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4章 二十七歲的夏天

第344章 二十七歲的夏天

悶雷在灰黑色的天上滾過,像是從遙遠的天際線上駛過來了一頭壓着腳步的巨獸,自以為沉默地越過行人的頭頂,然而依舊給地上的生靈帶來天地偉力的震撼。深綠色的草原一望無際,只有緩緩落下的雨絲給它增添了幾分墨色。

雨下得並不大,淅淅瀝瀝如同絲線,然而因為他們騎在馬背上疾馳,因而撞擊在臉上的雨點子顯得比真實情況密集得多。面頰早已就涼透,漸漸地,身上的油裳雨衣和皮子也阻擋不住潮濕的氣息透過縫隙往著骨頭縫裏鑽進來。

八貝勒□□的坐騎叫作「紅鯉」,因為胸前有一道魚尾似的紅毛而得名。別看它名字取得如同一個小姑娘,卻着實是一匹能趕路的好馬。當年幾個兄弟跟隨皇帝老爹三征準噶爾,得勝之後都從戰利品中分到了十幾一十匹的好馬。「紅鯉」就是八爺分到的那些準噶爾馬的一代中最耐勞聰明的一匹。

說到這裏就不得不感慨一句,諸皇子分封彷彿還是昨日,但其實從大家意氣風發的彼時至今,已經有近十年的時間了。這十年是怎麼過來的呢?陰謀陽謀、死亡鮮血、今朝宴賓客明日樓塌了,最後大家都成了如履薄冰又心浮氣躁的模樣。而真正為國為民謀福利的事情,因為種種原因束手束腳,竟然做得還沒有少年時候多。

八貝勒無數次地調整著自己的心態。經歷過上輩子的人生,他已經知道世間事不如意者十之**,且人力有盡時,只能接受眼前的無可奈何,在鐐銬的縫隙中盡量為旁人帶去些許溫暖和庇護。那沒有當過老百姓,生來就是人上人的其他兄弟們心裏,又會如何想呢?

他看向左前方四哥的背影。大家穿着同樣的皇子專用的橘紅色雨衣,不過四大爺披在身上的那塊皮子是藍灰色的,和他身上的這塊褐色的不同,但整體上依舊能看出是兄弟倆,與旁的侍從不同。甚至到了御駕所在,周圍人一看雨衣的樣式顏色,就能將皇子給認出來。

不過,四哥應該是消瘦了,身上披了好幾層都顯得單薄。不比他當了一年閑人,看花賞月、讀書習武、踏青尋幽,又有嬌妻稚兒相伴,肩膀胸脯都厚了兩分。

「四哥如何?可要緩上一緩?」八貝勒喊道。他的聲音飄散在雨絲當中。

四貝勒的馬慢了兩步,跟老八並列,但也僅僅是慢了這兩步而已,整體速度依舊是很快的。「早些到了,也好早點安心。」四爺說。他的嘴唇抿得死緊,這些詞語像是從牙縫裏漏出來似的,甚至八貝勒還從中感受到了似有似無的顫抖。

他心裏嘆了口氣,沒有再勸,只是從馬側解下一個皮囊,遞了過去。皮囊里裝的參湯,還是昨天凌晨在驛站熬的,也許是路上的水不好,總帶有一股若有若無的腥味。於是四大爺喝了一口,就蹙起了眉心。又涼又苦又腥,他就沒喝過這麼難喝的參湯。但是這次局勢詭譎,他們出來得急,又是接連三天騎馬趕路,每天顛簸五、六個時辰,若沒有這一口是真的難以支撐。畢竟,就連他們帶出來的侍從,也已經因病留在路上兩個了。其中就包括四爺貼身伺候的蘇培盛。

在馬背上本就顛,又灌了兩口嗆了一口,四爺就將皮囊還給了八貝勒。還的時候不免速度放慢,於是四大爺的目光瞟見了跟在老八身後騎馬的周平順。不得不說,周平順在馬背上的樣子,可半點不像是個太監。他身體健碩,狀態看起來比正兒八經的侍衛還要好,若不是那張圓圓的沒有鬍鬚的臉過於有特點,說他是個行伍之人都有人信的。

四大爺一時說不清心裏是什麼情緒。他當然沒有嫌棄蘇培盛的意思,那畢竟是跟了他許多年的忠心耿耿的奴才,然而——每次看周平順一片坦蕩的眉眼,他又忍不出生出「周平順大約過得比蘇培盛如意許多」的想法來,而偏偏「周平順是老八的武師傅,是值得老八厚待的」。

將目光移開,四爺重新注視向空曠蒼茫的前方。「繼續趕路吧,今兒跑到七點再歇下。算算日子,御駕若是回得快,今兒就能遇上。不然就得明日了。」

他們一行十一人,把十一阿哥和內務府備好的喪葬用具甩在後頭,已經是在快馬加鞭地跑了,因此沒有派斥候,也沒有斥候能跑得比他們快許多。於是他們只能沿着皇帝車馬要走的路一路北上,碰著運氣看什麼時候遇到北巡歸來的康熙爺的大部隊。也就是碰著運氣看要風餐露宿多少個夜晚。

皇子出行自然不可能一個貼身的護衛都不帶的,然而聖旨的限制,他們也無法帶走自己名下的佐領,於是就只有貝勒府中的家丁可以用了,偏這個多事之秋,家裏的女人小孩也是要保護的,最後就湊了這麼支單薄的隊伍。雖各個是以一當十的好手,刀箭火器俱全,但遇上這般天氣火器威力大減,露天席地地過夜到底還是挺危險的。尤其是,許多矛盾都漸漸浮上水面了,鬼知道會不會在半路上遇到暗殺呢。

尤其老八也在隊伍里,四大爺是真怕太子派人來殺這個弟弟啊。因為真要是到了這一步他自己顯然也跑不了。

好在命運終究是眷顧著四大爺的小心臟的。懷錶的指針快走到數字「五」的時候,他們在越發暗淡的地平線上,看見了一個一個凸起的陰影。

四大爺精神一振:「前方是不是帳篷?」

八爺眼神比他好,眯了眯眼,道:「我彷彿看到了紅色和黃色。應該是的。」除了八旗的部隊,這個時空的其他勢力可不敢給自家軍隊刷這麼鮮亮的顏色。一行人都看到了希望,不約而同的抽打起馬屁股來,「駕」、「駕」的聲音此起彼伏。

小小的馬隊再次加速,朝着四色組成的帳篷群衝去。

快進入帳篷群的範圍時,他們就慢下了馬速,免得被警戒的士兵誤傷。同時,身份最合適的周平順策馬跑在前面,高喊:「雍貝勒、定貝勒奉皇命來此!」

於是臨時用拒馬和貨車組起來的營門緩緩拉開,有一隊臉生的侍衛迎了上來。為首那人道:「在下等候四爺、八爺多時了。」他約莫有五、六十人,將老四、老八統共十一人圍起來綽綽有餘。

兩名皇阿哥下意識地牽着馬往後退了半步,動作上已經相當戒備了。「大人如何稱呼?」八貝勒發問。

為首那名一等侍衛打扮的人道:「在下扎而豐,一向在宮裏當差。兩位爺貴人,不曾注意,然小的卻是認得兩位爺的。」

他這麼說,老四和老八的神色都不由嚴肅了起來。他們是知道皇帝手中是有一支親衛的,也有大內習武之人,一來用作心腹,一來則是在禁衛大規模淘換人員時拿出來替用的。看這一隊人從頭到腳都沒有破綻,且左右紮營的八旗兵神色如常,可見不是旁人勢力假扮,而是真的禁衛。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讓老爺子開始將暗處的人手放明面上了?

「多謝扎統領接應,那我們兄弟是先去給皇阿瑪請安嗎?」四爺和八爺拱手。

那名侍衛頭子給了個場面微笑,然後從袖子裏抽出一卷黃帛。「皇上有旨,著雍貝勒、定貝勒聽旨。」

好傢夥。兩人對視一眼,都從彼此眼中看到了「走一步看一步」的意思,於是只得翻身下馬,跪在濕漉漉的草地上。「臣胤禛(胤禩)恭請聖旨。」

「皇帝曰,令老四、老八,抵達之日即領禁衛各四隊,任營地內外衛戍之職。欽此。」侍衛頭子念完短短三十個字,就住了嘴。

天上落下的雨絲好像更密集了些。八貝勒覺得,自己的膝蓋都被草葉上的雨水給浸了個透濕。然他還得在濕透的草地上磕個頭,說「臣領旨謝恩」。額頭一片冰涼,應該是蹭到了泥土,因為馬上周平順就不知從哪個萬能口袋裏找出了乾燥的帕子,給他擦額頭。

眾人都很狼狽,卻不得不開始工作。他們跟着那名陌生的侍衛統領穿過眾多八旗兵的帳篷,穿過一道柵欄,就是王公貴族所在的內圈。然而令人意外的是,這裏一片寂靜,雖然帳篷比外圍的帳篷華麗許多,卻遠不如外圍的旗兵有活氣。至少剛剛他們還能看到士兵們在用火油生小火堆,星星點點的火光和似有似無的肉香麥香,給即將降臨的壓抑雨夜帶來些許人間煙火。而在正常情況下應該香油鼎沸、聲樂曼影的王公貴族區,竟彷彿死去了一般。禁衛把守着每一個路口,而帳篷門縫裏偶爾閃過的眼睛,望向他們一行的目光都混雜着恐懼和野望。

那名侍衛頭領直接將他們引向了禁衛的帳篷,路過金碧輝煌的大帳時都沒有停下腳步。

四爺先停了腳步。「沒有過君上的帳篷如無物的道理,請允許我們兄弟給皇上請安。」沒來得及開口的八貝勒其實也前後腳停了,這時跟着開口:「我跟四哥是同樣的意思。」多少確認一下皇帝的安危,最危險的情況,是康熙爺被兵變控制了,而他們遭遇的一系列安排,是被人所哄騙。

扎而豐侍衛轉身看他們:「皇上不見外人。」

「難道親兒子都是外人嗎?」老八反駁道,看扎而豐的眼神變得危險。

侍衛頭子低頭想了兩秒,轉身朝着大帳去了。他沒將門簾關嚴實,所以裏面傳出來康熙的聲音。「那就讓他們在外面磕頭。」

八爺一撩袍子,再次跪到濕漉漉的地面上,還沒有乾的膝蓋再次被濕冷暴擊,然他不管不顧,咚咚咚磕了三下,高聲說:「不孝子胤禩給皇阿瑪請安了,臣此來未見一熟人,心中墜墜,好歹讓臣見聖躬無恙。」

裏面說:「你好好辦差,朕就無恙。」又一會兒,才道:「明日來見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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奪嫡不如當神醫[清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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