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吃肉
窩頭，菜湯。
窩頭很扎嘴，硬邦邦的卻很是紮實，每人倆，楊夏憑着兵士的腰牌能夠多領一個；而所謂的骨頭湯，其實就是采來的野菜混點寨子裏種上的蔬菜，和著不知道燉過幾次的野物骨頭一煮，見不著幾點油花，好在多少能夠有點鹽味。
鹽巴自然也很精貴，哪怕只是粗鹽。
相比家裏來說，這飯食的味道別去多想，但總能讓母子倆吃飽，多少還能有些剩餘留着給楊夏補上虧空，所以楊夏已經很滿意了，尤其是見着盆里隱約的幾片骨頭渣子，心底更是美美的。
他輕聲朝着掌勺的伙夫道了謝，也不顧對方一如既往的冷麵皮，拉着娘親急急離開。
倒也沒有村子裏常見的潑皮阻路，娘倆輕鬆回了屋子。
楊夏倒是隱隱有了點猜測，不過估摸著不是壞事，也就沒多想，只寶貝地看着幾塊明顯是軟骨的骨頭，傻傻發笑。
娘親大致也瞧見了端倪，嗔怪打了他一下，才讓他回過神來。
楊夏擦乾淨筷子，恭恭敬敬將最大的兩塊軟骨夾到娘親盆里，然後端著木盆兩步坐上木床，先美美喝一口湯，才咬着窩頭開口：「過幾天得閑了，還得請人做幾樣桌子板凳啥的。」
骨頭裏有油。
進了山寨，楊夏可就真正斷了油葷。哪怕每日裏喝湯喝到肚皮發脹，隔上一會心裏也是一陣陣的發慌，這是缺了油葷的緣故。這幾天，除了關心學本事和楊家的那點破事外，他不止一次尋摸著找著機會打點野味沾點油葷，哪怕是捉上幾隻田鼠，也能解解肚子裏的饞蟲。
現在好了，沾光了。
楊夏能夠肯定是楊頭打了招呼，倒是不至於單獨為他一人，他還沒那麼大的面子。其實從這兩天楊頭的表現來看，楊夏隱隱能夠猜測一些，不管是認命了還是別的甚麼原因，楊頭是真正將他們這些新人當成了隊伍的一員。
這無疑是個頂好的消息。
其實就楊夏觀察而來，相比其他隊伍來說，他們這一隊的操練狀況，算是表現良好了，尤其是他這個本來應該是拖油瓶的傢伙，出乎預料能夠跟上進度，起了不小的作用。
畢竟楊頭在寨子裏也算有頭有臉的人物之一，無傷大雅的一點面子還是有的。
他啃一口窩頭，和著湯咽下，明顯感覺熱氣順着喉嚨滑進胸膛，一陣的舒坦。他也是第一次發現，被大夥詬病不已的所謂骨頭湯，並不只是清湯寡水而已。
抬眼看一眼將窩頭掰碎泡湯，也沒有將骨頭讓回來跡象的娘親，楊夏很是滿足。
他沒有太大的野心，吃飽穿暖，娘親也好好的，天下大吉。
當然，據說寨子裏真正上層的吃食才叫人吃的東西，今天楊頭無意間也露過一點口風，表現好些，學到真本事，陞官發財那才叫盼頭。
不多想，不多想。
楊夏知道自己的缺點，以往和老爹學打獵，就出現過心思過多，學本事不夠專一的狀況。其實這些天一直提心弔膽來着，每日裏的操練也只是分出了三分心思，又何曾真正上心過？
老爹說過，練本事，是需要身體的。
窮文富武，不是說說而已，寨子裏多的是身體跟不上，練得個卧床不起，甚至五癆七傷的。
還是得吃肉才行。
楊夏分辨不出楊頭教下的打熬力氣的方法是不是真正出自漕國軍中，但既然楊頭能夠練出名堂，他年紀輕輕就未嘗不能練出些東西。
還有出自軍中的槍法，
就算現在只是最基礎的幾個架子，但難保沒有練到一定程度，還有新的招數不是？
不來到大風寨，別說他楊夏了，村子裏哪個能學到真正的本事？還不要束脩的？
楊夏很滿足了。
…………
時間轉眼過了倆月，眼看又是一年年關，也就是甲子三十七年的年關到了。
大風寨規模最大，也就是楊夏等人被裹挾的這一次擴張引起的波動，算是完全平復下來。至少楊夏已經好些天再沒被找上門，商量著逃跑了。
楊夏很忙，也很糾結。
天氣越發寒冷，寨子最後一次發放禦寒衣物就在幾天之前，也在一個月前修正了出寨巡邏的任務分配。現在的小隊，每個月只需要出巡六次即可，相比以往，可謂少了大半。
楊夏的身型，也隱隱壯了一圈。
但讓他苦惱的是，哪怕有了楊頭的招呼，他的伙食算是恢復了正規兵員配置，偶爾還能吃上一頓美味的白米飯，油葷問題依然是頭等大事。他的身體，勉強夠上操練之外，打熬力氣方面進展寥寥。
讓他無比糾結的是，楊頭依舊不冷不熱。
毫無疑問，從每日裏的鍛煉操練來看，楊頭是稱職的，對於小隊的成員也沒有多少區別偏見。但恰恰如此，讓他不敢輕易付之行動。
其實，就他們陰山這一帶的人，多少都懂得一些獵手的本事，時間長了楊夏也在出巡的過程中，發現有老兵佈置簡易陷阱的事情。只是等待整整倆月，除了一次狗屎運極好地抓住一隻山雞讓小隊沾了沾油葷，其他時候也只能找些野果野菜解饞。
那隻山雞，讓楊夏分到了一隻雞翅膀，還有兩塊雞背骨，一碗肉湯。
他糾結的也是在這裏。
楊頭對於屬下的些微小動作不聞不問，當然下面的孝敬也算是來者不拒。只是楊夏暗中觀察，那個手法經驗粗糙的老兵，並沒有被楊頭針對，卻也沒能獲得任何好處。
也就是說，沒法巴結。
其實從平日裏的言行舉止，就能看出楊頭就算不至於眼高於頂，但對於他們這些下屬來說，雜兵就是最好的感官了。盡心操練，不過是委身於此，盡職盡責而已。
楊頭的心不在這裏。
楊夏不明白所謂的刀光劍影，所謂的江湖兒女到底是個怎樣的存在，所以無法嚮往。但他能夠看出，楊頭是嚮往的，嚮往那種聽來的，或許更多的是杜撰的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千里殺一人，事了拂衣去的江湖生活。
據說這也是楊頭年紀輕輕離家參軍，最根本的目的之一。
可惜，楊頭時運不濟，老天讓他當了山匪，距離那種逍遙自在的日子還是太遠。
「唉……」
楊夏輕嘆一口氣，看看磨得油亮的「槍頭」，將手裏的磨刀石放下。
「娘，天暗了，明天再做。」
他招呼一聲，將木槍順着牆壁放好，隱約看見娘親額頭的皺紋，心下再是一嘆。
相比成天琢磨著怎麼吃肉的他，娘親很是愁苦，儘管勉強算得上衣食無憂。
他知道緣由何在，對此卻沒有一點辦法。
娘親出身貧苦，但所在卻是距離楊家村有些距離的鎮子不遠，多少多了些見識，也懂得些道理，一直沒有停止和他念叨著這種日子不長久，不是個好活頭之類。可他楊夏算是個成年人了，對於目前的處境卻是說不出個一二三來。
娘親甚至想放棄還算輕鬆的針線活計，跟着去種田，好容易才讓他勸了下來。
這讓他明白，自己想吃肉沒錯，想學本事更沒錯，但安穩住娘親的心思，也是緊要的事情。
娘親算是種了一輩子的地，掙扎於溫飽卻也一直過得踏實。嫁給老爹之後，哪怕老爹被毒蛇毒死之後家裏更加艱難，她也沒怎麼抱怨過，反而將那份關心，從老爹轉移到如老爹一般閑暇時候就往老林子鑽的他身上。
可如今的楊夏，如何給娘親安穩？
山匪！
其實由始至終，楊夏對於這個名頭都缺少真正的認識，現在在娘親這裏才算是發現一點端倪。
可他能怎麼辦？
老爹在的時候，那個沉默寡言的男人算是家裏的頂樑柱，大事小事一言而決看起來簡單無比，落到他這裏卻顯得無以適從。哪怕他磨破嘴皮子，儘力將楊頭那裏得來的一些東西掰開了，揉碎了說與娘親，等待他的也只是沉默而已。
娘親還是疼他的，平日裏省下的窩頭也大多進了他的肚皮，可唯獨看着娘親一天天清減下去，眼看着距離犯病不遠，楊夏知道自己該做些甚麼了。
心思太多，不付諸於行動也是白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