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振袖秋風問紅葉

「為什麼，哪裏都有你……」

「每次都是你……」

萬葉低聲呢喃著，把即將湧出的淚水用力憋了回去。

在他面前，小雪團依舊在原地，高舉著爪子向著空中來回扒拉着，卻什麼也抓不到。

「小雪團，我們快走吧。」

萬葉起身向前，一把將小雪團抱進了懷裏，然後向著喧囂聲最弱的方向奔去。

「聽話，聽話，小雪團，不要鬧了……」

萬葉竭力安撫著懷裏不安的小雪團，忍受着那一根根小爪子在自己胸前抓撓的疼痛。

「喵嗚——」

「喵嗚——」

小雪團第一次如此不安分，就像是一個鬧脾氣的小孩子。

唯一可以哄好她的，只有她剛剛見到的那個人。

萬葉不再說話，只是強壓着湧上心頭的情緒，一邊抱緊懷裏的小雪團，一邊傾心聆聽着風中的各種聲音，為自己指明方向。

一時間，各種言語交談的內容匯入耳中。

「這一次，絕不能讓他再跑掉了……」

「九條大人，弓箭手已經埋伏好了……」

「我有點緊張，不知道今晚還能不能平安回家……」

「兄弟，幫我重新系一下袖甲吧，多謝了……」

「……」

嗡嗡吵吵的聲音在萬葉的耳畔糾纏、迴響。

刀戟與盔甲相撞，鏘鏘作響。

戰前人們那沉重的呼吸聲，

以及那難以掩蓋的劇烈的心跳聲。

在細心聆聽了片刻之後，萬葉發現自己幾乎已經被團團包圍在了這片森林當中。

周圍是數百名埋伏已久的幕府軍士，生生圍成了一圈鐵箍，並向內不停束緊。

唯一的突破口就是北方，那裏守軍的蹤跡很少。

只不過，從北方吹來的風中充滿了潮濕而咸腥的氣息。

如果沒猜錯的話，應該就是靠海的一方。

向北出發的話，一旦碰到了崖壁，或者遇到有幕府軍把守的碼頭，那麼將會直接把自己送入虎口。

但如果回頭向南，更是將要直面九條裟羅的幕府大軍，勝算幾乎為零。

正當萬葉猶豫考量之時，後方傳來了一陣急速靠近的密集腳步聲，以及刀兵碰撞的清脆聲響。

回頭望去，萬葉發現幕府的先頭部隊已經來到。

武士們手持火把前進，在黑夜之中宛如一條蜿蜒的火蛇，向著萬葉氣勢洶洶地襲來。

身上仍然負傷的萬葉不敢強行接戰，轉身向反方向跑去。

然而，還沒來得及走兩步，萬葉就又聽到了側前方一陣陣弓弦拉扯的聲音。

「不好！」

在如雨般的箭矢發射的一剎那，萬葉急忙閃避，藉著樹樁來回奔躲。

隨着一陣「簌簌」的聲響，萬葉所過之處，悉數被釘上了箭矢。

一時間，整個森林都彷彿充滿了幕府軍士們的蹤跡。

不知何時會出現的冷箭，

戰前鼓氣的狂怒呼喊，

以及在密林陰翳下穿梭的幢幢黑影。

萬葉的心臟劇烈搏動着。

他感覺現在自己的所有感官都在受難，就像是被困在囚車裏的死刑犯，忍受着來自四面八方的刺痛和折磨，卻無力反擊。

看不清是誰，

也聽不到是誰。

空氣是潮濕而燥熱的，整個世界都毫無秩序。

一切，

都太混亂了。

忽然，一陣箭雨破空的聲響自後方急速傳來。

伴隨着它的，還有洶湧的雷元素之力。

萬葉傾盡全力，縱身一躍，跳到了半空中。

那根捆綁着天狗咒雷的箭矢插入地面，然後轟然爆炸。

一陣耀眼的紫色雷光頓時照亮了周圍的黑暗。

「你逃不掉了。」

九條裟羅的聲音順着狂躁的風，進入了萬葉的耳朵。

這時，通過天狗咒雷爆炸確定方位的眾武士明確了目標，紛紛嘶喊著沖了上前。

包圍圈在急速縮小，萬葉已經能聞到空氣中的無窮殺意。

「來不及了，只能賭一把了！」

萬葉一狠心，直直向著北方幕府軍力量最薄弱的地方衝去。

手中青嵐出現，打刀被呼嘯的風刃所纏繞。

「風共雲行！」

一道風幕自萬葉的周圍出現，繚亂的風刃將前方阻攔道路的武士紛紛擊倒在地。

萬葉抓緊機會，突破了一個幕府小隊的包圍，繼續沿途向北。

腰間神之眼的光芒愈發璀璨，鬢間的汗珠也逐漸多了起來。

本就負傷的身體此時承受着巨大的壓力，隨時都有可能在一瞬間崩潰。

就在他全力奔行之時，兩個看起來像是掉隊的幕府士兵出現在了萬葉的正前方。

那兩人的面容很是稚嫩，上面掛着滿滿的恐懼之色。

就連手中的長戟都有些拿不穩的樣子。

看一眼，就知道是剛服役的新兵，還未經歷過腥風血雨。

萬葉望着他們畏畏縮縮的模樣，心腸一軟，索性暫時收回了元素之力，用刀背將兩人推到道路兩側。

可就在他自空中落地的一剎那，小腿上傳來了一陣劇烈的、撕心裂肺的疼痛。

原本包紮在腿上的白色繃帶上，滲出了一片濃濃的血跡。

重心不穩的萬葉踉蹌地摔倒在地，和懷中的小雪團一齊滾下了一個小山坡。

陣陣劇痛自全身各處向萬葉襲來，

尖石劃破臂膀，

荊棘刺痛臉龐，

沉重的撞擊讓他的口中血氣瀰漫，頭腦發昏。

終於，在一陣翻滾之後，萬葉被一個凸起的石塊擋住，被迫停了下來。

而小雪團則因為身段靈活，及時跳了出來，幾乎沒有受什麼傷。

「好痛......」

萬葉雙眼痛苦地緊閉着，傷痕纍纍的身子蜷縮在一起，在夜晚的寒風中瑟縮著。

「為什麼......」

「為什麼要這麼對我......」

「那兩個神之眼真的對你們那麼重要嗎？」

「為什麼那麼執著......」

回想起自己今天和一個月來的種種遭遇，萬葉那本就不那麼堅強的內心在這一刻終於崩潰。

第一顆為自己而流的淚滴從眼角擠出，然後划落。

「沒有退路了，」

「已經沒有退路了......」

「與其這樣像這樣繼續毫無目的的奔逃，不如像千籟一樣痛痛快快地死去。」

「原來......要抱必死的決心需要這麼大的勇氣......」

「可是千籟啊......」

「你是怎麼做到看起來那麼若無其事的呢......」

萬葉翻過身子，望着清澈的夜空。

任由疲憊和失落將他慢慢吞噬。

後方已然沒有退路，

前方又不知何處才有一線生機。

這樣疲憊地活着，

真的是太累了，

太累了呀......

萬葉想着想着，眼皮緩緩放鬆，然後一點一點，一點一點地合上。

就在眼前的夜空即將徹底消失的一剎那，一束紅色的光芒自遠處的灘塗一躍升空。

宛如一顆向上飛行的紅色彗星，燃燒着希望的尾焰。

砰——

轉眼間，那團光芒自空中炸響，在昏暗的夜幕之中綻放出一朵如火燃燒的楓葉。

萬葉的雙眼再次睜開，楓色的瞳眸和遠天的煙花遙相呼應着，閃爍出溫暖的光芒。

………………

依舊是那個煙花燦爛的夜晚，

友人在側，

清酒流香。

「萬葉。」

「怎麼了？」

「以後你若是再見到楓葉一樣的煙花，那就一定是我了。請你一定，一定不要有任何的思索，努力振袖踏風，向著它綻放的方向奔跑吧。」

「無論發生什麼，我都會在點燃煙花的地方等你。」

………………

千籟的笑容再一次浮現在了萬葉的眼前。

依舊是那麼溫暖，那麼讓人心安。

「千籟......」

「不要再騙我了。」

「我......」

「再相信你一次。」

萬葉咬牙起身，抱起小雪團，向著煙花升起的方向振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