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你不是救世主，也不是保護神」

王一感覺到眼前的這支阿賈克斯正在死去，正在一絲一毫流失著全部的、曾經引以為傲的jīng神與力氣，像一條被困在漁網中拚命掙扎而不得解脫的肥魚被四散的繩索緊緊勒住，張著一張窒息的大瞪著一雙渾圓的眼珠，渴望被解救，渴望被英雄解救。

王一很賣力。他上場雖然僅僅只才十幾分鐘，然而已經跑了兩三千米，前場后場到處都可以看到他奔跑的身影，即使胸口已然是隱隱作痛，也要堅持跑下去。他不知道自己還能堅持多久。

呼吸一股接一股，如同yīn霾霧氣霎時間消散在此時此刻昏黃的初冬暮sè下，將場上雙方球員來回的散碎剪影映襯得更加無情與落寞。

王一當然知道這不是自己體力的極限，平時他可以一口氣足足跑上八千米。然而這時候，球場上緊張的氣氛讓他的動作變得僵硬，肌肉不由自主會發緊，需要耗費比平時更多更多的體力與注意力來使自己集中到比賽上面。除此之外，阿賈克斯在場上表現出來的這股傾頹不堪態勢，更是一種考驗。

他毫無保留地跑著，試圖彌補自己剛才犯下的錯誤，希冀可以以此而完成一個自我的救贖。如果剛才第三個丟球算得上是他的一個錯誤的話。

然而有時候努力會是白費力氣的。他看不到自己的努力有什麼實現的機會與可能。因為足球不是一個人的運動——即便這世間真有救世主，那也應該是耶穌與他的十一門徒一起演繹的一個傳奇故事。他機械地跑，無視看台上零星的歡呼與噓聲。

比賽臨近結束的時候，阿賈克斯在前場獲得了一個極好的破門機會。這是一個位於對方大禁區右側三十米區域的自由球，適合右腳的球員來主罰，拉起的弧線直接就可以繞過人牆對對方的球門構成威脅，依王一的自由球功夫是具有相當的準頭。平時的訓練他是沒少在在這個位置踢進過類似的好球。

在剛進來預備隊的時候，幾個門將不相信他的自由球水準，打了賭輪流站在門前信誓旦旦，結果也是無法保證可以撲出來，即便後來按他們的強烈要求加上去幾道人牆，也沒看出有什麼見效的阻攔效果。其中隊內二號門將凱尼斯·弗米爾不信邪，非勉強自己做一個很大幅度的撲球動作，結果反而拉傷了自己的大腿，在病床上躺了小兩個月才見好，而且那個球最後他也沒撲到，是緊擦著立柱飛進了球網。在那以後，科斯特·揚森就規定門將在訓練或者對抗賽的時候，對王一的直接自由球要儘力而為，不要勉強。

不過一線隊畢竟不同於預備隊。上賽季韋斯利·斯內德沒有離開阿賈克斯的時候，是隊內自由球當之無愧的第一順位人選，他是中場核心，而且自由球也處理得極好，自然沒有別人跟他爭；不過他轉會皇馬後，阿賈克斯就再也沒有一個十分固定的定位球手了，因為比來比去剩下的人水準都不高，也就說不上誰服氣誰，一有機會誰都想上去踢上兩腳，進不進先兩說，反正次數累加得多了總歸是有進去的時候。而最是應該發揮自己決策能力的主教練亨克·滕卡特在這件事情上沒有太去計較。對這個老頭而言，只要麾下球員不造反鬧事，上了場后願意認真執行自己的戰術，這類的小問題自然就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這次，司職右邊鋒的路易斯·蘇亞雷斯搶到了這個自由球的主罰權。烏拉圭人抱著皮球在主裁判的指示下將球擺好，然後往後退了幾步雙手叉腰，表示自己已經準備就緒。一旁的隊友知道依著他平時吃獨食的習xìng，是決不會放過這個絕佳的破門機會，決不會用一次草草的傳球來結束這次進攻，因此都站著沒有動，等著看他表演，或者出醜。王一在後面躊躇了一下，走上前，出聲叫住了擺好架勢的蘇亞雷斯。

「路易斯，可以讓我來罰這個自由球嗎？」

蘇亞雷斯回頭瞥了他一眼，沒有說話，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不過同時也沒有徑直走開。這個極其明確的姿態表明他並不願自己讓出這次得分的機會，即便此時此刻已經是全場比賽補時階段的第三分鐘，即便皮球最終飛進了對方球門亦無法改變阿賈克斯在自己的主場阿姆斯特丹競技體育場遭遇到的本賽季首場失利的這個既定事實。

「我想來罰這個自由球，路易斯。」王一又說了一遍。

「教練有安排說讓你來踢嗎？」蘇亞雷斯盯著王一看了一眼，反問道。

王一搖了搖頭，臉sè閃過一絲黯然。

「那麼實在不好意思，你必須要先得到認可。憑你的實力，或者教練施捨的安排？」

王一抿了抿嘴，居然是說不出什麼爭辯的話來，然後在轉身的一剎那，他彷彿就是聽到樂心在片片碎裂的聲音。他知道自己已經失去了這個機會，這個可以自我救贖的機會。

漫長的等待，一聲哨響，慷慨的蘇亞雷斯罰出的自由球直接飛到了人頭攢動的看台上，消失在了迷離不定的燈光里。

沒有一聲的責怪，沒有一聲的抱怨，沒有掌聲，沒有噓聲，大概因為觀眾席上早已經沒了扣人心弦的緊張與說不出的期待——沒有這些也就無所謂關注不關注。看球的人們——無論是否真球迷、也無論是否附庸風雅之輩——這時候正陸陸續續離場。明天的生活還得繼續，走出這座球場的這些人在下一個太陽升起、再次普照這片廣袤大地的時候，仍然是一個個外表光鮮的「MRVAN」，而最終只會留下這些球員在此，歡呼慶祝勝利，抑或獨自品味失敗。

王一看著那些正陸續起身離去的身影，感覺就好像是一個個無聲無息的否定，對他這場處子秀，對他滿場飛奔的努力的否定，就彷彿這場比賽在需要他用犯規的代價阻止對手前進的時候就已經提前宣布結束。

一個失敗者，沒有去辯駁為什麼會失敗的權利。

埃德加·戴維斯不止一遍地跟他說過，說人生來都是偏心眼的，都是偏愛那些有創造xìng的、美麗的東西，兇狠的防守代表了破壞與毀滅，自然不為他們所喜；為了勝利、為了一個jīng彩的進球人們可以寬容一千次一萬次進攻機會的失去與揮霍，然而就是不能容忍足球場上任意一次失誤而導致的丟球。身為一個后腰，註定不會常有像前鋒那樣在進球后的滿場飛奔，亦不會多有像後衛那樣在卡位鏟球時候的高光鏡頭，在默默無聞的位置上不會享受到過多的鮮花與掌聲，反而要為失球與失敗擔負起責任。

「如果你最終是忍受不了這些成功之前的寂寞，那麼這一片綠茵場與那一片的星光就註定不會屬於你。」

埃德加·戴維斯在說這句話的時候，臉上的神情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