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鄉間閑話（其2）
等到特莉絲和安重新取回鞋子已經過了好久，皮匠很是生氣，嘴裏念叨著自己不是那麼好說話，看特莉絲是個小孩子之類的。又抱怨著和安的交流有多麼困難，廢了好大勁才讓他明白錢這個概念。特莉絲捂住嘴偷笑，連連對着皮匠抱歉。
他倆回到家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三四點鐘了，特莉絲推開院子門，發現父親並沒有像往常一樣在院子裏做着木活兒，他不由得感覺奇怪，又發現自己家房門關着，有人在裏面說話。於是她拉着安悄悄地溜到了窗邊，她示意安伏低身子，自己則是半蹲著側着頭聽屋裏談話的內容。
「這不是咱們這兒的人，況且他還打傷了我的孩子，我家就這一個男丁，你應該把他趕出去，否則我就叫上其他村民一塊兒過來。」一個長相平凡的中年男子坐在椅子上對特莉絲的父親說道。
「小孩子打架，我們大人沒必要下場，況且村裏每個季度基本上都有小孩子因為打架受傷，這不前些日子你家鄰居的孩子因為拿長輩的劍來比試也划傷了嘛。」特莉絲的父親手捧一杯熱羊奶靠着椅背看着天花板說着。
「我聽我家孩子說了，他從來沒在村裏見過，而且那樣子也不是附近國家的長相，你要明白，他不惹禍倒好，但本來就是一個外來人。」長相普通的中年男子前傾了身子，注視着唐納德說道。
唐納德收回瞭望向天花板的視線，他的手指輕輕地摩挲著杯子，眼睛掃向了中年男人，彷彿回憶往事般地說道：「當年我也是這麼回來的，萬事都有破例的，村子這麼多人，不見得容不下一個外來者。」
中年男人好像想起了什麼恐怖的事情一樣，他臉色鐵青，微顫著嘴唇說道：「你還好意思說，當年你回來帶了多大的麻煩，好在沒有人去死，要不是領主恰巧經過，我們整個村子的人都要沒命！」他似乎不敢直視唐納德的眼睛，目光緊盯着鞋子，兩隻手不安地揉搓著。
「現在又不是以往，況且你是見識過的，有我在，不可能鬧出什麼亂子來。」唐納德得出了結論，站起身來，伸出一隻手掌請中年男人出去。
中年男人站起來向外走去，不時地向唐納德看去，嘴裏嘟囔著：「你要是這麼說，我是沒什麼意見的，可萬一出了什麼岔子，你不要怪我找你麻煩。」
「放心吧，這些就不是你該考慮的事情了。」唐納德邊回答邊把他送出了門外。中年男人出門帶上了帽子，眼角的餘光發現了在窗邊偷聽的安和特莉絲，他厭惡地看了一眼安，冷哼了一聲。
「呸！」特莉絲沖他做了個鬼臉，做出吐口水的動作。
「別胡鬧，這是客人。」唐納德佯裝教訓特莉絲。
「知道啦，那我們進去了？」特莉絲回應着父親，用手指了指房門。
「去吧。」唐納德沒多說什麼，扭身送中年男人出院門。
特莉絲領着安進了屋子，招呼他坐下，她摸著安的頭，看着他淡金色的眼睛說道：「不用管村裏這些奇怪的大人，他們太過膽小，誰知道他們小時候到底幹了什麼，你只要吃飯睡覺還有干點活兒就夠了。」
安倒是沒什麼反應，只是看着特莉絲的眼睛，特莉絲似乎覺得自己的行為有些不妥，臉稍稍地紅了起來，放開了手說要去倒杯水什麼的。這一幕正巧被剛進門的唐納德看見，他也沒說什麼，自顧自地坐在了另一把椅子上。
「你應該能理解我們說的大概意思吧。」唐納德看向安。
安點了點頭，指了指特莉絲和唐納德，又做了個合掌的動作，最後又指了指自己，卻不知道該表達什麼，臉上露出迷惘的表情。
「不要說他們，就是我也沒見過你這個樣子的人。世界很大，有許多我們不知道的事情，這個道理我從20歲起便知道了，所以你的到來我倒是能接受。」他扭頭看了看在廚房偷看的特莉絲，咳嗽了一聲繼續說道。
「你的模樣很像女人，手上也沒有繭子，這說明你既不是從哪家跑出來的奴隸，更不是什麼教會裏私養的軍隊，是不是有人對你施了咒術？」唐納德輕點下巴詢問安。
安搖了搖頭，臉上仍然是迷惘的神情，特莉絲走了過來，拍了拍他的頭頂對唐納德說：「別這麼刨根問底，他就是嗖的一下從放羊的地方出來了。」特莉絲大幅地划著自己的手臂然後往前一步摟住了自己父親的手臂。
「今天可多虧了了他，要不然我可就被打慘了，父親你是沒見當時那個情況，他一個人就把好幾個人給嚇跑了。」
「行了，你什麼樣我還不知道，別老跟別人家的小孩兒打架，你是個女生知道嗎。」
「好好好，我知道了，媽媽還沒回來嗎？」特莉絲甜甜地笑了笑，摸了摸自己的臉頰。
「他去給人家送布去了，一會兒就回來，怎麼？你餓了？」
「沒有沒有，我就是想問問，母親對他的態度是什麼樣的，昨天有些嚇人。」特莉絲指了指安。
「我的態度就是她的態度，你歲數小，不知道我們那個時候的事情，你要多體諒體諒你母親，他也是為了你的安全着想。」唐納德摸了摸女兒的頭。
沒過一會兒麗娜太太便回來了，她不像昨天對待安的態度一樣，反而很平靜，把安的存在當做了一件理所應當的事情。她脫下了外衣，收起了桌子上已經空的杯子就往廚房走去。
「今天吃些什麼？」特莉絲從後面抱住了麗娜太太的腰。
麗娜太太轉過身，拿手指輕彈了一下特莉絲的額頭說道：「你還好意思說，我在外邊都聽人家說了，你跟那個你撿回來的男人把人家家的孩子給打傷了，別看你父親拿大主意，但是我這一關可不是光開始就結束了。」她蹲下來牽住特莉絲的手接着說道：「尤其是你，整天出去惹禍，這下好，還帶了個打手，以後如果再發生這樣的事情，你就去羊圈裏睡覺，他就別想進咱家的大門。」
「可以了，小孩子打鬧沒什麼事的，況且讓特莉絲帶着他跑一跑也沒什麼的，我還總擔心，她在村裏受人家欺負。」唐納德打斷道。
「老公，你又不是不知道咱們家孩子的脾性，全村至少有一半的男孩跟她起過衝突。」
「好了，就這樣吧，我也餓了。」唐納德揮了揮手。
「哼！這是我老了，要是我年輕的時候肯定會吃咱們閨女的醋的。」麗娜太太笑罵着，轉過身去做飯了。
一家人很快就把飯吃完了，天已經完全黑了，安則照常去羊圈裏睡覺，而特莉絲卻一反常態，認認真真地做起了家務。兩個大人見這個情景，也沒有說什麼，返回自己的房間里去說悄悄話去了。
特莉絲擰了擰剛涮完的抹布，走出房門將它晾曬到屋外的繩子上，然後走進自己的屋子拿了個枕頭出來。
她走進羊圈，把枕頭墊到安的頭下，見他閉了眼，特莉絲也沒有叫醒她，只是回屋裏的時候自言自語地說道「我用不着兩個枕頭，這是為了犒賞他今天的表現。」之類的話。
聽着她的腳步漸行漸遠，最終房門掩蓋的聲音蓋過了她的腳步，安悄悄地睜開了眼睛。夜空很美，無數的星星閃著亮光，清冷的月亮則安靜地掛在這一片黑色中，他看着滿天的繁星，心裏忽然劃過今天特莉絲滑稽的動作，不由得嘴角勾了起來。周圍的羊一隻都沒有睡着，都在看着安的臉龐，它們看見安的笑容，都挪了挪位置，各自把頭放在安的身體上相眠。
日月輪轉，已經是第二天，特莉絲正好帶着安去放羊，因為昨天的不愉快加上麗娜太太的教誨，她今天並沒有走村裏大多數人走的路，反而走向由村子到城鎮的那條大路。特莉絲高興地唱着歌，優哉游哉地在安的背上左右搖晃。
「嗨！能幫我一個忙嗎？」一個年邁的聲音從遠處傳來。
安和特莉絲都向聲音的來源看去，一個穿着黑色長袍的老者在一座尖塔般的建筑前沖他們兩個招手。
「去看看。」特莉絲拿腿夾了夾安。
「我年紀太大了，腿腳不便，這上面的有些東西太高了，我也沒辦法上梯子，所以來叫你們幫忙，你看之後我給你一些東西怎麼樣。」黑袍老者指著書架頂端的幾本書說道。
「那我要吃肉。」特莉絲高舉著拳頭沖着黑袍老者說道。
「沒問題。」黑袍老者笑了笑，安看了他一眼，發現他的衣服和他見過的人穿的都不一樣，拋去顏色，老人的脖子上還帶着一個項鏈，上面有七個比較尖銳的椎體均勻地垂在上面。
「別看了，我知道這是幹嘛的，這是那幫神神叨叨的教徒，他們都這麼穿，別看我這樣，我還是來過兩次的，雖然啥也沒幹，光在父親的懷裏睡覺了。」她示意安把她抬高，好讓她的手能拿到書架頂端的東西，安讓她把腳踩在自己的手掌上，自己則抬高了背着的雙手。
「好，拿到了，老頭兒，沒想到你還挺有錢的，吃肉都說得這麼隨便。」特莉絲順着安蹲下的身子跳下來，卻不小心讓一本書從手中滑落，書本摔在地上，裏面的內容敞開在安的面前。
「沒有那麼誇張，我是個教士，只要負責禮拜和教導群眾就能從領主那裏領物資，相比你們來說是要輕鬆那麼一些。」老人看着特莉絲說着，眼角的餘光卻瞥到安緊盯着敞開的書頁。
「對這個感興趣？」他沖着安說道。
「他不會說話，你別難為他，等等......對啊，老頭，你教他認字啊。」
「連字都不認識？」老人詫異地說道。
「你別廢話這麼多，我不吃肉了，你來教他認字，剛才咱們可是說好的。」特莉絲氣勢洶洶。
「倒也不是不行。說實話對書感興趣的人這個村一個都沒有，我有個伴兒也好。」老人思考了一會兒，轉身在柜子裏摸索起來。
不一會兒他便從裏面掏出了一根炭筆和訂成本的白紙，他把這兩個東西交到特莉絲的手上說道：「那就這樣了，你讓他每周都來我這一趟，然後我來教他寫字，怎麼樣？」
「那就這麼說定了。」特莉絲說完拿起掉在地上的書交給老人，領着安繼續放羊去了。
就這樣，安才算有了一個跟特莉絲和她家人交流的方式的媒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