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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起來不像是坐標的樣子。」睿修淡淡道,「你們武神宮可有什麼約定俗稱的暗語?」

「這……」界玄向來不喜政務,對此方面了解不深,一般都是交由武神宮的執事長老去做,此刻她有些窘迫。

「回頭再考量吧。」睿修走到後方昏死過去的少年,斯貝塔處。「界玄,依你之見,菲尼克斯一族與暗曜可有勾連?啊,是了,你還不知道斯提亞王遇刺這一事。」他甩過去一卷宗。

片刻后。

「很奇怪,總感覺像是……」界玄在腦海中搜索恰當的詞。

「牽線傀儡么?」

「嗯,差不多。但是……如果僅憑這個便判斷菲尼克斯一族與暗曜有關係的話,未免太過草率。王族,貴族,官場,這三個聯繫在一起的麻煩事比比皆是。」

「你說的不無道理,可這孩子手中的劍又作何解釋。既無關聯,這聖劍虛影為何沒有庇護菲尼克斯一族,而現在卻又被這少年握在手中?」

「……」

「恐怕我們聖域也被當做棋子利用了。呵,這群傢伙當真是狡猾。」睿修面向因方才戰鬥而殘敗不堪的菲尼克斯石像。「這算是報復么?」他停頓片刻,像是在找一套合適的說辭。

「五千餘年前,塵世生靈所鑄之神劍七星龍淵出世,而遲遲未見天選之人,也就是能夠得到劍靈認可的人。之後,關於七星龍淵的歸宿問題直接引發了人族與獸族的大戰。自此,有了以聖域為首的人域諸國與獨霸大陸南境的四獸域之分。大戰期間,妖皇菲尼克斯極力阻戰,卻遭兩域排擠。如今仔細想來,或許這位妖皇才是正確的。暗痕,恐怕自那時起便開始佈局。而兩域對妖皇菲尼克斯及其妻子的迫害,也許促使了菲尼克斯的轉變。」睿修撫了撫斯貝塔的臉龐。「人死不得復生,除非是神跡。但妖皇菲尼克斯做到了,在聖神不知所蹤的情況下,他讓死去的妻子再生。」

「您是說,在那時菲尼克斯已經投靠了暗曜?」

「不好妄斷,但肯定是做了件交易。」睿修木杖輕指,再召喚出一份捲軸。「這是當年菲尼克斯在裁決聖劍處立下的契約。『承神之血降生,請裁決劍誓,棄永生靈魄』,他帶回了一把裁決聖劍虛影,爾後以自己的命數為代價啟動了裁決聖劍,憑聖劍強制結束了兩域紛爭。這在那時被傳為佳話,但今日看來,這位妖皇還做了另一件事。」睿修指了指斯貝塔手中的聖劍虛影。

「裁決聖劍可斷善惡,代表着平衡,是聖神所留之物,也只有七星龍淵可與它比肩。在七星龍淵出世之前,它是我們對付暗曜的唯一倚仗。暗痕不能明面上爭奪七星龍淵,或許是想打造一把替代品。而這裁決聖劍是最好的模板。聖劍虛影是它的分身,其上亦存有聖劍的意志,但同樣的也存有聖劍的構造,雖然我不認為暗痕那幫人能夠解讀神造兵器。妖皇菲尼克斯所做,若我猜測屬實,他昭告天下族地內封存着聖劍虛影,恐怕不僅僅是為了威懾外敵,庇護族人那麼簡單。」

「所以說,那交易的內容便是為暗痕得到聖劍創造契機?」

「大致是這個意思,不過這僅是猜想。反過來說,菲尼克斯又何嘗不是在提醒我們提防暗痕?只可惜這位妖皇也沒有想過一族的最後是以此收場吧……五千年,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倒也不能隨意判定菲尼克斯的成敗了。再者,這孩子還活着。」他指了指斯貝塔。

「也是,至少我們搶先了一步。

「到也未必,誰知道暗痕那一方是否收集完了關於裁決聖劍的情報。真是讓人頭疼。」睿修揉了揉雙眼,「先把這孩子帶到裁決聖庭吧,此地不宜久留。」

界玄點了點頭,背上蘭清的屍體,抱起斯貝塔隨睿修走入空間之門。

地宮隨着他們的離去而坍塌。

……

「不……不……不!」少年眉頭緊蹙,不時發出夢囈。

「沒事,這孩子的傷並不是很重,就該要醒轉了。」睿修拍了拍界玄的肩膀。

「根骨不錯。」門口走進一漢子,許是剛剛修行完,額角還可見晶瑩的汗珠。他將手中劍放到桌上,走近床邊。他琥珀色的瞳仁再次掠過少年全身,好似在做一番審查。查爾·賈斯提凡·洛夫那,現任裁決聖庭庭主,很少讚許人。這大抵是他從師父洛法那接任殿主來的第一次。

「看來你的修為又精進了不少啊。」睿修捋了捋鬍子。

「大長老過譽了。」查爾道,「所以兩位突臨此地,是為了將這孩子交給我?」

「雖說有些唐突,不過這孩子大概只能託付給你了。」界玄道,「他可以握住裁決聖劍虛影。」她神情有些凝重,「可以請你收這孩子為弟子嗎?」

「……」查爾頓了頓,要知道他是歷經了多少苦難才得到聖劍的認可。「他是菲尼克斯一族?」

「是。」界玄順帶將事情經過簡述了一遍。

「既如此,也確實只能由我來處置了。」查爾轉身拿起桌上的劍,出鞘。「裁惡!」他以手指拂過劍面,再將劍輕輕放在斯貝塔的額頭。「嗯,我沒問題,就要看這孩子的意願與心性是否與我們這一脈相符了。」

「他就快醒了,你不妨再等一會,自己問問?」睿修叫住正要離去的查爾。

「不必了,這孩子與你們之間還有一段因果未結,我在這隻會讓它變得模糊。」查爾跨出房門,「斷的乾淨,往後的路才好走。」

「你這小子。」睿修笑了笑,揚手關上房門,並設下禁制。

……

這是斯貝塔的心象世界,本該由他主宰,然而自那東西降臨后,這世界中的一切盡數被洗白。

空洞無韻,縱是地獄也比這番景象要讓人覺得舒適。

「菲尼克斯……菲尼克斯……菲尼克斯……」

斯貝塔沒辦法看到他,但此間確實回蕩著那傢伙的聲音。他在呼喚斯貝塔,其聲難辨陰陽,時如魑魅魍魎,時如陽春白雪,語調千變,更讓人心生畏懼。

不過斯貝塔顯得異常平靜,既是自己打開了這扇大門,便沒有退路可言。

「說吧,你想要我為你做什麼?」斯貝塔已經做好了殞命的準備。

果不其然,這片死寂的空白之地開始震顫,斯貝塔頭痛欲裂。他不再是自己心象的主人,這片界域的一切都為那傢伙所掌控,即便這只是內心的幻想。那傢伙是極致的毀滅,名副其實的神靈。縱使是一絲分靈出現在這心象世界,也絕不是年僅八歲的斯貝塔可以違抗的。

「哈哈哈哈……你又能做什麼?」那傢伙幻化出人形虛影站在斯貝塔面前,似是在上下打量斯貝塔。「當真是,羽翼尚未豐滿,如同這指尖流逝的萬年,總是有心無力。」

「還不夠,我的神使啊,各取所需罷了。在接受最後的洗禮前,告訴我,你的願望。這是第一道神令!」那傢伙的手中多了一滴血。

妖異詭譎,但絕非陰邪。斯貝塔甚至有一種感覺,那滴血便是先祖菲尼克斯的血,可他的理性告訴他,這絕不是。先祖菲尼克斯乃聖神之血所化,豈會是這般死寂。

「……我的願望?」

「可悲,連自己想要什麼都不知道。也罷,本座便幫你一把。」他向斯貝塔一指,爾後這心象世界竟再度呈現出色彩。

不過,斯貝塔或許更偏向先前的空白吧。畢竟遺忘至只剩空白的心,不會感到傷痛。而今,菲尼克斯一族的毀滅再度呈現在這心象世界。

當然,絕非僅是斯貝塔親歷的那部分,這是以神靈的視角所見,幕前幕後,一覽無遺。

「不……不……不!」斯貝塔撲向那邪神虛影,「原來是你!我要……毀了……」

「很好。」神靈自然不會為這尚未成年的孩童所傷,不論斯貝塔怎樣撲殺,都是徒勞。「不過你毀的了我么?我,即是毀滅。」他放聲大笑。

「呵,難道身為神靈便可以隨意玩弄眾生?」斯貝塔也不知自己是怎麼了,或許是已經無感了,竟想與這邪神好好交談。

「既為神所創,自當為神進獻一切,不是么?」暗曜輕笑,「就讓我來說出你內心真正的願望吧。你渴望的,是權。與我同等的,主宰世界的權力。」

斯貝塔沉默不語。

「以隻言片語號令天下,此之謂權。以排山倒海之勢震懾四方,此之謂力。當二者相容,即為霸業。臨駕於萬物之上,自不會有性命之虞。你的願望,我姑且認可,你有成為神使的資格。」

「你就不怕屆時我反咬你一口?」斯貝塔道。

「那樣才有意思。」那傢伙收起血液,「洗禮之時不得有任何抗拒,做好準備再來吧。我的神使,斯貝塔·卡捷蘭殤·菲尼克斯。」

「你什麼意思!」斯貝塔驚醒,睜開厚重的眼瞼,再度回到現實。

這裏顯然不是菲尼克斯的地宮。

「你醒了?」床邊站着的女子盡量壓制情緒,柔聲問道。即便她貴為當世武神宮宮主,此刻,似乎也沒辦法讓氣氛緩和。

「武神宮!」斯貝塔認得這女人,更認得她左胸口的紋章。「去死!」他揚手,幾顆火球徑直向界玄飛去。

「言靈·靜。」站在界玄身後的老者,元老院大長老睿修輕語。一股力場強制讓斯貝塔的情緒穩定下來,界玄亦輕鬆化解火球術。

「孩子,對不起,我能理解你的傷悲,我知道這份道歉毫無意義,但……」界玄突然跪下,「我不奢求你的原諒……」

「呵,虛偽。」斯貝塔瞪着兩人,淡淡道。

「對不起,孩子,蘭清他確實……」界玄的頭更低了。

「對不起?可笑!好一句對不起。你是在對我說么?你又是代表誰來說,你有這個資格么?御下無方,恩仇難斷,在必要時舍下保上,好一個武神宮,好一個聖域。」在睿修的強制情緒鎮定下,斯貝塔現今的語氣多少有些奇怪,然而這每字每句卻都如利刃扎入界玄的心。「他滅我一族,我便將他千刀萬剮。你沒必要裝腔作勢掩去那高高在上的姿態。尊敬的武神宮主,來啊,殺了我。坐實我族的罪名,還你的長老一個清譽。」

「說夠了嗎?」睿修手中木杖輕輕觸地,「憤怒會蒙蔽理性,凡事要顧及大局。對於菲尼克斯一族,老夫深表遺憾。但孩子,人生無常,千劫百難皆平常,你還活着不是嗎?」

「呵呵。」斯貝塔撇了他一眼,「老東西,你又想打什麼算盤?你該不會以為幾句好話便可讓我族與聖域重歸於好,痴心妄想。」

「有何不可?」睿修淺淺一笑,「孩子,你既能握住聖劍虛影,那便是聖劍所認可之人。今日,老夫以聖域元老院大長老之名攜武神宮宮主界玄誠邀你入裁決聖庭修行。老夫保證,聖域會全力保護你的安危,給予你殿主級的資源,下一任裁決聖庭庭主的位置你可以是最優選擇。人非聖賢,孰能無過。聖域自然也需要自我省察。往後,孩子,你就用你手中的裁決聖劍虛影,去裁惡揚善,捍衛世間正道。」說着,他拿出一張捲軸。

「笑話,你們聖域還有信譽可言?」

「那就沒辦法了。」睿修撫過光滑的軸面,輕道一聲,「啟。」

一旁的界玄忽然驚覺,「你要做什麼,大長老?」

睿修沒有理她,紛飛的言靈咒法充斥着整個房間,連視野一併遮蔽。「有些人,有些事,會在遺忘中消解,留於腦海中反而適得其反。雖然這對你不公平,但有利無害。-」

「你……怎能剝奪……我的……過去!」斯貝塔捂著頭,「卑鄙……那麼我!」

這突如其來的咒法持續了約莫半個時辰。

「成了。」睿修臉色蒼白,封印記憶的言靈魔法對施術者來說負擔極大。睿修年事已高,雖經驗老到,但身體機能畢竟不如從前。若不是他拄著木杖,此刻恐怕也像斯貝塔一樣倒下了。

「大長老,你這麼做確實太過分了。」界玄道,她始終不敢直視倒下的少年。

「至少這樣能保全他的未來,就讓我做這個惡人吧。」睿修笑道,「好了,去告訴查爾,讓他好好待他的弟子,他可是欠老夫一個大人情。」

「好……」界玄怔了怔,「怎麼回事?」她指了指斯貝斯。

那少年明明昏了過去,背後卻生出了一對羽尖為暗金色,整體呈亮黑色的大翼。

「沒事,他本是菲尼克斯一族,身體異於常人。這應該是身體判斷面臨危險的應激反應,會自行消退。在此期間,就給他留個安靜的個人空間吧。」睿修道,「我會在這守着,你去吧。」

「知道了。」界玄小心翼翼地將斯貝塔抱上床,蓋上被褥后離開了這裏。

「菲尼克斯……嗯……」睿修輕語,「暗痕……要處理的事當真是如野草般多。」

……

有些人,有些事,是否真能輕易遺忘?

男人捲起那幅記載着先祖逸事的古畫,將它收好,安置在暗格之中。

「才剛剛開始。」他望着窗外熹微的晨光,抿了口苦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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昤之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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