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不知故人幾時歸

越過山坡下的碎石堆，面前便是一片綿長的灘塗。

海水一漲一落，在月光下閃耀着白色的粼光。

萬葉在灘塗上奮力向前奔跑着，身後甩出一抹淡青色的流嵐。

這片灘塗雖然廣闊，但是意外地沒有任何幕府軍隊駐守，萬葉也得以順利前進。

身後隱隱約約可以聽到追逐的吵鬧聲，但是礙於陡峭的山坡和密林掩護，幕府的軍隊一時半會兒趕不上來。

終於，萬葉在全力奔跑了片刻之後，來到了方才煙花升起的地方。

這裏是一個看起來荒廢已久的木質碼頭，旁邊還停泊著一艘小木船。

然而此時此刻，除了眼前這些預料之中的事物。

那個想像中的奇迹，並沒有出現。

「我就猜到是這樣......」

萬葉望着眼前空空如也的灘塗，和地上一串小小的腳印，不禁苦笑了起來。

煙花並不是千籟放的，

萬葉從一開始就知道。

但他寧願欺騙自己，去相信那個幾乎不可能發生的奇迹，以此來獲得心中一點小小的寬慰。

「算了，既然你都做到這份兒上了。」

「那我......就再陪你演一場戲吧。」

萬葉對着空氣低聲說着，將自己的語調稍稍提高了一些。

「你這傢伙呀......」

「明明說好了下次要和我一起放煙花的，為什麼是偷偷一個人？」

「......」

海風拂過，揚起楓原萬葉額前的髮絲。

眼前無人作答。

「你說想要偷偷給我驚喜？」

「哈哈，你怎麼總是這麼傻，我明明更喜歡和你一起的感覺。」

「......」

「對了，千籟，我今天見到了另一個你。」

「一個帥氣無比，渾身冒着金光，像一個英雄一樣的你。」

「他把我從盜寶團手裏解救了出來，還找回了小雪團。」

「......」

「什麼？你說那就是你本人？」

「不可能的。」

「那個傢伙，我一眼間就看出來了，他不可能是你的。」

「......」

「你問為什麼？」

「那是因為......」

「他呀，在臨走的時候......」

「甚至都不肯抱我一下......」

萬葉說着低下了頭，聲音逐漸變小，變小，直至消失。

最後，變為了一聲哽咽。

月光逐漸黯淡了下來，一絲絲烏雲掠過天空。

海水上漲，漫過了萬葉的腳踝。

冰涼涼的。

小雪團此時像是意識到了什麼，探頭從萬葉的懷裏鑽了出來。

「怎麼了......」

萬葉有些哽咽地說道。

他轉頭望着遠方的天空，神色逐漸凝肅了起來。

方才還是一片澄澈的夜空，此時不知為何突然間烏雲密佈。

平靜的海面開始不安地起伏，海浪一波高於一波，逐漸躁動了起來。

一場風暴，

即將來臨。

而此時，萬葉來時路過的崖壁之上，開始隱隱約約出現幕府軍士的火把光芒。

在這個時候選擇後退，將會面臨前功盡棄的後果。

而往前一步，卻要獨自面臨恐怖的風暴。

萬葉沒有多做思考，當即就往碼頭上走去。

踩着吱呀作響的木板，

萬葉小心翼翼地來到了小木船的旁邊。

發現上面除了船槳，還有一張紙條。

萬葉踏上船，拾起紙條，拆開來看，發現上面寫有兩行可愛的字體。

「希望你可以看到這枚煙花。」

「以後眼狩令結束了記得來花見坂玩哦！」

落款是「長野原宵宮」。

「原來，是你們呀......」

萬葉看完，臉上浮現一抹淡淡的微笑，然後將紙條小心疊好，放進了袖口裏。

而正當他拾起船槳，準備將船推往海面之時，懷中的小雪團突然跳了出來，然後一躍到了碼頭的上面。

「雪團，你幹嘛？」

萬葉連忙問道。

只見小雪團站在原地，沖着萬葉喵喵叫了兩聲，然後開始往陸地的方向走去。

「喂，小雪團，你不要走啊！」

「我們一起划船離開這裏，然後找機會離開稻妻，以後就可以無憂無慮過日子了！」

萬葉說着搖搖晃晃站起了身。

小雪團看到萬葉這樣子，反而腳步更快了，不大會兒就跑到了岸上。

而這時，雨點開始落下，雲層之中隱隱傳來第一聲雷鳴。

萬葉望着雪團站在岸邊的身影，有些不知所措。

「你的意思是，不肯離開稻妻嗎......」

「你是要留在這片有他在的土地是嗎......」

小雪團似乎聽到了萬葉的話，轉過頭來，喵喵叫了幾聲，然後乖巧地蹲坐在了岸邊，靜靜望着萬葉。

這就是你的選擇嗎......

我知道了。

萬葉神色黯然地坐了下來，然後沖着岸上揮了揮手，說道∶

「那就再見了雪團，照顧好自己。」

「我......應該還會回來的。」

「到那時候，稻妻應該已經因為千籟而有所變化了吧......」

隨後，萬葉便用力驅策著小船，向著海面而去。

起初的海面還算平穩，萬葉可以儘力把控著方向和平衡，繞過幕府的包圍不是什麼問題。

但是這場風暴實在來得太突然，來得太兇猛了。

洶湧的海浪拍擊著船舷，一次比一次來得凶，撞得狠。

淅淅瀝瀝的小雨很快變成了中雨，最後演化為了一場傾盆的暴雨。

萬葉此時無力地漂泊在海上，宛如一片脆弱的樹葉，被大自然隨意捉弄。

有無數次萬葉的船險些被海浪掀翻，或者強行改變了航向。

他渾身都已經被雨水澆透，雙臂因為用力到了極限而開始變得僵硬。

而在此時，在萬葉的心中，那股早已存在，卻被拚命壓制的一抹意志開始作祟，不停念叨著：

不要再掙扎了，身世坎坷如你，還不如一死了之。

鬆開手吧，鬆開槳吧，其實你的心裏早就想這麼做了。

對於活着，你更嚮往以死來解脫一切......

不是這樣的么，楓原萬葉？

「是的，是這樣的沒錯！」

「我就是這麼想的！」

「但是，但是啊——」

「我這條性命所承載的，可不只是一個人的靈魂！」

「他從頭到尾都在保護着我，指引着我，他無處不在，他從來沒有離開，我又有什麼權力放棄這幅身軀！」

「況且，況且......」

「我可是千籟他......」

「生前唯一的摯友啊！」

萬葉奮聲嘶喊著，向著隆隆的雷暴，也向著心中的祟念。

只可惜，

人類意志的力量也總是有限的，

英雄史詩並不會發生在每一個人的身上。

寄希望於奇迹，

本身就是一個註定會輸的賭局。

「砰——」

一陣巨浪襲來，萬葉的船隻終於無力支撐，將他狠狠摔進了洶湧的波濤之中。

縱橫激蕩的海水將萬葉捲起，又拋下。

時而扔出海面，時而又用一陣強浪將他狠狠拍進水裏。

海水從鼻腔灌入，一點點奪走萬葉肺部的氧氣，和他所剩無幾的力氣。

終於，在片刻之後，萬葉的身體失去了最後的抵抗能力。

整個身軀緩緩從海面落下，

落下，

背後就是黝黑的萬丈海底，

眼前仍有最後一點點光芒，

代表着希望和天空的最後光芒。

「我......」

「終於還是失敗了么......」

「多麼像一場鬧劇啊......」

「瘋來瘋去結局還是這樣......」

「我......」

「想結束這場表演了......」

「千籟，你是不是早就知道這是一場鬧劇，所以提前退出，去看我的好戲了？」

「如果是這樣的話，就最後拉我一把吧，我不想再繼續了......」

「我好累啊，真的好累啊......」

「......」

萬葉的雙眼無力地睜著，望着眼前最後的一點亮光。

倏然間，那一點亮光的光暈開始擴散，一點點成長為了光束，照亮了萬葉眼前的黑暗。

一個戴着圍巾，眼中含笑的人影出現在了萬葉的眼前。

「松島......千籟......」

萬葉的心口一顫，手臂不自覺向著前方伸了過去。

只見松島千籟微笑着，用他那一貫的溫柔的目光望着萬葉，緩緩伸出了手。

「拉住我的手，萬葉。」

「千萬不要鬆開。」

「嗯，嗯！」

「我不會再鬆開了，千籟!」

萬葉在心中堅定地說着，眼淚奪眶而出。

一時間，他那無力而冰涼的手被另一隻溫暖而有力的手緊緊握住。

隨後向著海面拉去。

「真的是你，真的是你啊千籟......」

萬葉的嘴巴顫抖著，鼻尖酸痛著，終於忍不住哭了出來。-

隨着一陣小小的浪花，萬葉終於被拽出了海面，隨後倒在了一艘小船里。

直到這時，萬葉才看清楚了。

那個拉着自己的手，將自己從海里救起的人並非松島千籟。

而是一個女人，一個英姿颯爽的女人。

「恭喜你，小子。」

「從現在開始，你可以光明正大地離開稻妻了。」

那個女人望着萬葉說道。

「你，你是誰......」

萬葉流着淚，虛弱地問道。

「我是北斗，南十字船隊的領袖。」

「以後呀，不要再怕有什麼人來欺負你了，放心跟着我吧，我罩你！」

萬葉聽罷，一時間覺得這個名字很熟悉，似乎從哪裏聽到過。

只不過......一時想不起來了。

海上的風暴還在宣洩著自己無端的怒火，那艘空無一人的小船還在波濤之中上下翻滾著。

生活了十幾年的故鄉，就以這樣一種無禮的姿態在萬葉的眼前遠去了。

………………

人類意志的力量也總是有限的，

英雄史詩並不會發生在每一個人的身上。

但是所謂「希望」和「奇迹」，

它們的存在本身就說明了人類註定是個偉大的、頂天立地的群體。

你、我、他、她，

我們全部都是有可能成為英雄，成為史詩中主角的人。

正如生活在提瓦特上，那群擁有熾烈願望的原神們一樣。

我們的存在，

本身就是個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