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蘇醒

第6章 蘇醒

蕭冰塗睜眼,所見卻非上一場夢中的景色。

她本以為這次夢中的場景應當還是高鐵車廂,卻未料到眼前是層層疊疊的白色墓碑。

那隻惡鬼為這次夢所「織」的佈景竟是一片公墓。

蕭冰塗茫然四顧,風聲蕭瑟,陰雲蔽日,但尚未入夜,氣氛雖有些陰慘,卻還沒到叫人受不住的地步。

話雖如此,那一面面沉默的墓碑還是給了她極大的壓迫感。

這畢竟是公墓,是逝者安息之處,對普通人而言距離鬼最近的地方。

蕭冰塗一遍遍告誡自己這只是夢,調整了半天心緒,才鼓足勇氣靠近那些墓碑。

她要去主動面對恐懼,尋找這場夢的疏漏,將那隻闖進她腦子裏的鬼消滅掉。

這座公墓依着數座小山而建,風景優美,佈局合宜,過道齊整,氣氛肅穆,還有人工小溪蜿蜒其間。依山抱水,是逝者安眠的好去處。

蕭冰塗所在的位置正在一座小山面前,她四周都是這樣沉睡着逝者的山。

只是,蕭冰塗發現,這裏越靠近山峰的墓碑越大,裝飾越豪華,分佈越稀疏,可見無論生前死後,上下高低都得分個通透。也不知位居最下一排的墓中人會不會計較新家的高低大小,會不會向子孫託夢抱怨,叨叨兩句死後也被人還得被人壓一頭有多不痛快。

蕭冰塗沒有關於這裏的印象,於是她猜想此地和那隻鬼間多半存在着某種聯繫。或許是對方的葬身之所,也可能是他有什麼埋在這裏的親舊。可能性很多,只是她尚未找到結果。

她湊近觀看墓碑上的刻文,卻發現原應鐫刻名姓的位置只剩下錯亂紛繁的划痕。

事實上,除開籍貫外,這面墓碑上該有的東西全被劃去了。無論是生卒年月,享年壽數,還是「孝子/女泣立」或「先父/母之墓」,總之一切正常墓碑該有的文字全都在這面墓碑上被某把鑿子抹滅得乾乾淨淨。

只有右上角的籍貫逃過了一劫,上刻四字,「濱門徙海」。

這代表這位墓主來自濱門市徙海新區。

蕭冰塗不了解那個地方,她學校在南郊區。

但她很快就理解到自己並不需要對徙海新區有多了解——因為她看完這一列墓碑后發現,它們全都和第一張墓碑一樣,除籍貫外均被划爛。

「濱門功廓」、「濱門北郊」、「濱門靖海」、「濱門薊關」......

所有墓主均來自濱門。

這座公墓估計就在濱門,那那隻惡鬼是否也來自濱門呢?

蕭冰塗很希望自己能弄清楚,但某些變動打斷了她的思考。

就在蕭冰塗打算前往第二階,看看二層是否也和一層一樣的時候,一陣悶響轟隆連聲。

她循聲望去,卻見響聲來自那些墓碑根部。

第一排的那些墓碑在搖晃。

一隻青灰色的手破土而出,緊接着是第二隻,第三隻。

蕭冰塗朝上山的方向拔腿就跑,未及兩步,想起這麼跑只能被圍困在山上,狠心折返。跑下山時,卻發現已有部分部分動得快的屍體探出上半身了。

她體質一般,即便未曾疏於鍛煉,也僅止於身體健康的程度。而那些本該僵硬的屍體卻迅猛敏捷。蕭冰塗沒跑出幾十米便被那群殭屍追及身後!

她死命狂奔,繞開前面的另一座山,卻絕望地發現山後已有數名活屍蹣跚踱步。

他們似乎聽到了蕭冰塗奔跑的腳步聲,紛紛轉頭望來,

一對對渾濁的雙眼凝視着蕭冰塗,硬生生讓她剎住了腳步。

此時蕭冰塗左邊是剛繞開的小山,右邊則是一條有護欄且至少有兩米寬的人工小溪,而她前後均為成群的活屍。

上天入地,無路可逃。

蕭冰塗想努力一把,但已無轉圜之地。她只能閉上眼睛,咬牙等待解睢把她喊醒。

可惜這不是個好主意,蕭冰塗不知解睢在夢外也遭遇惡鬼,陷入了苦戰。

若是發現她深陷危局,解睢八成會喊她起來。只是醒來之後,對蕭冰塗而言情況可能更加危急——現實中死了可就真死了。

一隻堅硬而冰冷的手從側後方抓來,抓住了她的右肩,一陣劇痛隨骨裂聲傳來。蕭冰塗失聲痛呼,回頭怒瞪。

娘的,這趟又得栽。

死前至少看看這趟弄死我的玩意長什麼德性!

如果能給它一拳,傳導到背後那東西身上就更好了。

如此這般鼓起勇氣的蕭冰塗奮力掙脫,旋即擰身,回望並用左拳擂向對方的胸口!

「咚!」

蕭冰塗覺得自己的拳頭砸在一塊鐵上。對方痛不痛不知道,她自己的小拳頭簡直要裂開了。

該死,這屍體怎麼會這麼硬?

屍僵也沒這麼離譜的啊!屍僵只是關節肌肉方面的強直僵硬才對!

何況這麼身體這麼硬的他怎麼可能那麼敏捷?這不合理。

她在心底絕望地罵着,卻突然發現,對方的胸口凹陷了下去。

她很確信這凹陷不是她打出來的,是在她把拳頭收回去后才發生的。

那個畫面簡直就像是做的超爛的剪輯鏡頭。

後撤的拳頭,凹陷的胸口,離譜的動作,難以形容的交互。

詭異到難以形容。

與此同時,那些原先迅猛敏捷的活屍也變得動作遲緩。

不知道是它們剛剛被削弱了還是原本就不該那麼靈活。

這才像話,這又不是什麼殭屍片......

蕭冰塗忍着劇痛,側身,閃開了另一頭活屍顫顫巍巍的一擊。

生死絕境忽然就變成了簡單難度,還真叫人不太適應。

蕭冰塗從圍過來的屍群中左閃右突,屍群雖眾,卻緩慢僵硬,她竟是未再受傷。

而且她還發現,隨着她一點點熬過屍群的攻勢,群屍的動作竟是越來越慢,不時有屍體栽倒,一倒便再難爬起。

這......她可算是理解了解睢先前的話。

只要找到噩夢的破綻,並逐漸消除恐懼,那惡鬼便會一點點失去對夢境的主導權。

身為偵探小說愛好者的她對屍體的僵硬程度產生了質疑,便導致了原本堅硬又敏捷的活屍失去了堅硬和敏捷,變得像正常的屍體一樣。

這樣的屍體顯然不至於讓蕭冰塗有太多恐懼,之後接連的躲避成功更是給了她良好的正反饋,她的恐懼一點點被拂散,惡鬼也就一點點變弱。

「它很弱,非常弱。」

蕭冰塗在心底默念。

她現在明白為什麼解睢提及這東西的時候甚至在笑了,因為它真的弱到了這種地步。

夢裏的你再強大,也都是虛的,何況這還是老娘的夢!

更多的念頭在她腦海里紛雜,擾亂。

她剛有了某個不怎麼聰明的想法,比如電影里的殭屍本就該堅硬而沒那麼遲鈍。

屍群便勇猛了一截,險些再把她的哪塊肢體廢掉。

隨即她又發覺到自己方才覺得的「它們變得和正常的屍體一樣僵硬」是個錯誤判斷,因為屍體本就不會移動,不該能動才對。

於是它們便真的挨個往地上栽,就像真的要回歸陰宅一樣。

少女遁逃不止,而圍攻她的屍群則顫顫巍巍顛三倒四有如一群快斷線的劣質機械人。

拋開實際情況不談,這場面多少是有點搞笑的。

少女滿腦子搜搜刮能用於否定當下情形的知識。

而各位殭屍也在幕後惡鬼的控制下困獸猶鬥,雖已顯露頹勢,仍拒絕放棄,戰鬥到底。

突然,劇烈的抖動傳來,小山搖晃,大地開裂。

瞧這架勢,已經黔驢技窮的幕後惡鬼見屍群已然無用,竟是打算借天地之威。

而也就在這時,終於想明白一個她一開始就忽略了的問題的蕭冰塗停住了身形。

她抬頭,無視襲來的屍群,朝着天空,朝着被陰雲遮蔽的太陽眯眼罵到:

「這地方是他娘的濱門,神皋旁邊的直轄市。」

「這又不是什麼偏遠地區,規定應該是只允許火化,怎麼可能有人土葬?」

「這墳地里該埋的是骨灰才對!」

「何況濱門就■■不在地震帶上你搖你■呢?」

話音落,風波定,群屍如煙碎散,而蕭冰塗在夢中的形體也一併消失。

失去意識前,她感覺自己就是這個噩夢世界本身,她的精神抽離,視野擴散,瞥見了將身體附着在天上,正在消失,哀嚎凄厲的鬼影,也看到了墓園外是白茫茫的虛無,無邊無界。

有一片類似旌旗的黑色飄絮在那虛空的某處飄蕩,也一點點蓬散消滅。

她最後看到的是墓園的大門,是鎏金的七個金屬大字。

「建康市龜鶴墓園」

…………

…………

蕭冰塗猛睜雙眼大口喘氣。

這一切比她想的順利太多,蕭冰塗都有點不敢相信。

這麼輕易便解決了一隻厲鬼?

懷疑自己猶在夢中的蕭冰塗想找解睢求證,打算轉頭的同時忽然察覺,車廂內充盈著濃郁到恐怖的血腥味!

她緩緩轉頭,身邊的位置早已人去椅空,只有大量鮮血存留,污濕了座椅,就連前座的靠背和蕭冰塗的左半身都沾了不少。

不,還是有東西留存的……

蕭冰塗驚恐地望着地上的一隻鞋。

那鞋子在解睢座位的前方,正好是他先前擱腳的位置。

很明顯,它不只是一隻鞋子,在它鞋舌與後跟之間,原本該放腳的位置,有一個滲著血,露著骨和肉的橫截面。

蕭冰塗想她知道那是什麼,知道那鞋子裏麵包着的是什麼東西。

於是她顫如篩糠,她想起解睢之前舉的例子——你以為自己脫離了噩夢?其實你只是進入了另一層噩夢。

除此以外她找不到其他解釋。

而就和她延遲了下的嗅覺一樣,蕭冰塗的聽覺也終於向她傳來了某種應當傳達的訊息——一股令人不安的摩擦聲。

就好像有誰在扶著高鐵靠背的邊緣,一點一點,緩慢地挪動過來。

蕭冰塗以比夢中各位殭屍更緩慢僵硬的動作望向聲音傳來的方向,祈禱那不是她猜想中所預設的情形。

很遺憾,人生總是事與願違。

她抬頭,看到了一瘸一拐地從全車廂人的無視中「攀」過來的解睢。

他滿臉是血,衣衫破爛,遍體鱗傷,九分似鬼。

更恐怖的是,察覺到蕭冰塗視線的他扭頭對剛擺脫噩夢的少女一個比先前兩起噩夢加起來還滲人的笑容。

看着他,蕭冰塗覺得自己的心臟有資格請個年假。

她尖叫着後退,可她現在人在靠窗座位,哪有什麼位置能退?

只能眼睜睜看着解睢逼近。

最後索性兩眼一閉。

認了,等真正的解先生把自己喊醒就是了!

「雖然我是不介意您把這當成另一場噩夢,但咱們快到站了。」

那溫潤的聲音如期想起,蕭冰塗卻不敢再聽,她想閉緊雙眼當一隻不問世事的縮頭烏龜,卻又難以避免地產生不該有的期待。

出於對「自己已經擺脫了噩夢」的期待,蕭冰塗睜開了左眼,小聲問向已經落座,看着鞋子的位置,似乎在努力用腿去「對」鞋子的謝睢:

「您真的是解睢先生?」

「假一罰十,童叟無欺,如假包換。」解睢噗嗤一樂,對蕭冰塗比了個大拇指,搞得好像他在打什麼廣告一樣。

「您,怎麼……搞成了,這個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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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端深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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