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路迢迢（六）

方銹第十三次踏上公交。

他所有的動作都和之前沒有什麼不同，座位也還是林子坐下。

只是在林子給他發消息時，方銹答非所問。

【林子：跟我睡酒店嗎？】

【方銹：你之前一直想登上蝴蝶巴士，現在終於登上了，你許願了嗎？】

林子那邊停了會兒，才發來消息：【你不是不信這些嗎？】

【方銹：不信不妨礙我想知道有關於你的任何事。】

林子那邊回了個害羞的表情包過來，隨後是一句：【我許願啦，上來的時候就許願了。】

方銹微垂著眼，因為車內光線昏暗，離得遠的人並不能看清楚他的神色，但直播間的觀眾們看得很清楚。

他手裡打著字，發出去的是情話，但那雙漆黑的眼瞳中沒有半分溫情，有的全是漫不經心地算計。

【方銹：你許什麼了？】

【林子：不告訴你，願望說出來就不靈了。】

【方銹：你不告訴我，我怎麼幫你實現？】

[！我淦媽媽這人好會！]

[人長得這麼帥還這麼會撩，渣男實錘了]

[渣男就渣男唄，他長那麼好看，我要能和他來一次，我血賺]

[渣男有什麼稀奇的，被拉進來這個鬼地方的，能有一個好人？]

[別這麼說，萌新榜NO.1的白和尚人還是可以的]

[……你指的可以是他在剛剛那個本裡面帶神聖微笑掄起他那金剛杵砸死了隊友的可以嗎……]

……

方銹出賣了色丨相，卻沒有換來NPC的憐顧。

【林子：等蝶神實現了我的願望，你就知道啦。】

【林子：要是蝶神都沒有辦法實現的話，那你也沒有辦法啊。】

小夥子還挺現實。

方銹心說主線任務果然沒有那麼容易就完成。

方銹也不急，就打字：【我也許願了。】

【林子：？】

【林子：你也許願了？你許了什麼？】

他似乎很意外的樣子。

方銹慢悠悠回了個：【你猜。】

然後他收起手機，第一滴雨砸在了車窗上，和從前一模一樣的位置，隨後是連綿的雨幕落下，車子即將進入隧道。

就在直播間的觀眾們都以為要再一次回溯時，場面並沒有進行任何的切換。

第一隻蝴蝶撞在了車子前窗上，司機猛地一腳剎車踩下，車子劇烈搖晃了一下。

方銹鎮定自若地鬆開了吊環：「撞上一隻蝴蝶而已，不至於要踩急剎車。」

他看向林子：「我們真正撞上的，不是一隻舉足輕重的蝴蝶，蝴蝶只是你美化出來的替代品。」

林子揉著自己剛剛因為急剎車而被磕碰到的腦袋，茫然地看著方銹。

方銹並不急，他輕輕勾起唇，半張臉掩在黑暗中，只有小半張臉被投進來的微弱月光所點亮，使得他看上去比任何人都更像是這個副本的BOSS。

方銹道：「我向偉大的蝶神許了個願望。」

他微微頷首，笑得明媚：「我向他許願，我要與你死在一起。」

隨著這話落下，伴隨著一聲巨響，原本急剎車定格住了的車子猛地朝側面翻去。

方銹伸手抓住吊環穩住身形，從容不迫地避開了和他擦肩而過的人與物，看著林子被壓在了座位上。

林子的臉上卻沒有流露出半點痛苦，反而是恍惚：「你……怎麼知道的？」

方銹鬆開手，輕巧地落在車窗上，他朝林子走去，原本車子里的那些人全部消失，公交車裡只剩下了他和林子兩個人。

方銹望著重新和座位融為一體的林子，俯下身，溫柔地捧起他的臉：「因為我愛你，所以我了解你。」

他說：「你的願望很美好。」

不知道方銹哪句話觸動了林子，林子動了動唇，似哭似笑，但更像是癲狂：「你也覺得是嗎？所以你也願意和我一起死對嗎？我坐了好多趟蝴蝶巴士，一直心裡默念著想要能和你死在一塊，但是都沒有實現，直到這一輛！只有這一輛！」

隨著林子說出這句話，有淡藍色的光屏在方銹面前出現，給林子添上了一點濾鏡。

【主線任務：尋找好友的願望[已完成]】

分辨不出男女的系統音不僅重複了一遍光屏上的話，還增補了句：【獎勵將在副本通關后予以發放，請新人玩家繼續努力！】

林子仰著頭看著方銹，半張臉出現了龜裂，就像是蝴蝶翅膀上的紋路一樣，但他卻沒有流露出半點的痛色，一雙眼眸里滿是痴迷：「方銹，我愛你，我真的好愛你。」

方銹依舊笑得溫柔：「我知道。」

但他另一隻手已經握緊了褲兜里的鋼筆，在心裡默念著——

這不是人。

他有五個心跳聲。

他是怪物。

是「它」。

所以他可以殺了「它」。

林子對這些毫無所覺：「方銹，我……」

他話還沒有說完，就被一支鋼筆直直地扎在了喉管里。

不算長的鋼筆整根從林子的喉結處扎進去，整根穿透了林子的脖子，就像是一支從□□里發出的利箭，可它是從方銹的手上以極短的距離扎進去的。

直播間看清了方銹動作的人沒幾個，大部分人只能看見後續方銹的手臂肌肉綳了一下又放鬆下來，看見鮮血濺了方銹一身，他卻從容不迫地將鋼筆拔丨了出來，哪怕筆尖已經劈了也依舊甩了甩血水，收進了自己的褲兜里。

畢竟這是方銹身上唯一能找到的利器。

林子的臉上還殘留著熾烈的愛意，可以看出，方銹完全沒有給予其反應時間就直接結束了對方的命。

方銹把鋼筆收好后，看了一眼自己沾滿了鮮血的手，稍微活動了一下，確認了沒有異樣才鬆了口氣。

看樣子判定通過了。

而且死掉了的林子也並沒有成為一具涼透的屍體擺在那兒供人觀賞。

在方銹把鋼筆□□沒有多久后，林子龜裂的身體就一點點破碎，最後化作了五隻白色的蝴蝶展翅而飛，但才離開那個座位一點距離，就又點點消散。

[過了？？？]

[就這？？？]

[這也太草率了吧……]

[這要是就這樣過了，那這個評級肯定要掉，到不了S噩夢]

[本來評級就是我們內部弄的，說實話這個本對新人確實難吧，但是老玩家進去絕對不會死人]

[就這…我好失望啊]

[看來是見不到*了]

[也沒什麼好失望的吧，我個人覺得新手本這樣差不多了，比起其他很多新手本都算是難的了，而且說實話是這個新人真的很強啊，無論是腦子還是身手，我敢說換任何一個新人，甚至有很多老玩家都做不到一擊斃命吧？說不定副本設置如果沒有辦法一擊斃命只是給NPC造成了傷害的話會觸發什麼呢，不然不會只給支鋼筆，一支鋼筆殺人，還死得這麼透……我已經可以預見這個新人會把榜單上多少人擠下去了]

[確實，我現在就很好奇他是怎麼猜到林子的願望是和他一起死的]

[他演技真的絕，我真以為他喜歡上林子了……]

[等等！還沒結束！要結束了現在就已經進入結算界面了啊！可是公交車都冒煙了直播間還沒跳掉啊！！！]

……

副本的確還在繼續，方銹一點也不意外。

他極其冷靜地去找破窗錘，但是翻車導致存放鎚子的小櫃被卡死了，沒法正常打開。

於是方銹直接一腳下去，櫃門應聲而碎，方銹在彈幕一片「666」中拿起了鎚子，單腳踩在側翻了的座位上，借力往上一躍。

他並不是直直地躍起，而是在車廂中划起一個弧度，一個可以給他揮手臂掄鎚子的空間的弧度。

[不是啊等等！別出去啊！！！]

[別砸啊啊啊啊啊外面全是蝴蝶啊！！！]

[救命你瘋了是吧啊啊啊別出去！]

然而在屏幕里，方銹毫不猶豫地一鎚子砸在了車窗上。

隔壁看著比他大兩號的肌肉男都砸了兩三下才把車窗砸碎，方銹卻一錘破窗，甚至還能在空中調整身形，讓開了那些嘩嘩而落的碎玻璃。

但看上去真正可怖的，不是像冰粒子而落的玻璃碎，而是無數跟著湧進來的蝴蝶，在頃刻間就佔據了這輛公交，將方銹淹沒在了其中，連一片衣角甚至於一根頭髮絲都瞧不見。

[……浪費我的關注]

[我收回我剛剛誇他的話]

[能栽在這也是讓人沒有想到的]

[不是，等等，他還來得及向*祈禱吧？]

[不不不！你們看他的生命值和SAN值！沒有掉啊啊啊！！！]

方銹的生命值和SAN值確實沒有一點波動。

甚至在直播間里，所有觀眾都聽見了細微的哼曲聲。

說不出是什麼歌，但曲調有些悠揚，配合著這畫面，有幾分詭異。

就見方銹從密密麻麻快要成一張張鼓動的黑幕的蝴蝶網中伸出一隻手，扒拉住了車窗，微微用力，輕鬆翻了出來。

有很多的蝴蝶撲向他，他卻完好無損。

「別害怕。」

方銹望著前方，漫不經心地用自己剛剛從公交車裡薅出來的毛巾擦拭著自己手上的血，站在月光底下的姿態閑適又有幾分懶散。

他又在跟不同維度的觀眾們對話：「幻覺而已，只要穩住心神就不會成真。」

[……我艹]

[他是在跟我們說話？？？]

[靠他大爺的這又是個瘋子吧]

[啊啊啊啊好帥啊啊我關注直接點爆]

[這聲哥我先喊為敬！秀哥你一定要活著出來！]

[我剛想說前面你打錯字了是銹，然後想了想，秀哥可能確實更適合]

[他到底怎麼分辨出來的啊？？？這人就真的這麼大心臟？？？]

方銹彷彿能夠看見彈幕一樣，又悠悠道：「可能有人好奇我是怎麼分辨出幻覺的，我只能說這很簡單，但是是我的秘密。」

他微微偏頭，正對著鏡頭的臉勾起個笑，本該偏向清冷的聲線含著淺淡的溫柔，剎那間就能蠱惑人心：「所以我不能說，但我可以給你們變一個小小的魔法。」

在彈幕一片的問號中，方銹緩緩舉起了自己的手。

他的五指展開：「5。」

然後壓下大拇指：「4。」

再抬起大拇指，壓下無名指和小指：「3。」

收起中指，食指和大拇指像是一把槍朝上：「2。」

最後只剩下食指指天：「1。」

方銹在念完「1」后就打了個響指。

隨後直播間屏幕黑了半秒，場景重新出現。

像是與世隔絕的孤獨路燈在雨幕中明明滅滅，彷彿隨時要被這不算大的雨給擊敗。

因為時間很晚了，居民樓亮不了幾盞燈，而且光也照不到這兒來。

被雨幕沖洗的車站只有方銹一個人坐在有點硌屁股的座位桿上等候著。

在彈幕全是問號和感嘆號時，方銹十分閑適地往後一靠，感受著四肢關節的冷僵，似是自言自語，但直播間有點腦子的都知道，方銹是在跟他們說話：「Luck，我猜對了。」

他瞥了一眼車站電子屏上顯示的時間：「還有八分鐘，閑著也是閑著，給大家講講吧。」

「其實線索很明確了，第一次進隧道的時候就有五分鐘逃生的提醒，所以我把和NPC攤牌的時間和殺NPC的時間控制在了三分鐘內，半分鐘用來逃脫，還有剩下的一分半用來應對突發事件。」

「關於我為什麼能夠猜到NPC的願望是那個——看NPC直接咬我時那態度就知道了。」

「還有我為什麼知道會回來，因為剛剛那一段是我許願后發生的事，我都把我對著許願的NPC殺了，我當然就回來了。不過關於為什麼是回這不是回車上，我先不說。」

方銹挑起唇，笑得活像個大魔王：「大家可以猜猜。」

給觀眾留足神秘感，吊起他們的好奇心，才能得到流量。

雖然現在還不知道直播有什麼用，但既然有這個東西，那就代表越受關注越好。

方銹：「還有什麼別的嗎……」

他想了想：「應該沒有了吧，這個副本目前來看還挺簡單的。」

[……簡單。]

[裝杯吧，剛剛看他倒數就覺得好裝]

[你要有本事你也可以裝啊]

[我真的感覺到自己的智商被碾壓了…]

[我很好奇他出來后隱藏屬性面板的智力會不會是A+]

[我淦，A+的話絕對就是大公會的精英骨幹了，他還有身手在，很有可能會成為重點培養對象，絕了真的]

之前那個紅字也終於再一次發了一條彈幕：[他隱藏面板的智力絕對高於我]

書小小望著自己手機屏幕里的方銹，忍不住點了好友申請，然而系統卻提示：【對方暫且尚未通過新手本，無法添加好友】

「啊啊啊！」書小小罵了聲臟：「這破副本怎麼這麼長！」

他又拿起自己的另一部手機給人發語音：「秋厲你到底去看了我給你發的直播間沒！這個新人不納進來就血虧了啊！！！」

.

方銹並不知道他人還沒出來，就已經被惦記上了。但他猜到了。

因為在進入遊戲前，他看見個人面板有「公會」一欄。這個設置就真的很遊戲。

公會嗎？

方銹望著雨幕，忽然很想來根煙，可惜這個角色身上沒有煙這個設定。

有公會的話，會更好找。

「還有五分鐘。」

方銹站起身活動了一下自己僵冷的四肢：「這遊戲設置的不好，看不見彈幕，沒人聊天。」

他懶懶道：「我不喜歡單人副本。」

[！！！雖然現在說這話好像還太早，但我還是想說……]

[求帶！！！]

[無語死了先不說還沒過，就說就算過了，一個新人帶本？你們確定？]

[又來了又來了，睿智生物只多不少]

[笑死了人家沒有一個道具就能玩成這樣，到現在生命值都沒掉一點，等這個本過了后積分和獎勵到手就有道具了，而且這個本他過了他就是首通，首通獎勵更豐厚，覺得他沒本事帶本的莫不是什麼高能榜常駐大佬？]

[而且以他的表現，是有點天賦在身上的，我覺得覺醒天賦技能不是難事吧]

……

五分鐘的時間很快就到了。

熟悉的蝴蝶公交車從遠處緩緩開來，停在了方銹面前，沖方銹打開了門。

路燈還是「啪」的一聲在雨幕中熄滅了，連帶著車站電子屏一塊暗下去，只剩下了公交車上的光。

方銹卻沒有動。

售票員慢慢走過來，站在門口看他：「帥哥，不上車嗎？」

方銹燦爛一笑：「不上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