼期盼?]

[走了走了,沒意思,我還以為多牛呢]

方銹的舉動,讓他直播間的人氣猛地下降,還開著的要麼就是剛剛被他帥到了后帶著殘存的激動還在堅持的,要麼就是無聊沒事做想等著方銹向神祈禱的,當然也有少數人懷揣著不一樣的念頭。

但真的就很少。

書小小就是那很少中的其中一員,他認真地把方銹做過的事全部在本子上列了出來,開始推測方銹究竟是要做什麼,而被他轟炸過的秋厲也終於回了消息。

他直接打了個電話過來:「喂?我剛出副本。」

秋厲的嗓音有些過分沙啞:「你在宿舍?」

書小小才應聲,電話那頭就傳來掛斷的嘟嘟聲,下一秒秋厲就瞬間出現在了他面前——帶著一身海腥味。

書小小捏住鼻子,連冷氣都不敢倒抽:「艹!秋厲你先給我滾去洗個澡!」

秋厲沒有說話,而是看了一眼他手機屏幕里長相過於惹眼的男人,眸光有點冷:「你是看中他的本事還是他這個人?」

「?」書小小:「沒事吧你,你快去洗澡,我在門口跟你說。」

秋厲又看了一眼,到底還是轉身進了衛生間,書小小就把剛剛直播的事全部都跟秋厲說了。

秋厲語氣緩和了點:「他的確有點本事,但暫時還沒到可以入隊的程度。」

書小小:「那你覺得他為什麼不上車啊?」

「系統是說趕不上二十三點的後果自負,沒說一定是今天。」秋厲淡淡道:「這個副本是叫《歸路迢迢》,不叫《蝴蝶巴士》,既然設置上開始是從車站開始,就代表地圖不只有公交車。」

書小小:「他既然知道,那之前還一直耗在公交車上?」

秋厲:「可能才想到吧,我說了他也只是有點本事而已,沒到可以入隊的程度。」

書小小嘆氣:「我就是想幫你找個厲害的隊友……」

他低著頭,失落道:「我面板智力和武力都不夠高,就算開天賦,到時候神戰也會拖你後腿。」

秋厲沉默了下。

他下半身圍著浴巾從霧氣中走出來,心口處烙印的黑色「No.08」編碼格外刺眼。

秋厲擦乾了手,摸了摸書小小的腦袋,表情還是那樣冷淡,但語氣卻藏著溫柔:「不要多想。」

秋厲看向書小小的手機,望著那個邁著輕快的步伐走進便利店的男人,又很輕地皺了一下眉。

書小小:「怎麼了?」

秋厲有一瞬的遲疑,他摸了一下自己心口處的編碼:「沒事。」

他只是不知道為什麼,覺得這個人給他一種熟悉感。

.

好在角色設定是可以指紋輸入解鎖,方銹終於買到煙。

這個副本和現實很像,煙都和現實里販賣的煙一模一樣,給人一種自己回到了現實的錯覺。

「一包十三月。」

方銹掃過前台還熱著的關東煮機子:「還有嗎?」

老闆的口音也不知道是哪兒的,方銹分辨不出來,但並不難聽:「還有幾個丸子。」

他笑:「十三月一包十三塊,帥哥,剛下班啊?」

方銹想了想:「還沒呢,丸子都給我撈出來吧,待會回去繼續上班了。」

老闆:「哎喲,你也不容易啊。」

他拿起漏勺撈了一下:「我這丸子都煮爛了,就當送你好了。」

方銹拿起煙,又拿了個火機:「謝謝老闆,我還買個火機。」

「行,一共十五塊。」

方銹掃完碼:「您這不禁煙吧?」

老闆說不禁,於是方銹慢條斯理地垂首拆了包裝,用虎口那塊頂了頂煙盒底部,把一根煙抵了出來。

他用拇指、食指和中指夾起煙,垂首打火。

[別的不說,這張臉做這種動作蠻帥的]

[他抽煙的姿勢有點特殊啊,捂著嘴抽的]

[說到捂著嘴抽,我就想起高能榜那個瘋子……]

方銹的直播間只有零星一點的彈幕了,在他剛剛找便利店的過程中,那些人罵了個痛快,發泄完就直接跑了,剩下還在這的,會發彈幕的,就是沖著他這張臉了。

店裡的丸子的確煮的有點爛了,但方銹並不在意。

現在物價高,吃個飯不容易,有的吃就不錯了,更別說這頓還是免費的。

「老闆。」方銹問:「這附近好打車嗎?」

便利店老闆嗐了聲:「我們這郊區,不好打車,你要去哪啊?」

方銹:「六日報社。」

老闆愣了一下,皺起眉:「你去那幹嘛啊?」

本來是隨口一說的方銹看見他這反應,登時揚了一下眉,頗有興味地反問:「為什麼不能去?」

老闆很有恐怖片氛圍地看了看四周,像是在確認著什麼一樣:「帥哥,我一聽你就不是本地人,肯定不知道。」

他小聲道:「那地方,不能去啊,自從三年前那事後,那裡就成鬼屋了,整棟樓都荒廢了。」

方銹挨著櫃檯站著,微微側首,也學著老闆的樣子小聲問:「三年前那事?」

老闆動了動唇,一副不能說的模樣:「帥哥,這種不吉利的事就別瞎打聽了,你就聽我的,不能去。」

他又納悶:「你去那幹嘛?」

本來還想說自己在那工作的方銹話到嘴邊打了個轉,不到半秒就編好了新的故事:「替我一個朋友尋親。」

他嘆氣,臉上是恰到好處的哀愁:「我那朋友跟我玩得好,他年輕的時候因為叛逆期,跟家裡鬧彆扭,離家出走了,這些年一直跟我念叨著說很掛記家裡。」

「我這不到這個城市來出差嘛,他就要我幫他看看他家裡人過得怎麼樣。」

夜深時分,人的神經最容易被觸動。

老闆不是年輕人,不懂什麼「我有一個朋友」這種梗,聞言感慨道:「人都是這樣的。」

「他家裡人在六日報社?」

「對,有個對他很好的表哥在那工作,我本來是想去幫他問問他表哥他家裡情況怎麼樣的。」

老闆聞言,一臉悲戚惋惜地搖了搖頭,方銹看他這模樣,估摸著是六日報社的人都出事了,而且還得是生死大事。

老闆:「那你估計是問不到了。」

方銹故作疑惑:「為什麼啊?」

老闆嘆氣,這回倒是沒有做謎語人了:「都去世了。」

方銹滿臉震驚,不可思議地追問:「為什麼啊……」

他像是才想到什麼似的,壓低了聲音:「老闆,你剛說三年前那事,是發生了什麼意外嗎?」

老闆點點頭,又搖搖頭,聲線壓得更低,還湊近了方銹一點,就像是在跟他接頭一樣:「不能說是意外,那就是……」

他戛然而止,給了方銹一個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眼神,看得方銹拳頭硬了,很想直接拔一把刀出來問他到底能不能好好說話了。

方銹微笑:「行吧,那老闆,能不能麻煩你給我指條路?我看地圖上也搜不到這家報社。」

「你還是要去啊?」

「有點好奇…我就遠遠看一眼。」

老闆一臉「是你自己找死我攔不住」的表情:「你在地圖上搜十九號大樓,你到十九號大樓后,就知道哪棟辦公樓之前是六日報社存在過的地方了。」

「不過帥哥,沒有車子願意載你去那附近的,那地方,就因為那個六日報社,荒了一片。」

這麼恐怖?

方銹揚眉,心說這鬧鬼也不至於荒一片吧,還是這個副本的人都這麼膽小嗎?

「那我開個共享小電驢去。」

方銹吃完最後一粒丸子:「謝謝您啊。」

老闆擺擺手,方銹又想起什麼似的:「對了,您這有刀賣嗎?」

他語氣溫和:「被您說的有點怕了,買把小刀防下身。」

「你要是遇上那些…刀也沒用啊!」

「沒事,就當我圖個心安。」

老闆嘆了口氣,從櫃檯里拿出了幾把款式不一的小刀:「我這隻有這種。」

方銹都沒怎麼挑,拿了尺寸最長的那把:「多少錢啊?」

老闆的確是個好心人:「送你了送你了,你自己小心點啊。」

方銹沒有拒絕,他又說了聲謝謝,再被老闆送了塊毛巾,就揣著煙和火機,還有一把小刀走了。

方銹並沒有看見,但直播間的觀眾們看見了。

在他離開了那家便利店后,本來哼著歌擦拭櫃檯的老闆突然抬頭看了一眼他幾乎已經和夜色融為一體,只能面前看到一個點的背影。

老闆望著那個點,勾起了嘴角,他的嘴角向上揚到了一個彷彿嘴都裂開了的過分弧度,一雙漆黑的眼瞳里閃過蝴蝶印記,詭譎得很。

[……我忽然覺得方銹不上車是對的]

[可能真的不用上車……]

[可是系統不是說了沒登上23點的車後果自負嗎]

書小小沒忍住,把秋厲說的話發出來了:[系統說的是23點,不是說今天的23點]

[!!!文字遊戲!]

[我淦這個本可能真的是S級的,是不是噩夢難度就不太清楚了,但是絕對是S級的!只有S級的本系統須知才會玩文字遊戲啊!]

來的路上方銹是有看見電瓶車的,他掃碼解鎖了一輛,又用老闆送的毛巾擦掉了水,然後跨坐上了小電瓶。

方銹還極其真實地呢喃了句:「就算是高還原現實世界,這個點了應該也沒有交警抓了吧。」①

他發動小車車,終於打出了兩束融在一起的車燈,給這片黑暗添了點光亮。還有手機導航的AI男音在寂靜的夜色中響起,讓這個場景看上去沒有那麼恐怖,反而多了幾分真實。

畢竟小城市到了深夜,在郊區沒有燈也很正常。

方銹在副本內是開了三個多小時才到十九號樓的,但直播間的觀眾們看到的卻是系統自動倍速播放,不過三分鐘,直播間左下方的時間點就變成了「02:30」。

方銹也看見了手機上顯示的時間,還有顯示只剩下13%電的手機。

無論是這個時間點,還是快要沒電自動關機了的手機,都達成了恐怖片條件啊。

方銹停好小電瓶,看了眼面前沒什麼特殊,就是黑著的十九號高樓,又看了一眼和它隔了一條馬路相望,但明顯散發著恐怖片獨有氣息的矮樓。

那棟樓只有四層,看上去已經可以被划入危樓的行列了,樓外牆不僅有裂縫,還很殘破,每層都有窗戶玻璃是空的,就像是一個個深不見底的黑洞。

整棟樓外面都拉起了黃色的警戒線,但是警戒線已經因為風吹雨打倒在了地上,只有最後一點還掛在路障上搖搖欲墜。

那棟樓的四樓的第四個窗戶上,印著深紅色的、有些褪色所以顯得老舊的「六日報社」四個字。

沒有干透的雨水還殘留在窗戶上,看上去就像是那幾個字在哭。

方銹踩著男士馬丁靴跨過那道警戒線時,有風吹過,剛好因為是風口,所以形成了「呼呼」的聲音,聽上去彷彿有人在他的耳邊悲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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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將成神[無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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