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這都是命
李佳然失望的走了。
唐宋復讀之心,至死不渝。
回了病房,唐真的眼神有些揶揄,似笑非笑的籠罩在唐宋身上,把他看的不自在。
「有問題?」
「沒問題。」唐真訕笑一聲,補充道:「挺好的。」
「沒問題你看什麼呢?」
唐真擺著一張認真臉,煞有介事的說:「哥,我說我會看相你信嗎?」
唐宋不置可否,走到床邊伸手探探唐真的額頭,被對方嫌棄的推走。
「沒發燒,咋就開始說胡話了?我倒是聽過早年間有鄉下的老太太重病初愈,神神叨叨的覺醒了通靈的能耐,咱家可沒有神棍和神婆的基因,少來這套。」
「媽,管管你兒子。」唐真撅嘴不依不饒的甩胳膊蹬腿,向李蓉撒嬌耍痴。
李蓉現在滿腦子都是開補習班的事,人在醫院,思緒已經飄到了闊別已久的三尺講台,心不在焉的收攏了唐真的胳膊腿,繼續憧憬。
唐真翻著白眼惡狠狠的說:「反正我就是會看相,你今年命犯桃花。」
「我倒覺得我今年犯小人。」
「唐老大你說誰是小人呢?」
「反正沒說你。」
「媽,管管你兒子。」
唐宋覺得他妹子應該是真好了,最起碼現在和他吵架時清脆透落的嗓門兒已經回來了。
他學著唐真的模樣,翻著白眼,捏起蘭花指,擠出又尖又膩的嗓門兒,喊道:「媽,管管你兒子。」
「那是我的詞,你學我。討厭!」
「這玩意兒,誰說了算誰的。」
「……」
夜幕低垂,路燈昏黃如豆,閃爍著發出滋啦滋啦的電流聲。
蔡舒萍推著自行車,難得的有了好心情欣賞夜景。
不過落後幾步的李佳然卻心事重重,好幾次跑神兒。
「明天你不上學,我不上班,咱倆都有時間,媽給你做好吃的,然後中午找你陳阿姨逛街。友誼商場新到了一批羊毛衫,給你買一件,給你哥買一件郵過去,再給你爸挑一雙棉鞋……」突兀的停住,蔡舒萍打量著閨女,伸手在對方眼前晃晃,問道:「想什麼呢?」
「媽,唐宋要復讀。」李佳然扭過頭,倔強的看著蔡舒萍,聲音裡帶著哭腔:「他想考大學。」
蔡舒萍眼神閃躲,心虛道:「考唄,好事啊。」
李佳然嘴角苦澀,眼淚汪汪:「媽,我都知道,那天我聽見了。」
「你這孩子,胡說八道什麼呢?」蔡舒萍一把捂住李佳然的嘴,自行車哐鐺一聲摔在地上。
然後母女倆都愣住了。
後邊一陣嘩啦啦的動靜,人民醫院的同事騎著自行車路過,叉著腿關心道:「蔡主任,要幫忙不?這是咋啦?」
「沒事,你走你的,小孩子青春期,跟大人鬧彆扭。」蔡舒萍狠狠的瞪了李佳然一眼,訕笑著鬆開手。
「得,那我就放心了,教育孩子您才是專家,那後天見。」同事重新蹬上自行車,騎出去五六米朝後邊揮手。
蔡舒萍也覺得自己剛才的反應太激烈了,這會試探著過去摟住閨女,被躲開,再摟,又被躲開了。
「我都是為了誰?」
蔡舒萍心灰意冷,扶起自行車繼續推著,走出好幾步,身後傳來李佳然的抽噎:「可那是犯錯誤。」
「那你教教我怎麼辦?」
李佳然啞口無言。
蔡舒萍自嘲的搖搖頭,苦笑道:「大人的世界不像你以為的那樣,黑白分明。」
李佳然反諷:「所以你是好人?」
「我從沒說過我是好人。」蔡舒萍猛地回頭,直視李佳然的目光,語氣堅決:「只有電影里的人物才分主角和反派,生活中,好和壞的區別有時候很模糊,我只是兩個孩子的親媽。」
「沒錯,你是我媽,親的。」李佳然慘笑道:「別人的孩子就是垃圾堆撿來的?」
一路上再也沒有話說。
回了家,蔡舒萍小心翼翼的注意著閨女的反應,還好李佳然除了悶悶不樂,卻沒鬧出別的動靜來。
李佳然面無表情的進了洗手間,站在梳妝鏡前看著鏡子里的自己,忽然覺得噁心,一股生理性的乾嘔從胃裡反上來,似乎要把五臟六腑都吐出來用洗衣粉泡上三天三夜,仔細揉搓反覆捶打才能幹凈一點。
一點一點脫掉衣服,直到不著片縷,冷氣撲到瑩白的肌膚上,激起成片的雞皮疙瘩,她抱著肩膀,慢慢滑落到冰冷的地上,低聲啜泣。
哭的口乾舌燥,擰開花灑的水龍頭,任由冷水沖刷身體,她機械的搓著,彷彿身上有什麼洗不凈的臟污。
外邊蔡舒萍心裡也不平靜,坐卧不安,最終還是來到了洗手間外面,抬手輕輕叩門。
水聲停了。
「佳然,咱倆聊聊吧。」
門被推開,李佳然光著身子站在門口,勻稱曼妙的身材彷彿發著光。
「聊吧。」順手扯過一條浴巾,裹在身上,赤腳走出來,坐到沙發上,捧起冷掉多時的茶水喝個痛快。
「媽知道你不能接受,你是個誠實的孩子。」
李佳然放下茶壺,把自己陷在沙發里,揉著眉心道:「是呀,說真話,做真事,真實做人,你從小教我的。」
蔡舒萍啞口無言,干張張嘴,哭訴道:「我要是從小把你往壞了教也就沒這麼多事了。」
她環視著家裡的每一寸牆壁,帶著濃重的鼻腔,自言自語道:「你爸那個人你也知道,當了個副局長,在外面是花團錦簇,人五人六,可他為這個家做過什麼?他了不起他清高,他是國家和人民的好乾部,每個月工資都不夠養活一家老小的,又不肯收好處。指著他給你哥安排出路,更是沒戲。」
「你哥那個人呢,膽小沒擔當。你爸這些年又沒少得罪人,將來我怕你哥……」
「我覺得挺驕傲的。」李佳然呢喃道:「我爸說的對,當官是得罪人,不是和稀泥。」
「所以媽求你了,這件事千萬別和你爸說。」
「你以為我爸心裡不清楚我哥有幾斤幾兩?哈工大?」李佳然冷哼一聲:「他配嗎?」
轉念一想,她爸或許真就不知道。
她爸這個人,一向是個工作狂,關心外人甚至比關心家人還甚。
甚至印象中,她爸從來沒過問過自己的學習成績。
「那唐宋就活該嗎?」
蔡舒萍再也忍不住了,一把抱住閨女,嚎啕大哭:「這就是命,你爸為國為民,我救人無數,是老天爺欠咱家的。」
李佳然抿起嘴,忽地張開,呢喃道:「沒錯,這就是命,可唐宋不欠咱家的。」
「我也知道唐宋不是活該,也想補償他,可無親無故的,那不是不打自招嗎?」蔡舒萍心裡又何嘗不愧疚,這件事已經成了她的心病。
李佳然沉默著,誰說無親無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