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信念
魯爾巨獸的背上覆蓋着一層層甲片，就像大旱之後乾涸的河床，因為灑滿了血所以有些滑。卡里翁緊緊地抓着長矛，小心地趴在上面。
巨獸在他爬上來的一瞬間就察覺了他，氣憤得幾近癲狂。它從未想到這些卑賤的獵物會大膽到這種程度，人類的反抗對它來說就已經是一種恥辱了——他們只配在它的怒吼之下像蟲子一樣逃竄。
下一瞬，一股腥臭的熱浪吹在卡里翁的身上，卡里翁渾身一顫，用盡全力向上一躍。
他剛一跳走，一張恐怖的巨口便撕裂了他原來所在之處的空氣，若不是那出於獵手本能的一跳，他已經成了魯爾巨獸嘴裏的碎屍。
巨獸凝視着他，綠色的眼睛裏滿是癲狂。它高高立起脖子，準備發動下一次進攻。
「全員！進攻！進攻！」
一個卡里翁無比熟悉的聲音傳來，隨後便是無數火長矛狂風驟雨般射向魯爾巨獸的頭顱。巨獸腦後吃痛，不得不搖頭躲避，發出怨恨的嘶吼。
「佩林！」卡里翁大喊。
他站在巨獸的背上向下望去，一眼便看到眾人之前縱馬疾馳的佩林。跨越半個戰場，兩人視線相交。佩林繼續怒吼著：「不要停下！投矛！不能讓魯爾巨獸有反應的時間！」
卡里翁明白，佩林肯定是安頓好了要塞中的普通人以後，便迅速地重返了戰場，剎那間安心了許多。
他拼盡全力，扒著那些熊熊燃燒的長矛，一點一點接近巨獸的脖子。
「不行！長矛阻礙不了它！」佩林果斷地下令，「聖堂武士，亮出利刃！
和我一起，全都衝到它的身上去！」
佩林用力甩出最後一根長矛，然後拔出腰間的長劍，縱馬向巨獸身前衝去。而他的身後，是無數緊緊跟隨的人類士兵。接近巨獸那小山一樣的身體時，他縱身一躍，手中長劍猛地劈下，狠狠地刺進巨獸的身體，他也順勢扒在了巨獸的身上。
巨獸猛地轉身，長尾再度揮動，隊伍後方的數十名戰士的身軀瞬間支離破碎。
佩林左右掃視，發現和他一起爬上來的戰士大約有十幾人，他們的臉上都被戰友們的鮮血浸透了。他大聲地向這些倖存的戰士們下令：「往上沖，去割它的脖子！」
巨獸憤怒地嘶吼著，瘋狂地扭動身軀，每一次撕咬都有一位人類士兵被咬成碎片。
但即便如此，那些緊緊攀附在它背上的戰士還是沒有一個人鬆手，像是牆壁上的浮雕。
卡里翁突然發現巨獸不再注視着他了，他知道這是同伴們拚死為他爭取到的時間，也可能是僅有一次的機會。於是他站了起來，站在這陸地霸主的身上，用盡了全身的力氣，瘋狂地奔跑了起來。
他奔跑着，奔跑着，終於，魯爾巨獸那蛇一樣粗壯的脖子就在眼前。他拔出腰間的長劍，怒吼一聲，貫注了全部的力氣與信念，重重地劈下！
長劍砍進了鱗片，砍進了皮肉，但隨後便陷在了肉里，無論卡里翁怎樣用力也無法深入一分。
「原來，還是砍不斷啊。」他想。
也是，不依靠神明的力量，人怎麼能戰勝這種喪心病狂的東西呢？
都結束了。
可惜，可恨。他的志向還沒有完成，他還沒有得到神明的注視，他甚至都沒有保護好他的人民。
「巨獸吞噬了這麼戰士之後，是不是不會去追那些平民，而選擇離去呢？」
「那樣的話，就太好了啊。」
他想起了人類先祖們覲見神明的那一天。
那天，神親自將火賜下，他看着那根熊熊燃燒的權杖，心裏無比激動，若是神明能把那奇迹般的力量賜給他，他一定能為神明獻上這世間的一切。
可是，神還是將火賜給了索維里斯，明明他才是為神殿建設做出了最多貢獻的那個人，神卻將火賜給了那個只會邀功的索維里斯！
甚至連索維里斯的女兒，也特別受神的恩寵！
明明更有能力，也更虔誠的，是我啊！
萊爾！
遠方，山巔的神殿裏，魏來神色微動。
「怎麼了？」神座旁，一身白袍的安雯問道，她的眼睛凝視着在花園裏寫生的嘉蘭諾德。
「有人類先祖在竭力呼喚我。」
「要看看嗎？」
「算了，很多次了，都不是什麼重要的事情。」
茫茫的灰原上，一股腥臭的風吹來，那是巨獸的吐息。躲不過去了，也沒力量再躲了，卡里翁獃獃地站在原地，手裏抓着劍。
「嘭！」
一個巨大的頭顱，重重地砸在卡里翁身邊，魯爾巨獸從不落空的攻擊，竟然打偏了！
卡里翁看着巨獸的眼睛，那對巨大的綠色眼睛裏滿是怨恨和惡毒。它的臉極不自然地扭曲著，像火山爆發后冷卻的熔岩，血腥的大嘴微微張開。
「卡里翁！」佩林的嘶吼在卡里翁耳邊響起，震耳欲聾，
「這是最後的機會！快衝！快衝啊！」
卡里翁震驚地看向聲音的來源——魯爾巨獸不自然張開的大嘴裏。
一個渾身是血的人「坐」在裏面，他的下半身已經消失了，一隻手抓住巨獸的獠牙，讓自己不要倒下，另一隻手死死地抵住兩根撐在巨獸上下顎之間的長矛。
「這裏砍得進去！」佩林低吼著，血從他的嘴裏噴出來，「別讓大家白死了啊！」
他坐在那裏，身軀支零破碎，已經瀕死了，但卻沸騰著瘋狂的戰意，宛若一尊破碎的戰神像。
彷彿是餘生的所有力量都在這一刻被賦予，卡里翁筋疲力盡的身體里突然生出了一股無與倫比的力量。他怒吼著衝過去，像一頭陷入絕境的獅子。他一直衝進了巨獸的嘴裏，拔出了佩林腰上的劍。
他用力一劈，長劍刺入巨獸的食道，血像熔漿一樣噴出來。巨獸瘋狂地甩著頭，長矛被一股巨力壓斷了，卡里翁趁勢跳進了巨獸那深不見底的喉管。
「卡里翁……你一定要……實現你的野心……」
原來他懂啊！那個一直在他身邊被他利用，被他控制，視他為最好的朋友，坦誠而天真的佩林，他什麼都懂啊！
也是，他可是人類十三先祖之一，是最早出生的神之長子，他怎麼可能會天真得一無所知呢？
天真的、愚蠢的是你自己啊！卡里翁！
卡里翁想大笑，卻笑不出來，他所有的意志，所有的力量都在握緊劍柄的雙手上。
粘稠滾燙的血像瀑布一樣澆在他的頭上，烙鐵一樣的肉壁擠壓着他的身軀，他感到全身令人癲狂的劇痛，像是被一千萬根長矛貫穿了身體，不知道有多少根骨頭被巨獸的喉嚨磨成了碎片，但他還是死死地抓住佩林的那柄長劍。
無休無止地黑暗與痛苦中，他逐漸忘記了一切。他忘記了自己，忘記了魯爾巨獸，忘記了艾爾，忘記了人民，甚至忘記了神明，唯一的意識，就是絕對不要放開那柄劍。
就像無邊黑夜中的那輪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