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楊頭

「你叫楊夏？」

讓楊夏有些意外的是，對於他的上門，楊頭並沒有任何意外的表現，喝酒之餘，只是淡淡地問了一句，在他恭聲應是的同時，那目光卻只是圍着他打了個轉，就再次半眯着眼定定地看着屋頂。

其本人，從始至終都保持着半躺的姿勢，未曾動彈一二。

楊夏只是快速地掃一眼這個比他們大上許多，佈置卻依舊簡單的屋子，沒敢多看，心下快速計較著怎麼開口。

毫無疑問，他是鼓足勇氣才敢來找楊頭的。

「找我做甚麼？」

楊頭半翻一下身，有些奇怪地看了楊夏一眼。對於眼前這個小隊里最小的傢伙，他有些印象但並不深刻，能夠看出有些城府，不出挑也不算刺頭，屬於真正的毛頭小子一個，不值一提。

「楊頭……，我……我想吃肉。」

楊夏有些臉熱，來的路上，他可是在心底模擬了好幾次，沒成想到頭來依舊說得結結巴巴，且毫無邏輯可言，直到對上楊頭那雙大眼，剩餘的話也硬生生憋在肚子裏。

楊頭有些好笑。

或許是山寨的生活實在無聊透頂，他不由對眼前的小子有了一點興趣，偏開一些視線，就能夠清晰地感覺這小子渾身緊繃的肌肉明顯放鬆了一些。

「我會打獵，家傳的。」

楊夏穩住心神，口氣雖然還是有些緊，但好歹不結巴了。

「繼續說。」

無形的從未有過的壓力讓楊夏額頭出汗，但他依舊努力讓自己的聲音平穩下來：「老王哥套子夾子都做得挺好的，就是手法過於粗糙，地頭也是隨意找的，抓獵物只看運氣。而我……，我不同，近兩年力氣大了，再進林子就少有落空的時候。」

「哦？」

楊頭聞言起身，順手將酒葫蘆丟了過來，像是起了一些興緻：「就一口。」

楊夏繃緊的麵皮擠出笑容，眼疾手快接過葫蘆。酒的味道，還是上次大夥吃山雞的時候有幸嘗過一口，被狠狠辣了一番的同時，卻又讓他牢牢記住了那種辛辣卻又蕩氣迴腸的味道。

據說，楊頭手裏的酒屬於山寨真正的高層才有配額的珍惜貨色，每個月也就這麼一小葫蘆。

他小小抿了一口，恭敬將葫蘆遞還過去。這麼一打岔，心裏的思路也順暢了一些，甚至楊頭那張面目可憎的疤臉，也親切了幾分。

「屬下的意思，咱們巡邏的幾條路線，其實有好些處都可以做陷阱，夾子、套圈。保證隔上個三五天，就能夠收穫野物。這裏的林子，比起我老家的林子可要老多了，野物必定不少。」

「仔細觀察過了？」

楊頭淡淡的語氣讓楊夏剛剛安穩一些的心緒又拉升起來，他混著嘴裏最後的一點酒味咽下一口唾沫，不自然開口道：「屬下……，是。」

「也是，你小子正是長身體的時候。」

楊頭沒再喝酒，有些好笑又帶着點審視的意味看着楊夏，直到將他看得渾身不自在，才若有所思點點頭：「多些野物也是好的，整天就吃這些勞什子，嘴裏能淡出個鳥來。」

自言自語以後，楊頭朝着楊夏揮揮手，示意他滾出屋子。其實在他看來，這小子煞有其事的樣子莫名有些好笑，純屬心思太多的緣故。就這點破事，哪裏用的著如此作為，哪怕他偷偷摸摸自己去做了，只要別太過分甚至耽誤了正事，自個多半也懶得多嘴半句。

家傳？

藏着掖着的恁個小氣，

這陰山方圓千里，能夠拉出千八百個家傳手藝在身的獵手。

楊夏卻有些傻眼，所幸還有幾分清醒，只能匆忙告辭退出屋子。迷迷糊糊走在路上，咂摸半晌才讓他品出幾分味兒來。

看來，還是想多了。

他倒沒奢望今天就能夠在楊頭這裏有所收穫，估摸著留下點好印象就該心滿意足了。可從頭到尾，他都沒有想過，楊頭既沒有詳細問他些打獵的東西，還很是乾脆就將他趕了出來。

嗯，又喝了一口酒，平生第二口。

直到看見自家屋子的時候，楊夏咂咂嘴，將楊頭的事情暫時放在一邊。緊要的，還是娘親的問題。

頭疼。

趁著最後一點亮堂的天色進屋，楊夏仔細將門別好，琢磨再三才將剛才的事情，和娘親一五一十說了一遍。

「是娘不好，打你爹走後，就沒讓你吃飽過……」

楊夏很是無奈，直到娘親的例行嘮叨之後，才試探著問了一句：「娘，楊頭是個有本事的，平日裏也挺照顧我……」

娘親一愣，點頭道：「看得出來，那楊頭領是個好漢，可惜被逼着上了山，做了土匪。」

楊夏感覺牙疼。

他的本意倒也沒有想要將楊頭的印象在娘親這裏有所改觀，這不重要。但娘親不離嘴邊的「土匪」二字，還是差點將他餘下的話吞回肚子。

他愈發小心翼翼，輕聲道：「娘，孩兒的意思是，趁著有這個機會，孩兒想要和楊頭學些本事，你看怎樣？」

土匪就土匪吧，他甚至是娘親自己，現在可都是正經的土匪，洗不白的。

「你要拜楊頭領為師？」

看着娘親有琢磨利弊的架勢，楊夏趕緊解釋：「拜師倒是不見得，說不得楊頭還看不上我，咱家也倒騰不出像樣的束脩。孩兒是覺得，既然現在找不到出路，多學點本事總歸是好的。眼看這世道怕是要亂了，多些本事防身，到哪裏總是吃不了虧的。」

這倒是他真正的想法，娘親雖然教會他識了幾個字，但距離所謂的學問可是天差地遠。他們乃至於整個楊家宗族都沒能出上個秀才，村裏除了一卷族譜，估計也找不出第二本能夠被稱為書的東西。

所以武藝，哪怕只是粗淺的武藝，都算是大本事了。

平日裏，楊家再算上娘親家裏，那都是可望而不可及的東西。

娘親沒有回話，坐那裏皺眉琢磨，讓楊夏心下發疼卻又無計可施。

沉默一陣，這事就算擱下，以後再說。娘倆也沒了再說些甚麼的興緻，尤其是楊夏，終於鼓起勇氣找了楊頭，甚至帶着點私心沒有率先徵求娘親的意見，心裏終歸有股子莫名的滋味。

加上結果不好不壞卻又揪着他心思，讓他整個人五味雜陳，躺到床上了，恍惚間聽見隔壁娘親翻身的聲音，愈發睡之不著。

這狗日的世道！

…………

練槍，得先練樁。

當然對於寨子裏傳下的最為粗淺的所謂軍用槍法，拿楊頭的話說來就是不入流的槍法，雖然也站樁，但都是粗略地歸在打磨身體的步驟里。左右不過七個樁式，目前已經基本教全，其餘就是個人進度不同而已。

楊夏的基礎和他在小隊里的處境差不多，不上不下，不算拖後腿，但也不算出頭。

這還是他基本免除了其他一些打熬力氣的鍛煉，專攻樁式才有的結果，很是平庸。楊頭是用刀的，但在入伍之後也曾在這槍法上下過狠功夫，至少指點他們這些門檻都未曾摸到的新手來說綽綽有餘。

只可惜沒有請教的環節。

每天的例行鍛煉，讓包括楊夏在內的所有楊村人都基本養成了習慣。當然，在這樣的基礎上，飯量增長了，發放的伙食吃不飽肚皮了，那是各人的事情，寨子裏不能造次，不違反紀律的基礎上，寨子外偷摸拐騙，沒人管你。

楊夏倒是還能湊合著鍛煉，中間也少了以往瞎捉摸的壞習慣，哪怕前幾天從楊頭嘴裏聽到了天賦一說，也能暫時壓在心底。

就他感覺，自己在槍法上是沒多少天賦的，但是能夠入門。

這是兵士最低的要求，跟得上隊形，能夠做些粗淺的配合也算合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