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再見恍然如夢

神魂恍惚之間，一個個虛幻的記憶光影浮現，從身邊劃過，有熟悉的，有陌生的。

秦相合仔細看到，有一個嬰兒哇哇落地，父母為他取名相合，以及從出生到死去的一生經過。

他經歷的一切，遇到的事物，相逢相識的人。

父母，親戚，芸娘，陛下，老僕，柳家婆婆，平凡或不凡。

一切的一切從眼前劃過，他穿梭在這些記憶之中，漸漸沉淪，忘記了自我。

眼前情景變幻。

星空無際，一顆顆明亮的星辰在虛空之中閃耀，像他曾經站立於城牆之上，放眼俯瞰夜幕中的萬家燈火景像。

周身環繞着夜明珠一般大小的無數光點，星璇流轉，他已然置身星河。

意識已一片混沌，他忘了自己是誰，忘了來自何方，更忘記要往何處。

只是鬼使神差般的揮了揮手。

星空驟亮。

光芒閃爍，無休無止。

一個聲音像是在靈魂深處出現，喃喃低語：「天生萬物以養之……！」

他的意識中，忽然生出一股無名怒火。

「天生萬物以養之……！」

那聲音更加清晰。

怒從心生，他不由仰天長嘯：「聒噪！」

那聲音驟然拔高，好似有人在他耳邊大聲言語：「天生萬物以養之……！」

「人無一物以還天！」

「鬼神冥冥……」

震耳欲聾！

他的意識陡然炸開，星璇飛散，這一刻，他彷彿化身無數星光，與虛空之中無數星辰連接在一起，組成了一個玄奧莫名的圖案。

「星河天斗，須彌無量！」

轟！

無盡光芒將他淹沒。

……

「師弟……師弟？」

迷迷糊糊之間，耳邊響起一道悅耳的聲音，秦相合的眼前卻是一片黑暗。

那聲音傳入他的耳中，心間，讓他渾身一顫：「芸娘？」

好像是芸娘的聲音。

但他旋即便意識到，芸娘已死。

他親眼看到她的身軀一點點的失去溫度，變得僵硬，蒼白。

那這聲音又會是誰？

秦相合掙扎著，努力想要睜開眼，迫切的想要看到那個聲音的來源。

他想看看，到底是不是。

隨着他劇烈的掙扎，身軀顫抖，眼皮抖動，有一線光芒劃破黑暗。

他看到了。

真的是你！

秦相合驚喜交加，失聲叫道：「芸娘？」

話一出口，他竟發現自己的聲音像是迷失在沙漠中，即將渴死的旅人，沙啞的可怕。

嗓子一陣撕裂般疼痛，火燒一樣的感覺蔓延開來。

然而，這一切都掩蓋不住他目中的詫異，驚訝，與欣喜。

眼前佳人，的確是他已故的娘子。

他張口欲言，佳人見狀伸出一根玉指抵在他的唇上，溫聲笑道：「別說話，師弟你昏迷已久，剛復醒來，身體還很虛弱，我去為你倒杯水喝。」

秦相合痴痴的點了點頭，體會著乾裂的唇齒間，那溫軟清晰的觸覺，眼中忽有淚光閃爍。

佳人起身，流雲霓裳隨着她身軀轉動，恍如仙子臨塵。

但是秦相合的目光卻陡然沉寂下去。

他縱橫天下數十年，整個大魏因他崛起，只要他在，朝堂之上乃至大魏境內都不會有第二個聲音。

所以，新帝才會忍不住，選擇除掉他。

這一切，憑藉的不只是他與陛下的情分，而是過人心智。

他明明已經死了，被新帝派遣明衛斬首。

芸娘也早已故去，怎麼可能還會是初嫁與他時的模樣？

這其中定有蹊蹺！

秦相合試着暗自用力，可除了可以感覺到身軀的僵硬麻木，再不能有任何的動作。

他的眼角餘光掃過這間木質房屋，屋中的一切佈置都異常的簡樸。

只有一張桌子，放置茶盞等物，窗前一張竹椅，以及身下這張硬木床。

透過窗欞，外面天光正好，有一束枝丫從窗下爬上窗枱。

是桃花，粉色的花朵開得正艷。

他有一種莫名的熟悉感，這些事物，自己應該在哪兒看到過，可他卻不記得了。

秦相合思緒正轉動，忽然感覺一股鼓脹感從腦中傳來，令他霎時間便頭疼欲裂。

「啊……！」

他嘶吼著，手掌不知從哪裏湧來一股氣力，竟狠狠的抓向身下床沿。

蹦！蹦！蹦！

指甲幾欲折斷，木屑刺入血肉，十指變得鮮血淋漓，可這點疼痛如何壓得下腦中愈加蔓延的漲裂之感。

眉心，太陽穴，後腦，天靈，無一不漲，處處皆痛！

各種紛亂嘈雜的聲音在腦海中叫囂，他卻分不清誰是誰，說的又是什麼。

秦相合的身軀劇烈痙攣，頭顱在左右擺動，嘎吱一聲撞到了頭頂竹制床沿。

隨即他便像發了瘋一般，用頭頂撞擊床沿，以求壓制減輕內部的疼痛。

竹床發出難聽的吱呀吱呀聲，像是要散架了一樣。

「師弟……」

芸娘的聲音傳來，讓他有了一絲清醒，一股暖流湧入嘴中，竟讓腦中的痛楚逐漸消退。

秦相合大口吞咽。

有一些甜，像是水……

這是他昏迷前的余念。

一幕幕光影轉動，秦相合終於回想起了自己的記憶。

他是一個孤兒，被乞丐養大，自小乞討為生。

在七歲那年，被明月玄宗的天海真人發現，便收入門中做了一名弟子。

明月玄宗門傳承久遠，當代亦有上百弟子，而待他最好的卻是天海真人的女兒，芸娘。

亦是他的二師姐，黎妃芸。

外界稱呼她為緋月仙子。

初見時，芸娘雙十年華，一見便令他驚為天人，從此心生驚艷。

她教他修行，衣食起居無微不至，世間從未有一個女子待他如此之好，驚艷漸漸轉為愛慕。

但，他知曉自己出身低微，於修行之道上更愚笨不堪，配不上她。

萬般心思只得深埋心底。

於是他努力修行，雖不過中人之姿，同門的師兄弟付出多少，他便雙倍，幾倍，甚至十倍的付出。

不問寒暑二十一載，他終於小有成就，脫穎而出，成為明月玄宗當代第六位真傳弟子。

真傳大典上，看到她明艷動人的笑容，他覺得這些年的努力都值得。

可一切在他成為第六真傳弟子的第三年，出現了變化。

天海真人察覺星象有變，以本門異寶天羅盤預知到神州浩土即將迎來大變，遂降下法諭，責令開啟明月洞天秘境試煉，著門下諸多弟子進入修行。

這一去，便出了意外。

有魔道高手破開虛空潛入，引得洞天破碎，天海真人出手為時已晚，百多名精銳弟子大半折在其中，屍骨無存，只餘二三十名弟子有幸生還。

洞天破碎之際，緋月仙子等真傳弟子與魔道高手交手險死還生，妃月仙子身受重傷被空間虛無所制，無處逢生。

秦相合捨身相救，最終被虛無吞噬。

即相逢，便以萬古沉淪換她一生無恙又如何？

他無悔。

只是，為何會在被虛空吞噬后，進入了那個世界？

大魏，陛下，朝堂，天下之爭，一切是真是假？

又為什麼，在死後會回到這裏，重新再見芸娘？

是夢，又是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