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決斷

第5章 決斷

蕭冰塗睜大了眼睛。

她感覺自己意識到了解睢在說什麼。

而解睢的發言證實了她的猜想:「高鐵的車窗用的是雙層隔音的加厚玻璃,完全密封,我不是很清楚它的具體隔音能力,但我想,如果有誰在車外拍窗戶,傳進您耳朵里的聲音,斷不會如您夢中那樣清晰。」

「同樣因為這個原因,它被拍裂后也不可能像您夢中那樣,有血滲進來,除非窗戶整片破掉。」解睢繼續說,「我家卧室的窗戶就不知道什麼東西在窗戶外層玻璃上撞出了個洞,但破損的只有外層玻璃,內層完好無損。一般來說,只有外層開裂的雙層玻璃是不會讓外界的東西滲進車內的。」

「而那隻鬼很明顯不知道這一點,於是您夢中的車窗玻璃不僅傳聲性良好,大抵也沒分層。」

「想到這,您是不是覺得沒那麼可怕了。」

蕭冰塗抿著嘴唇,她不得不承認,自己的恐懼被消解了很大一部分。這一部分是她確實體會到了解睢所言的荒謬,另一部分則是因為她開始順着解睢的話語思考,尋找夢境中更多的不合理之處。

思考佔用了她腦子的部分運行,擠壓了恐懼所佔的份額。

她開始思考其他的疑點,從找尋夢中的錯落,開始察覺那些情節中的不自然。

蕭冰塗本來只是一股腦地將那些視作為鬼對她的玩弄折磨。

但解睢給了她另一種解釋——那是鬼在爭奪她的夢。

是鬼在對抗她這個夢的主人。

那她原本也定有機會對抗鬼。

甚至她才處於優勢地位。

而解睢開始繼續:

「對鬼魂的恐懼可見於自古至今的各種藝術,從文學戲劇到電影遊戲,它附着在對死亡的恐懼上,糾纏着我們。」

「我承認它們其中一部分對脆弱的我們而言有威脅,值得畏懼。」

「但請您記住,鬼也是由人變來的。」

「而且至今為止,鬼魂也未在陽光下對我們的文明造成過過大的災害。」

「確實,部分鬼超自然力量,其中一小部分可以說強大到令人畏懼,但沒有死物比活着的我們強的道理,只要不對上那些過於特異的個體,普通的鬼魂並非無法運用智慧打不倒的對手。」

「現在附身在您身上那個的就是例子。」

「它並不強大,它只是在特殊能力能運用出來的場合對人有一定的威脅。」

「只不過它的能力確實難以防備,所以您才著了道。」

「現在您對其有所認識,它便不再是您的對手。」

「相信我,您做得到。」

蕭冰塗想開口,確實被解睢說動了一些,但還是有所畏怯。

她開始相信自己有擊敗那隻鬼的可能,但如果解睢有更安全的,不用讓她直面那份恐怖的辦法,蕭冰塗還是更願意選後者。

但可惜解睢沒給她說話的機會。

他或許看出了蕭冰塗的想法——這太正常了,解睢也不至於覺得自己嘴皮子碰碰就能讓一個剛被惡鬼嚇得精神錯亂的小姑娘有膽氣直面厲鬼,尤其是並非無路可走的前提下。

方才解睢所表現的態度實在是過於輕蔑,很難想像如果蕭冰塗沒有勇氣直面厲鬼,他便會無計可施。

如果解睢是那種不顧他人生死的冷酷角色也就罷了,但這一路上他的發言和態度無不表明,這位穿海綿寶寶的濱門帥哥善良而熱心,怎麼也不至於如果蕭冰塗做不到便拋下她不顧。

所以蕭冰塗有軟弱的餘地,比起面對她更可能會選擇雇傭解睢向他請求幫助。

這一點兩人都心知肚明。

所以在蕭冰塗發言前解睢便預判到了她說什麼,並搶先堵住了她的話頭:「我確實有能力解決現在纏在您身上的厲鬼,但您雇傭我去調查的,和您朋友消失相關的那起靈異事件里的厲鬼,我大概沒有能力單獨解決。所以如果您要在那件事上雇傭我我會拒絕,我的其他朋友大概也是這個態度。」

「嗯......」

蕭冰塗不可避免地感到失落和憂慮。

她清楚解睢的拒絕合情合理,亦不敢強求如何,但剛才她確實產生了一點覺得自己能依賴解睢,雇傭或請求他還有他提及的朋友為替梅款冬報仇的錯覺。

這是不應當的。

對方並沒有這個義務。

解睢也說過,部分鬼強大可怖,只是自己身上的這隻弱小無能。

而她和蕭冰塗曾經捲入的那起靈異事件,潛藏其中尚未知名的那隻厲鬼,正是解睢也不敢直面的對象。

她怎麼可能厚顏到讓別人擔負此等風險?

但若不能想辦法為摯友報仇雪恨......她怎麼把那一切都拋到腦後,繼續自己的人生?

蕭冰塗想盡量控制住情緒,不把讓自己的憂慮滲到臉上,同時後仰幾寸,抬手摸摸鼻頭,打算以此遮掩壓不住的面容動向。

卻未料到解睢說完那些話后竟向她這邊附身,一下拉近了距離,肅顏開口:

「不過,如果您也成為我的朋友,我的同伴。」

「那協助朋友為另一位朋友報仇,在下義不容辭。」

「我的其他朋友也一樣。」

朋友,這是個複雜的詞。

古語中,同學為朋,同志為友,二者並非一體。

現代人則用這個詞描述志趣相投之人。

它可以很輕也可以很重。

而解睢所言,絕非普通語境下的那種朋友。

他在邀請蕭冰塗成為他那些「朋友」中的一員。

蕭冰塗意識到了這點,驚訝到有點顫抖:「您的意思是,讓我也成為夢遊者?」

「準確來說,是邀請加入我所在的夢遊者互助組織,志怪讀書會。」解睢微笑,「這名字有點奇怪,但大家人都不錯。」

「可是,這,我能成為?成為夢遊者和您的組織的一員?」蕭冰塗不知道自己該做出什麼樣的表情。

她也做過自己成為超能力者的夢,但今天真有超能力者邀請她組隊打鬼,她第一反應卻是想說自己還沒做好準備。

「事實上,你已經是了。」解睢聳聳肩。

蕭冰塗覺得自己的思考被凍住了。

她本以為今天她才首次意識到曾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以自己的意志踏入世界另一端的黑暗。

卻未料到自己早就是其中的一員。

蕭冰塗囁嚅了幾下,最終還是開口:「可我沒有超能力,也不能像您那樣,呃,察覺惡鬼的強弱?」

她還記得解睢所說的關於夢遊者的一切,記得解睢能一眼看出她身上鬼魂的力量層次。

蕭冰塗非常清楚自己做不到。

「您尚未完全覺醒。」解睢解釋,「您還沒意識到那份力量的存在,但您已經擁有它了,證據就是,您還記得您那位友人的存在。」

「一個知見障完好,精神防護正常的人會將那一切都忘掉。而您並沒有,因為您是我的同類,一個因遭遇靈異事件而導致知見障損毀的人,一個夢遊者。」

「當年那起靈異事件已經破壞了您的知見障,令您成為了一名夢遊者,只是您不夠『自覺』,所以屬於您的力量還潛藏着。」解睢又打了個響指,他真的很喜歡做這個動作,將它用作提醒,就像給他的發言標註重點,「其實我當初也和您一樣,雖然知見障受損,卻未能意識到自己身上發生了什麼,我也是在朋友的協助下,通過再一次接觸超自然力量,才成功發掘出自己的能力的。您一樣做得到。」

「......我該怎麼做?」蕭冰塗深吸一口氣。

她做出了決定。

直面惡鬼令人恐懼,但風險並不大,還可以收穫力量和解睢之輩的友誼。

風險遠小於收益。

只是對才被噩夢折騰過的她而言太過可怕而已。

蕭冰塗並不是個無畏的人,她還是害怕,但並非所有的恐懼都無法戰勝。

總有些東西比恐懼更難以忍受,譬如悔恨。

與錯過這個機會可能帶來的悔恨相比,一點恐懼又算得了什麼?

「進入夢境,嘗試將那隻鬼解決掉,這樣就夠了。」解睢吹了聲口哨,伸手做了個向前推的動作,「你的精神活動將推開另一個世界的大門。」

「不用擔心,如果真的有危險,我會喊醒你的。」

「順便無需考慮入睡困難的問題,夢中鬼能有效解決失眠,只要你有睡的念頭,它便會引你入夢。」

「聽得我都不捨得趕走它了。」蕭冰塗失笑輕嘆,然後放鬆,闔目,靠在椅子上。

她很快便失去了意識,再也感受不到陽光和身邊人的存在。

解睢斂去笑容,掏出一個藍牙耳機戴上。

「幹得不錯,口才有進步啊,可算把這小姑娘哄睡著了。」耳機里傳來一個頗戲謔的女聲。

說話人很年輕,可能比蕭冰塗還小,那音色之清脆悠揚獨屬於青蔥少女。

聽這麼可愛的少女說話該是享受,可解睢的面色卻越來越冷,不復和蕭冰塗對談時的溫暖熱忱:「只能算沒耽擱,如果她還不睡,那我也只能不顧她的安危強行發動能力了。」

他對藍牙耳機另一邊的人並沒什麼意見。但現在的局勢實在不容樂觀。

「在靈異事件中帶新人確實是件麻煩事,他們太容易成為目標,哪怕在發動能力的你附近也一樣。可憐的蕭小姐對鬼的生態一無所知,不了解詛咒之地的存在和鬼的分類,她怎麼知道進入她腦子裏的只是只倀呢?你還得避免觸發關鍵訊息,免得讓她被那倀鬼的主子注視到。」

「沒什麼難度,只是時間比較緊罷了。」解睢掏出手機看了眼。

距離到站只有不到二十分鐘了。

「那您加油,不過單挑『噩夢級』的鬼魂對你來說也是頭一次吧。」

「只是這種程度罷了。-」解睢把手機放回口袋,摩挲了下右手食指傷的一個金屬指環。

指環上彈出一片細薄鋒利的刀刃。

它過於細小且材質特殊,彈出來的刀刃比指甲刀的還小,安檢沒攔下它。

解睢把它抵在左手掌心,深深一剌。

於是他的手掌被割開,鮮血潺潺而流,朝着地板滴落,而解睢面上全無異色。

「無論看幾次都替你覺得疼,總之那傢伙要來了,我這邊的連接也快斷了,祝你活着下火車。」

歡悅的少女聲與解睢道別,而他沒有回應,而是全神貫注地盯着被自己血滴到的地板。

咯嚓。

骨裂聲傳來。

解睢偏轉了下視角,一隻灰敗虛幻,屬於死者的手在抓着他的左腳腳踝,將其扭斷。

腳踝上的皮膚與筋肉在某種恐怖的超自然力量下開裂崩解,很快便可見白骨。

而它的主人,冷眼目睹這一切發生的解睢既沒有慘叫也沒有哭嚎,他甚至不覺得痛苦或意外,不過他的表情開始有了溫度。

解睢開始笑。

那笑中沒有之前向蕭冰塗展露的溫暖,而是滿溢着快意,沉醉,恣肆,如同爆發前一秒的火山。

這般笑着的解睢抬起他的左腿。

皮膚扯斷,筋肉崩解,骨骼分離,血液肆流。

被他抬起的,只是失去了腳,血肉模糊而白骨外露的小腿末端。

然後他把小腿,把那裸露的,被血和肉包裹,只露出頂端一點的小腿骨,對準還捏着他腳那隻鬼手,「戳」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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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端深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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