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榮耀

灰天。

無邊無際的灰色籠罩了整片天空，沒有太陽，也沒有飛鳥。

灰地。

灰色的荒原，遼闊、蒼茫、無趣、無邊無際。

灰墓碑。

巨大的灰色墓碑，佇立在荒原之上，刻着白色的碑文。

「萊爾的信徒，人類的始祖佩林·伯恩修坦和四百七十九名英勇的戰士長眠於此。」

一個神色疲憊的男人靜靜地坐在墓碑前，像一尊灰色的雕像。

一位紅髮的女軍官走到他身邊，深深地向那塊墓碑鞠了一躬，然後看向男人：

「卡里翁叔叔，王正在等您。」

「蘇琳娜，」卡里翁說，「你真的要和我一起就在這裏么？一旦決定了，就不能經常回艾爾了。」

「卡里翁叔叔，父親在世的時候曾經說過，如果他不在而我有什麼難以獨自解決的問題，可以去放心地依靠您，」蘇琳娜的神色堅毅，「而且，父親他為了人類的未來戰死在這裏，我想要繼承父親的遺志，在這灰原上看看有沒有什麼我能做的。」

「好，如果有一天你想要回艾爾的話，請一定要來告訴我。」

卡里翁右手扶著墓碑，小心地站起來，蘇琳娜趕緊上前一步扶住他。

「卡里翁叔叔，義體還好用么？」

「沒事，讓你擔心了，」卡里翁拍了拍自己泛著鋼鐵光澤的左手和左腿，「等我再適應適應這隻手和這隻腳，就能和以前沒什麼區別了。」

蘇琳娜目光微微下垂，聲音有些低沉：「辛苦了。」

「我有什麼好辛苦的？」卡里翁苦笑了一聲，「我本該死在魯爾巨獸嘴裏的。」

……

幽暗的大堂內，索維里斯居高臨下地看着卡里翁。

「卡里翁，辛苦你了。」

卡里翁面無表情：「我沒做什麼，都是佩林和戰士們的功勞。」

「我明白你的心情，」索維里斯說，「佩林是為了艾爾的未來，抱着對神明的虔誠犧牲的，這是他的榮耀，也是我們每個人的宿命。我為他傷心，也為他感到光榮。」

看着卡里翁那張無動於衷的臉，索維里斯無奈地搖了搖頭。

「你真的要長留在赫爾要塞么？」

「對，」卡里翁說，「雖然要塞很快就要竣工了，但未來的很長一段時間內，灰原都將是人類探索和拓荒任務最艱巨的地方，我和聖堂武士理應留在這裏。」

索維里斯掃視着卡里翁的金屬手腳：「我尊重你的決定，可是你的身體……要不要先回艾爾修養一段時間？」

「無妨，沒有人比我更熟悉灰原上的情況，而且，」卡里翁頓了頓，接着說道，「佩林的女兒蘇琳娜也會留在灰原，她會幫我的。」

「蘇琳娜么，她確實是個好孩子，佩林以前經常向我們炫耀他的那個女兒。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她已經是聖堂武士的隊長了吧，她還好么？」

「她和她父親一樣優秀。」

「是么？那太好了。」

索維里斯站起來，金色的眼睛裏變幻不定：

「卡里翁，我們是朋友吧。」

「當然，我們是人類的十三先祖。」

「我不是那個意思，」索維里斯低聲說，「卡里翁，你看看我。」

卡里翁抬起頭，驚訝地看到索維里斯蒼白的頭髮，老態龍鐘的面容。

「使用超出自身極限的力量，是有代價的，」索維里斯說，「老朋友，我已經很老了。

」

卡里翁怔怔地看着這位衰老的國王：「沒有什麼解決的辦法么？」

「謝謝，」索維里斯微笑了，「但是很可惜，沒有的。

卡里翁，如果我和佩林一樣回歸星海，前往萊爾的身邊了，你會像對待蘇琳娜一樣幫助我的孩子么？」

索維里斯凝視着卡里翁，後者也凝視着他。

「當然。」卡里翁說。

索維里斯長出一口氣，又坐到了椅子上，眼睛微微眯起。

「我很累了，老朋友，讓我一個人休息會吧。」

……

卡里翁走出大堂，看到一個紅髮姑娘孤獨地佇立在長廊上看着窗外。於是他走過去，問道：

「蘇琳娜，是有什麼煩心事嗎？」

蘇琳娜似乎嚇了一跳，她扭頭看到卡里翁，立刻微微彎腰行了一禮：

「您好，卡里翁叔叔。我只是……想到了從前的一些事情。」

「從前的事情？」

蘇琳娜抬起頭，緋紅色的眼睛緊緊盯着卡里翁：

「我的父親，他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呢？」

卡里翁竟有些語無倫次：「佩林，他真誠、勇敢……是我最好的朋友……」

蘇琳娜搖了搖頭：「這些我都聽人說過了。」

她看着窗外，緋紅的頭髮隨風飄蕩，露出了一張美麗無瑕的側臉。

「父親他，和您、和索維里斯王，和其他所有的人類先祖都不同。他並不睿智，對很多東西都一竅不通，連最基本的家務都處理不好，分管的政務很多時候還會來問我。他也並不勇敢，參與狩獵和出征的次數也遠遠少於其他先祖。-

每次我有什麼事情要找他幫忙的時候，他都是做着做着就不做了，然後扔下一句『你自己努力去嘗試吧！我會支持你的！』就跑掉。」

蘇琳娜神色有些黯淡，低下頭，接着說道：

「那一天，我因為軍隊里的事情有些心煩，回到家裏父親又拿着政務上的事情來問我問個不停，我一生氣就大聲對他喊：『什麼事情都要問我的話，那你究竟有什麼用？』然後就自顧自地離開了。」

「再然後，等我回到家裏，就聽說父親就和您一起去了灰原。本想等他回來再向他好好道歉的，沒想到……沒想到……」

她雙手撐在窗前，身體劇烈地顫抖著，像暴風雨里一株孤零零的樹。淚水從她散落的發間源源不斷地落下，濺在灰色的石板上。

她大聲地哭泣著，附近的人們紛紛注意到了這位像孩子一樣哭泣的少女，投來關注的目光。卡里翁用眼神示意他們退下，安靜地站在蘇琳娜身旁。

很久以後，終於，蘇琳娜漸漸地平靜下來了。卡里翁這才緩緩地開口。

「蘇琳娜，」他一字一頓地說，「你的父親，佩林，是我見過最睿智，最英勇的人。他向我證明了，無需依靠神的力量，只憑人類自己，也能創造無與倫比的功績。」

然後，他溫柔地微笑着，熱淚盈眶：「他是你的榮耀。」

「謝謝，謝謝你，」蘇琳娜的聲音嘶啞了，「我明白的，他是我的父親。

他是最了不起的人，他是我的榮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