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大槍

「這東西有個說法，叫打草驚蛇。」

楊頭一巴掌拍上楊夏的後背，直接將他拍了一個趔趄：「個屁大小子，整天尋思甚麼呢！」

楊夏心下一驚，楊頭卻只是踢了踢他手裏歪掉的木槍，就沒理會他的意思，指揮着隊伍繼續前行。楊夏抹一把虛汗，穩下心思跟上隊伍，順便點頭謝一下拖后的韋大勇。

大勇哥不錯，壯實且看着憨厚，心腸也不錯，剛剛就扶了他一把。

「軍伍里，醫師也是金貴的玩意，哪有那閑工夫給你看小傷小病？所以遇上林子尤其是老林子，蛇蟲甚麼的就不得不防。」

親口聽到「軍伍」二字，楊夏很是吃了一驚，抬頭間卻是發現同伴都沒甚異常，不由自嘲笑笑，暗自提醒自己還是收收小心思。別看楊頭像是閑話般說上一些，其中許多還是老爹都說過的，他也沒有再開小差的打算。

這叫經驗，或許是要人拿命才能換來的東西。

「咱漕國是小國，幾十年來也就憑藉大江天險過過日子，說不上哪天就被大楚吞了去。不過真要有那麼一天倒是也好，也能真箇瞧瞧將軍口中的大架勢，是個啥模樣！」

「楊頭，又要打仗了？」

楊頭撇一眼開口的老兵，大眼瞪一下又嘆道：「那誰說得上？咱們以為的大架勢，其實在別個大楚看來，不過是陪咱們玩玩，練兵罷了……」

楊夏尖起耳朵，很想知道所謂的大楚是個甚麼說法，只是楊頭說到練兵一言，剎那間就沒了興緻，罵一聲又轉過話題，讓他好一陣失望。

「咱們大都算是本地人，這一帶都算熟識，多的我也不想說，真箇遇上了，算你自個倒霉！」

楊頭扯過旁邊一個新兵的木槍，拿手裏掂量一下，單手提着木杆像下一次，然後在些微的破空嗚咽聲中，木槍狠狠砸穿一叢荒草，濺得草屑紛飛。

「這叫大槍！」

他將木槍丟還給新兵，咂咂嘴道：「這木頭的傢伙，還沒有槍頭，還是不夠勁。真正的大槍，光槍頭就尺多長，好幾斤重，一捅就是一個大窟窿，神仙也救不回來！」

見着隊伍都拿眼看過來，甚至不知不覺間就慢了步子，楊頭嘿嘿一笑叫罵幾句，待得隊伍繼續上路，才重又開口道：「中原那邊，據說光是相比大楚的大國就有好幾個，那才是真正的江湖。咱這身手，拿過去也就是軍伍里最底下的炮灰罷了。」

眾人不禁咂舌，期間還有人露出嚮往之色。

楊夏也不由心生搖曳，不過轉瞬間就收回心思，沒辦法，見識太少就是想像也沒個憑藉，乾脆就只顧着眼前。他曾經聽過一句保暖思甚麼的，心知自己差得太遠，連娘親都照顧不好就別說其他了。

再說了，楊頭過去是炮灰，他們過去了，算啥？

「這大槍，還是軍中用得多，據說真正的江湖人，少有用這些傢伙的。」

這一點楊夏倒也知道些名目，畢竟槍啊矛啊甚麼的，屬於重型長武器，攜帶施展都多有不便，這行走江湖嘛，還是刀啊劍啊甚麼的，更為方便。

「不過你們這些渾小子，也別小瞧了手中的傢伙，能夠殺人的傢伙，就是好東西。」

大致是興緻到了，楊頭一路上很是講了些平日裏少說的東西，由著興頭說到哪算哪，但也聽得大夥津津有味。就楊夏暗地裏觀察，哪怕是哪些老兵，也是一樣。

看來，這楊頭平日裏也是個頗為穩重的主，前些天就沒怎麼見過現在這樣吹牛打屁的時候。

畢竟，大家被歸攏到一隊已成定局，算是同僚甚至是同袍，到下次大風寨擴張之前，多少也算是生死相向了，嗯，這也是從楊頭那裏聽來的說法。

至於殺人，楊夏沒甚麼概念，據說也就頭一次有些上頭。

…………

漕國多山，但據說沒幾座像樣的大山，多是小山組成的老林子，以及大大小小的湖泊。

大風寨處於漕國偏西，具體甚麼位置卻也不甚明了，反正就佔據着陰山西部的幾座荒山，距離大江主脈也就二十餘里的地頭。

其間林子眾多，濕度也大，好些個峽谷山溝都有沼澤存在，算是又一種天險。

大約日頭下山的功夫，楊夏小隊安然返回山寨，這一趟的運氣不好不壞，采來的吃食沒幾種像樣的，但也能大致交差。

楊夏和韋大勇並肩往住處走，其間不時看向不遠處，真正的山寨所在。

並沒有甚麼高樓大瓦，也就三幢主寨顯得高大一些，至少用的是大料打底，比他們所住的泥石混合型屋子好上許多。

這山裏甚麼都缺，就是不缺上年份的木頭，加上斷斷續續的實木鑄就的寨牆，也很有一番模樣。

據楊頭說，大風寨的佈置其實多偏于軍營構造，因為落草的幾大寨主以及好些個頭目，其實都是打了敗仗不敢回營的漕軍。大寨主，更是曾經的一部漕軍之偏將，地位不低。

韋大勇話少，和刻意注意的楊夏都有得一拼。

不過楊夏有刻意結交的意思，主要是平日裏的觀察決定而來，由著先前韋大勇的幫助勉強搭上話頭，以小弟自居。他也不在乎對方不冷不熱的態度，這在寨子裏實在是太常見了，大家雖然都是本地人，很多還是熟識，但終歸結底，還是身份變了。

土匪，或者說山匪，就沒有好名聲一說。

不說話本里的說法，民間傳說中，土匪都是絕對的壞種，燒殺擄掠，打砸搶劫，可謂是無惡不作，其下場也就是朝廷大軍鐵蹄下的渣渣而已。楊夏倒是沒見着大風寨有多少惡跡，估摸著是才起事不久的緣故，楊家村裏有所聽聞也才區區三年，就說抬眼鄉里鄉親的，都是窮苦人，至少沒聽說過他們殺人。

楊頭說都是苦命人，抱團一起不過是求個活路。

兔子還不吃窩邊草呢！

眼下漕國朝廷應付大楚不暇，三兩天也沒那功夫來剿滅名頭還不甚響亮的大風寨，倒是給了寨子休養生息的空閑。楊頭說過，真正的匪，還是得在水上討生活，別的不說，佔據一個小商道，都能吃得滿嘴流油。

這些個楊夏都不懂，他只是小心翼翼和韋大勇搭著話，並且觀察著山寨。

他有些預感，自己短時間內，怕是擺脫不了山匪的名頭，他也沒心思擺脫，更沒本事擺脫。

山上的日子很閑淡，上午打熬身體、出操操練，下午沒有出巡的任務也就有點自由活動的時間，而對於楊夏和他老娘來說，每日裏的開伙，才是最重要的。

俗話說得好，民以食為天嘛！

楊夏又處於半大小子吃窮老子的階段，家裏一窮二白，往日裏靠着他打獵才能勉強補上家裏兩畝粗田的欠缺，現在沒了田產，兩張嘴就指望着寨子裏養著了。

「對了大勇哥，聽說寨子裏又要開田？」

「大概是。」

韋大勇楞了楞才道：「咱們寨子好幾百張嘴，不種田吃啥？這地頭上不沾天下不接地，也沒有商隊過路，就只能靠山吃山。」

好傢夥，這一張嘴就是山匪的口吻，讓楊夏好一會腹誹。

也是，韋大勇來山寨已經一年有餘，怕是早就絕了回家的念頭，轉而成了真正的山匪。

「別擔心你老娘！」

其實韋大勇也就比楊夏大上兩歲，也有些察言觀色的本事，就是這一副老成的樣子讓真正老成的楊夏有些膈應：「咱們入隊能夠留下來的，一個能抵兩個勞力，你帶上你娘，剛好。」

楊夏感激地拍一下韋大勇胳膊，他還是第一次聽說這規矩，剛來時候的測試，他也是抱着不能被當作累贅拋棄的由頭才表現了一把，現在看來倒是歪打正著了。

至於說入隊的危險，這年頭，吃飽肚皮就不錯了，哪裏去奢求安穩？

兵士居住的地方，只是隨意打亂了一下村寨的分配，住的都是些早就建造好的屋子，一路上不時能碰到熟面孔，不是楊家本村就是本地其他的村寨村民，偶爾的招呼之間，楊夏發現他們好些個的臉上，驚惶之色已是少了許多。

其實在他看來，這地方除了鬧騰一些，其實和原本的村子就沒甚麼區別；就眼前來說，很多方面甚至比以前還要好上一些。

娘親在做針線活。

楊夏和韋大勇道別之後，看見娘親好端端在屋裏坐着才算鬆了一口氣。其實他娘也就四十齣頭，老娘也只是俗里的稱謂而已，平常，楊夏都是直接叫娘。

問過後，楊夏才知道先前分派針線活計的時候，上頭確實問過一些情況，他入了隊伍的事情，果然連分給娘親的活計也少了一些。

「就是危險啊，比你鑽林子危險多了！要是真有一天被朝廷……」

聽着娘親的嘮叨，楊夏只能藉著今天楊頭的說法安慰幾句，也就沒了下文，只在一旁笨手笨腳地幫忙。其間他問了問娘親村長幾家的事，果然是有了新說法。

「別去理會他們，他們成不了氣候。」

楊夏感覺今天收穫滿滿，哪怕楊頭只是興緻來了胡扯了一通：「娘你看，咱楊家村距離縣城就有好幾十里地，別說這陰山了，能逃到哪裏去？還報官？怕是沒走出三里，就得給拖回來，聽說寨子裏有馬呢！」

他倒是對馬很感興趣，可只能想想，那東西在整個漕國也是金貴得很，行商多也只能用騾子。

「再說了，就楊成素幾個也入了隊，成天都在隊正眼皮子下，老老小小的怎麼逃？」

「啥叫楊成素，那是你三哥！」

楊夏撇撇嘴，但也沒頂嘴，繼續捋著布條聽娘親嘮叨：「都是楊家人，和你爹都沒出五服，你別沒大沒小的。」

楊夏繼續低着頭悄悄撇嘴，就哪些孫子，光是搶他獵物就好幾次，算甚麼親戚？打從懂事起，他就沒再將村裏欺負他家的楊家人當親戚。

不過他也沒敢頂嘴，頂嘴了徒惹娘親上心，嘮嘮叨叨倒是不在乎，就怕心善的娘親心生不忍，不經意就漏了嘴，定會惹來不必要的麻煩。

他還沒見過寨子裏殺人，可既然頂着個山匪的名頭，能是個好相與的？

漕國的官兵？

就楊夏知道，這漕國的官兵也沒啥好名聲，無惡不作算不上，可官字兩張嘴，好壞不是朝廷說了算的？

不多會，外面想起了開伙的聲音。

楊夏精神一振，快速地將腰間的竹牌檢查一番，幾把幫娘親收拾一下，端著兩個盆子和娘親出了門。

是的，吃飯得用盆子去打，要不然那一瓢菜湯得少上三分之一的湯水，楞個划不來。他們這些新來的，大都得吃一兩次虧，才能長了記性，知道換了家裏最能裝的傢伙出門。

一片吵鬧。

楊夏以前都沒見過吃大鍋飯的樣子，但這些天的經歷還是讓他吃足了虧。他攙著娘親，三兩下便擠在了隊伍前面。

七百多人，勉強排成十排，也是好長的隊列。

「又沒米飯，都三天了！」

嘈雜間楊夏聽到一聲壓着嗓子的抱怨，讓楊夏暗自腹誹。不過一想到楊家幾大富戶尤其村長家的家產都是充了公，心下里不由一陣暢快，聞到鼻子裏的骨頭湯的香味也好似美妙了許多。

米飯？他們家，逢年過節都不定能吃上一頓！

PS：解釋一下，這裏的大槍其實指的是步戰兵士用的中型木槍，也有稱花槍的，一般長兩米左右，不是騎兵用的真正的大槍，也算是以後陪伴主角一生的武器了，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