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章 天性

蘇玟出門的時候已經臨近中午了，她拎著籃子一路狂奔著穿過山間道路，偶爾和鄰居們擦肩而過，在他們關心的目光中示意自己沒事，喘口氣繼續奔向位於高地的城鎮。

小姑娘氣喘吁吁地衝進城鎮，在路人們不含惡意的笑容里，不好意思地整理著被風吹亂的頭髮，然後直奔約定的酒館。

酒館鄰近廣場，周圍幾條街道交匯相當熱鬧，噴泉附近的長椅上還有人在曬太陽聊天，城鎮里的酒館規模不算很大，也因此經常人滿為患，老闆夫婦在櫃檯后忙碌著。

大廳里有兩桌樣貌各異的獸人，他們肌肉蓬勃而且毛髮旺盛，沉重的武器或背負或懸挂於腰間。

獸人們回頭看到了她，瞥了兩眼就失去興趣，轉身繼續喝酒，另外幾個人類倒是沒有立刻收回注視，有個年輕的男孩蠢蠢欲動地想要站起來，似乎很想和走進酒店的金髮姑娘搭訕。

「日安，小小姐，」暗精靈出現在樓梯上，「你很準時。」

大廳里的人類們頓時挪開視線，那個男孩也低下頭看著自己的酒杯，獸人們的反應卻完全相反，有個狼人蹭地站起身向前走了兩步，蘇玟正從她身邊經過，好懸躲開沒被撞了個趔趄。

狼人聲音低沉地說了一長串惡魔語，速度很快而且相當模糊，不知道吞了多少尾音。

暗精靈安靜地側頭聽她說話，漫不經心地摸著手上碩大的寶石戒指，窗外的陽光落在戒面上，折射出一縷刺眼的金輝。

如果他的體重再加二百磅，大概就和帝國里那些富商差不多了，蘇玟這麼腹誹著，聽到洛利安也回了兩句的惡魔語。

他說得又快又急，聲音還壓低了，而且其中還有幾個完全陌生的單詞，除了開頭的「我是……」以外，蘇玟基本上沒聽懂。

獸人們沉默了幾秒，一個熊人猛地揮起布滿尖刺的巨大狼牙棒，重重地砸在了酒館的地面上，堅硬的岩石頓時蔓延開幾道裂痕，然後興奮地嘶吼一聲，指著樓梯上的暗精靈說了一長串話。

周圍的客人們頓時紛紛起身，他們早已付過酒錢，這一下直接都跑了，老闆夫婦在櫃檯後面一臉心酸，大概已經習慣了這種事。

洛利安搖了搖頭，那個熊人疑惑地看著他，他們你來我往地講了幾句，獸人們的臉色好看了許多，連同之前的狼人在內，大家都重新坐了回去。

老闆夫婦頓時鬆了口氣，至少他們不用再面對被打爛的桌椅甚至是房梁和牆壁了，看向暗精靈的目光也多了幾分感激。

洛利安再次向小姑娘招招手，這次換成了人類的通用語，「你的追求者又來找你了嗎？」

「我沒有追求者，」後者無力地搖頭，她跑到樓梯上，壓低聲音問：「你們剛才在說什麼，他們好像要挑戰你，為什麼？」

「獸人們喜歡挑戰任何人，」暗精靈漫不經心地說，「你沒有聽懂他們的話？」

「沒，你說的我也沒怎麼聽懂，」蘇玟無奈地說，把籃子往他手裡一塞，「驗貨吧。」

「你不怕我拿到東西后反悔嗎。」

「在我手裡你也可以隨時搶走，」蘇玟仰起頭，「或者隨時把我殺掉，我只是覺得你不會這麼做。」

他們走到二樓穿過狹窄的走廊，來到盡頭的一個小房間里，裡面只有一張小床和一個破舊的柜子，莉莎站在床邊，顯然並不打算坐下，她舉著一張長長的羊皮紙，一字一句地看著上面行雲流水般書寫的一串串咒文。

「我們過來之前她就把那個契約讀了五遍，」洛利安關上門，「抱歉，小姐，血契可能會鬧出一點動靜，在街上會引人注意，我們是無所謂，但是考慮到你是這裡的居民，所以還是在這裡進行吧。」

蘇玟點了點頭，空間戒指的綁定血契，算是一種魔法契約，保證除了主人之外沒人能使用這個戒指，如果持有人死掉了，那麼儲物空間里的東西就再也拿不出來了。

這也是為什麼貴族們對空間魔具趨之若鶩的原因，畢竟他們總是有更多無法見人的秘密。

莉莎還在檢查那個血契合約，似乎在結束之前不打算搭理任何人，洛利安隨手揉了揉小姑娘那頭微卷的金毛。

——和他想得差不多，手感真好。

暗精靈隨口問：「你真的認為我們做不出殺人越貨這種事嗎？」

「我，」蘇玟沉默了一下，「……我不知道，我只是覺得你們不會對我這麼做。」

正在檢查契約的莉莎都忍不住詭異地掃了她一眼，「你不該在這種事上太自信，尤其你以前還是海登帝國的公民——我記得你們都必須要在教廷的學校學習？那麼你至少該知道人心險惡。」

「你說的沒錯，但是，」蘇玟有些心累，「我在認識你們之前，就決定改掉我的口音，我說話的時候還專門注意了這一點，然而還是這麼明顯嗎？」

「是的，很明顯，這不容易，畢竟你十歲了——」

「十三歲。」

「無所謂，反正都很年輕……為什麼要改口音？只要你不是埃爾維斯的信徒，就沒人在意你是從哪來的。」

「為了去塔文帝國學魔法，」小姑娘頹然地嘆氣，「我路過塔文帝國的時候，想去公會裡進行測試，但是那些魔法師因為我的口音和身份拒絕了我——真正的間諜一定會掩蓋這些，他們蠢透了。」

莉莎終於將契約檢查完畢了，聽到最後一句話笑了，「這倒是沒錯。」

洛利安倒是在想另一件事，「你在海登帝國長大——你從小就知道魔法的存在？」

「關於這個，」蘇玟簡單地解釋了一下，「我爸爸是精靈，我媽媽是半矮人，他們都不年輕了，去過很多地方，當然知曉魔法的存在，所以我一直很想知道自己能否成為魔法師，可是，假如我是的話，就會和父母分離，而且還必須向光明神宣誓，我不想這麼做。」

暗精靈們對視一眼，他們閱歷豐富，顯然知道對方在說什麼——

教廷勢力範圍里的大小王國，市面上根本買不到任何魔法相關的書籍，能檢測天賦的水晶又被控制在教廷手裡，一個人想要學習魔法或者得知自己是否有魔法天賦，要麼主動把自己變成教廷的囚犯，要麼只能是她的身邊有其他的魔法師。

莉莎將羊皮紙遞給她，「在合約上滴血。」

蘇玟用力地咬破了手指，鮮紅的血滴在羊皮紙上暈染開來，像是一朵殷紅瑰麗的花緩慢綻放，而那些咒文則逐漸閃爍起微光，整張紙也慢慢弄變得透明起來，在一陣刺目的光輝之後，完全消失在她的手裡。

莉莎從口袋裡掏出一枚戒指扔給她，「空間魔具的製作是我們氏族最核心的傳承，這樣的天賦鐫刻在我們的血脈里——哪怕我和洛利安以其他的方式效力於主人，但是我們的製作也絕不遜於我們氏族裡的任何人。」

蘇玟興奮地接了過來。

秘銀指環光彩熠熠，在手指上自動變化成合適的尺寸，戒面還鑲著一顆剔透的藍寶石，色澤清純而火彩鮮艷，美麗得令人著迷。

她暗搓搓地抓起口袋裡的銀幣，意念轉動之間，那幾枚銀幣悉數進入了戒指的儲物空間里，蘇玟試著把它們拿出來，只要一出現這個想法，銀幣頓時又回到了手中。

小姑娘按捺住想要出去狂奔兩圈的喜悅，「……我從沒懷疑過你們的能力。」

「那是你根本不知道怎麼回事，」莉莎搖了搖頭，「我們氏族裡的親人——你可以理解為他們授命向軍隊里的魔法師們供貨，那是他們的職責，所以一般人都會選擇和他們交易，算了，像你這樣從西大陸搬來的人並不多，尤其你還生活在教廷勢力範圍的國家裡。」

「那又怎麼樣，你剛才都說了，」她聳了聳肩，「我從來沒信奉過光明神。」

「你以前的生活難道不會非常艱難嗎？據我所知你身邊應該圍繞著許多堅貞的教徒，而且你——你的口音聽上去像是住在西部？」

「玉蘭城，」蘇玟不太情願地點頭，那是海登帝國最繁華的城市之一，這些見多識廣的精靈肯定聽說過，「我在玉蘭城轄區的一個鎮上，但是經常去城裡，也曾在那裡上學，曾經多次榮幸地感受到『神恩』。」

暗精靈們低笑起來，他們去過西大陸，曾經遠遠見到那種盛況——

神殿前人山人海卻鴉雀無聲，虔誠的信徒們祈禱著，在乳白色的聖光里浮現出天使的羽翼，如果是大城市甚至可能會出現低級的神明，若是在聖城，那很可能就是光明神本人了，然後信徒們熱淚盈眶地拜倒。

「當我還在學院的時候，」女孩撇了撇嘴角，有些厭惡地說，「每次神跡或者祈福儀式結束之後，我們甚至要寫一篇至少十三寸長的文章，你必須要搜腸刮肚地用所有辭彙去歌頌光明神——並且一段時間之內，學校里的人都會沉浸在喜悅中，絕大部分人的話題都與這有關。」

「那你呢？」

「我？」蘇玟猶豫了一下，「在我上學前，我父母就告訴過我，為了避免讓自己陷入麻煩，我應當學會編造各種不傷害他人的謊言，譬如假裝自己和周圍的人擁有同樣的感受。」

莉莎很贊同這個，「聰明的舉動，否則一旦被冠上異教徒的名頭，你身邊的所有人都會倒霉。」

「但是，小小姐，」洛利安若有所思地說，「聽上去你的家人並沒有一直給你灌輸反叛教廷的言論，他們更希望你活得輕鬆一點，但是你似乎是自發的厭惡這一切……你有想過你為什麼會敵視教廷嗎？」

這次她不假思索地回答：「因為他們我失去了學魔法的機會。」

暗精靈不置可否地看著她：「你什麼時候知道魔法的存在？」

「兩年前……」

蘇玟愣了一下。

兩個暗精靈的神情都有些意味深長。

莉莎彎起嘴角，「那麼你十一歲之前恐怕也不怎麼喜歡教廷吧？這真的很罕見，因為據我們所知，大部分西大陸的居民並不是被迫成為信徒，他們是真心渴求光明神的眷顧。」

蘇玟怔怔地望著他們，「其實……我父親被趕出氏族就是因為他不願意向光明神效忠，我從小就知道這件事，也許是因為這個？我討厭那些因為信仰而拋棄家人的精靈，也因此討厭教廷。」

「是這樣嗎，」莉莎微笑了一下，「據我所知，純血的□□靈——也就是光精靈，天生就會嚮往埃爾維斯所象徵的那種力量，而且令尊在氏族裡成長，周圍都是虔誠的信徒，他毫無理由變成一個與眾不同的人。」仟韆仦哾

「除非他是混血，」洛利安輕聲補充了一句，「那就能解釋你的特殊了。」

「而且，」暗精靈姑娘揚起聲音，「是黑暗種族的混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