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偶遇的談話
荷蘭的冬天，很冷很冷。
荷蘭地處高緯度，要比中國大部分地方yīn冷與濕寒。對王一而言雖然過去的十八年時間都生活在北方，呼嘯的北風與鵝毛的飄雪在他眼中不是一件可以去值得嘖嘖驚嘆的新鮮事情，可身來了荷蘭后，冬天的冷冽程度依然讓他大開眼界，甚至有些瞠目結舌。
每到冬天，踢球的事情倒先可以扔去一邊，首要任務變成了防寒。因為身為球員，每天的訓練都是要在冷風嗖嗖的戶外，而可供訓練的草皮不會奢侈到像阿蓮娜球場是有著地熱的供暖系統，因此每次都要花費上大半個小時的時間充分熱身，不然就極可能受傷。當然，這些情況對王一的其他隊友——譬如西姆·德容與埃德加·戴維斯這類絲毫沒必要去擔心自己在隊內出場機會的人來說還是可以作為一個頭等難題來看待的。對王一而言，讓他覺得無比心焦與急切的是另外一個問題、一個可以決定他有沒有必要再出現在這塊訓練場地上的大問題。
花費了這麼大半年時間的王一終於確信了一個事實：亨克·滕卡特打心眼裡是不喜歡自己的！無論自己在場上場下表現得是有多麼勤奮多麼努力，也始終沒有改變過自己在他心目中留下的一個不佳印象——偏偏更加諷刺的是，他再怎麼思量也是思量不通他對自己的這個不佳印象究竟從何而來，也使得自己無法做出一個及時的更正或者彌補。而且自始至終，身為主教練的亨克·滕卡特也沒有找自己談過這個話題，就彷彿在他的心中、在他的戰術板上根本沒有王一這個人、這個名。
他不知道為什麼。
人生在世會受讚揚，不時亦有抨擊，被讚揚了自然不用多說，是猶如天降甘醴醇露般的沁人心脾，被批評了其實也不用去過多在意，收拾好心情繼續出發便是，因為這至少說明還有人在關注著你、至少說明在世界的某個角落還有人在對你存著隱隱期待。然而如果被遺忘、被無視、從根底上徹底失去滋生關注與希冀的土壤的話，就是一種哀莫大於心死了。事實上王一這時候心底的感覺雖然不至於說如此，但相比之下也相差不了多少。
一個可以證明的事實就是在對陣NAC布雷達的那場比賽輸掉后，上個周末的聯賽王一又重新被按回在了板凳席上。
對王一而言這其實也沒什麼，要知道在一個月前他連坐上場邊那排板凳的資格也是一種奢望。然而亨克·滕卡特在比賽中的一個換人調整就讓他一下就明白了過來：在後腰的位置上，阿賈克斯主教練寧願用踢中後衛的維爾通亨去換下實在跑不動的埃德加·戴維斯，也不願意再給王一哪怕一分鐘的出場機會。客場3:2有驚無險擊敗威廉二世的這場勝利彷彿也給了亨克·滕卡特如此調兵遣將的莫大理由，雖然大多數人知道上輪聯賽的輸球其實跟王一沒有什麼太直接的聯繫，畢竟一個也是輸，兩個也是輸，總不能說給他不足二十分鐘的時間是要他上場去拯救世界的罷？
況且話說回來，如果他現在真的有力挽狂瀾能力的話也不會像現在這麼默默無聞地待在阿賈克斯的板凳席上，定然是會聲名傳遍歐洲。
冬天的戶外冷風肆虐，吹在臉上猶如刀割似的，如果再要頂著風去跑，那是說不出的難受滋味。而在荷蘭，如此的天氣倒也相當常見，甚至有時候這麼艱苦卓絕的訓練也讓王一禁不住懷疑自己在阿賈克斯到底有沒有一個屬於自己的、光明燦爛的前途與未來，他一下記起了羅德·范尼德提到過的PSV埃因霍溫給自己報價的那件事情。
「如果再不行的話，就遞交上一份轉會申請，然後將這裡看做自己曾經一個不堪回首的失落之地罷——至少在一切都還可以挽回之前！」他思量得入了神，沒有注意到有人走了過來。
「王，一個人在這兒發什麼呆？」突然，身後有人在喊他的名字。
王一回頭一看，發現居然是好久未見面的范·因斯。處在凜冽寒風中的他沒有跟其他人一樣穿起厚實臃腫的棉襖，而是用一件手工製作的呢絨大風衣將自己的身形襯托得更為修長與挺拔，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過去都可以打量出一種勞心者的氣勢與姿態。
他變得越來越像一個出sè的俱樂部總監！
王一連忙出聲問好。
「最近情況怎麼樣，在隊里一切都還過得去罷？」范·因斯開口寒暄著這些有營養沒營養的話，另一邊努力試圖將脖頸上有些微微翹起的圍巾一角塞進風衣的領口，以便儘可能使得自己看上去更顯jīng神一些。
「這是一個很倔、很執拗的人！」王一當即就在心底就下了結論。雖然說這不是他第一次才真正認識眼前的這個人，但在海牙的時候范·因斯可遠遠不會像現在這麼注重過自己的外表與儀態。
不過思量歸思量，該開口說話的時候還得開口。
他想了想，回道，「感覺過得還行，其實只要習慣了一切都好說，就像在海牙的時候……」
王一在心底其實不是這麼以為的。不過如果要抱怨與牢sāo的話，他自然不能像是一個愣頭青似的就這麼直白說給范·因斯去聽。
「那就是說，你還沒有習慣了？」范·因斯稍顯意外，點了點頭，下一刻打量過來的目光就有些意味深長。
一股冷風刮過，順著王一沒有掩緊的袖口直往裡竄，滲涼滲涼的感覺就彷彿是要將此時此刻他火熱火熱的內心與胸膛瞬間封凍。
「天氣真是冷，可得穿厚一點，感冒可實在不是一件好事情，尤其對運動員來說。」范·因斯不著痕迹地帶過了這個話題，轉過頭盯住不遠處鐵絲網護欄外兩排光禿禿行道樹，又低聲嘟囔了一句，「應該找點什麼東西將這兒給遮起來……」
王一也跟著轉過頭，恰好看見一輛汽車飛馳而過後散逸出的尾氣，還有耳邊隆隆的呼嘯不斷。
「為什麼？」他多問了一句。
「因為外面的誘惑太多太多，而現在的你們還很年輕、太年輕。你們的jīng力應該是集中在足球上面，我應該想些辦法將你們的心留在這兒。」范·因斯這帶著几絲囈吸的話跟著打著旋兒的風飄進了王一的耳膜，彷彿有一種誰也更替不了的、無法否定的魔力。
王一不知怎的在這時候就想起了初識的凱瑟琳·斯諾，那一來一去、用明眸皓齒傾灑下絕世風姿的妖嬈女人，那一顰一笑，甚至僅僅只舉手投足間便讓人怎麼忘也忘不了的過人風情——只是她固然是一個天大的誘惑，可難道不也是讓人為之前進不息、努力不息的一個動力源泉之所在嗎？
因此王一在心底輕笑了一下，對范·因斯的這句話頗有些不以為然。
只是在這個時候連王一自己都沒有意識到，在這第一時間他想起的居然不是身為自己正牌女友的凱拉·奈特莉！
突然范·因斯又開口問了一句：「你對亨克·滕卡特評價如何，他是不是一個好教練呢？」
王一臉sè一怔，看向范·因斯的眼神頓時就有些難以置信。他知道這也不是一個很好回答的問題，作為球員自然不能在背後對主教練有什麼閑言碎語，不過同時又必須要考慮到自己現在的處境，要讓改變成為可能。
「他是個好人！」王一急中生智，突然冒出來了這麼一句答非所問。
范·因斯聽到這話也是一怔，隨後又一笑，繼而像是在問詢王一，又還像只是在自言自語似的，「只就是一個好人？一個好人嗎？」
范·因斯轉身走遠了，沒有留下哪怕一句可以表明他態度與心情的話語。只剩下王一此時此刻站在原地，抬頭斜了一眼那正慢慢消逝的背影，然後滿臉的yīn晴不定，不知在思量些什麼。
不遠處西姆·德容抱著球跑過來，隨著王一的目光打量出去，也沒有說什麼話，只是臉上有幾分憂sè。
王一知道他這是擔心自己剛才與范·因斯談論的話題是不是跟轉會有關，因此他張口解釋了一下：「范·因斯先生只是路過一下，沒有說起別的什麼……」
「真的沒有說別的什麼嗎？」
「當然。」王一笑了一下，走過去伸腳將剛才漏掉的皮球拉回來拿在手上。
聽到王一的回答，西姆·德容還是搖著頭，臉上的憂sè更加深沉。王一知道自己多說無益，就不再去多費什麼口舌，因為亨克·滕卡特對自己的漠視與不喜在更衣室內早已經就不是一個秘密，同時也沒有人會認為阿賈克斯會為了自己這麼一個微不足道的角sè球員而炒掉主教練，引起俱樂部的動蕩。西姆·德容這肯定是不太認為自己會在阿賈克斯有什麼未來與前途。
王一收拾了一下心情，低下頭笑了笑，將剛才那個略顯沉重的話題引了開去，「說一點別的罷，你想好下星期怎麼來『招待』你弟弟的到訪了嗎？準備要進幾個球呢？」
西姆·德容的雙胞胎弟弟盧克·德容效力於特溫特隊，恰好是阿賈克斯聖誕節后那一輪聯賽的對手。對於這賽季才在隊內獲得穩固出場機會的西姆·德容而言，這顯然是一場需要認真對待的比賽，因為他弟弟已經是要比他更早一步在特溫特踢上了主力。
「他？這次一定是要讓他見識一下我最近一段時間特訓的成果……」
西姆·德容頓時就順著王一啟開的這個話題說了下去——倒也是聽話，王一認真點頭聽著，不時爭辯或者反駁上一兩句，臉上和煦的笑容彷彿可以驅散此時此刻這漫天不盡的yīn霾，好像剛才與范·因斯的一通談話沒有給他造成什麼影響。而在遠處，哨音此起彼伏，隨著風聲飄了過來、飄了過去，飄來飄去越飄越遠，不知在試圖向誰傳遞著一股什麼樣的訊息。
「也許，一個陽光明媚、萬物復甦的chūn天便是在那邊不遠罷？」說話的間隙，王一收拾起了自己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