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月宮仙子臨凡塵

再度醒來，已至深夜。

窗外星光點點，月光皎皎，秦相合緩緩睜開了眼。

他試着挪動身體，雖然依然有些僵硬，但已經可以做出一些簡單的動作。

也不知自己到底沉睡了多久，這期間又發生過什麼事。

魔道入侵明月洞天的後續情況他也一無所知。

閉眼內視，五臟六腑完好，體內經脈卻一塌糊塗，寸寸斷裂，丹田殘破不堪，苦修二十餘載的修為盡數散去，好在神魂無礙。

秦相合早有預料，否則這一身真氣，就算沉睡再久，也能夠自行供給身體所需，不會虛弱至此。

他露出一個苦笑，嘆了口氣：「這可如何是好……」

舔了舔乾澀的嘴唇，他努力的撐起雙臂直起了身子，身上雲紋長袍以靈氣繪有諸多法術，寒暑不侵，『凈衣術』亦是其中之一，每個時辰自行激發一次，有潔凈臟污之效，是明月玄宗真傳弟子身份的象徵。

外門執灰，內門持黃，真傳則為青色。

初醒時的傷勢已經痊癒，應是師姐為他用了些靈丹妙藥，秦相合忍着全身酸痛，穿上布鞋，艱難而堅定的推門，走出了屋子。

當年苦修的二十一載歲月，比這更難忍的痛苦他也熬的過去，只是不足與外人道。

門外，夜幕籠罩在一股氤氳霧氣之中，身側是幽深的深淵，有幾許桃樹枝丫從崖邊探出頭來。

這裏，是他成為真傳弟子的那日擇選的山峰，與師姐的山峰比鄰。

秦相合稱之為：心上山。

心中有佳人，亦有不可逾越之山。

目光越過木屋，眺望遠方，月色下，一座巍峨的高峰矗立在夜色之中。

那是師姐的望月峰，他常常坐在那株生長於崖壁的桃樹上仰望。

「嘩嘩」

屋後傳來一陣水聲，秦相合心生奇怪，便循聲行去。

那裏有一片竹林，生長的竹子頗為奇異，名曰相思竹。

據傳曾經有一對凄苦的戀人，青梅竹馬卻命運多舛，未能有情人終成眷屬。

他們死後，靈魂飛躍千山萬水於此地相見，互訴衷腸，天地感念，便形成了這片相思竹林，一筍雙生，從不例外。

秦相合踱步而行，以前他常獨自漫步在竹林之中，回憶那個凄美故事，感同身受。

相思竹茂盛的碧綠色的枝葉伸展，腳下青草叢生，小路半遮半掩，月光投下，斑駁的光點落在青石上，猶如夜間螢火。

秦相合記得前面還有一口水潭，是他牽引地下暗河，打通山體，佈置引水陣法讓其直入山頂匯聚而成，常年溫熱。

「不知是那個小獸誤入，跌入水潭，可憐一條生靈性命啊！」

他這麼想着，目光已經隱約看到由水潭升騰起的熱氣。

往前再走兩步，他便愣在原地，目光獃滯。

月色如洗，映照在潭水中，一輪明月閃閃發亮，隨着水面盪起的波紋而扭曲變幻。

明月伴佳人，她玉體凝脂，肌如白雪，及腰的青絲如瀑落下，卻也遮掩了許多美妙景色，令人黯然神傷。

好似那月宮仙子臨凡塵。

饒是秦相合心性堅毅，也一時之間神魂為之所奪。

漆黑長發遮掩之下，有一條淺淺的傷疤蔓延，其上竟然隱隱冒出黑氣，秦相合見狀目光為之一震，露出幾許詫異，張口欲言。

隨即他心中一轉，想到此舉不妥，便不露聲色，悄無聲息向後退去。

不料秦相合腳下方動，竟踢到了一株新生嫩株，發出些許異響。

水潭之中的仙子警覺，她蹲下身只余頭部露出水面，轉頭喝道：「誰？」

秦相合見被發現，已退無可退，便只好撥開青竹現身，低頭拱手一禮：「師姐。」

他無奈苦笑道：「以往只獨自一人，方才相合醒來聽到一些動靜，以為有無知小獸跌入湖中丟了性命，誰知竟是……師姐沐浴，實乃無心冒犯。」

「相合？你醒來了？」

師姐清麗的臉上露出喜色，而後又由喜轉嗔，面露羞色：「還不快轉過身去！」

她像小女子撒嬌一般的神情，溫軟粘糯的聲音，讓他不能自己。

秦相合的身體不受控制般自動轉過了去，腦中心中卻皆是師姐方才的神情。

那就像是他朝思暮想，魂牽夢繞的芸娘一樣，一樣的令人沉醉。

一股如幽蘭凝香般的味道沁入心脾。

是體香。

這體香芸娘身上亦有，一模一樣。

他此時已然明白，師姐亦是芸娘，可卻不是曾與他廝守的娘子，而那個世界，應是幻境，讓他神魂沉淪六十三載的幻境。

幻境中的芸娘，也應是一道根據他的記憶編製出的假象。

有師姐的一切特徵，性格，聲音，體香，包括那道傷疤。

那是芸娘小時候調皮，從樹上摔下，被斷裂的枝幹刺破，劃出的痕迹。

初聽芸娘說起時，秦相合心疼的同時，也忍不住摸了摸她的傷疤，傷在她身上，又彷彿烙印在他心上。

他問著：「還疼嗎？」這樣的傻話。

芸娘伸出手，捏着他的鼻子笑道：「相公真傻，都過去好久了，不疼的。」

然而，秦相合卻已然記起，那是師姐在明月洞天抵禦魔道入侵之時所受的傷，由肩及腰，深可入骨。

師姐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你還好嗎？怎麼剛才蘇醒又突然昏迷，嚇了師姐一跳。」

秦相合眼神一個恍惚，笑道：「沒事，可能是剛蘇醒，神魂有些孱弱所致。」

「我覺得也是，你昏迷這些年，氣息孱弱，神魂微不可察，好在父親親口確認你還有一線生機，要不然我才不會還像小時候那樣照顧你這麼久呢。」師姐有些慶幸，也有些自豪。

慶幸他終於醒了過來，自豪自己有這樣的父親，師弟。

她眼中似有霧氣，水波流轉，低聲道：「下次可不許這樣了，傻師弟。」

似乎是在指責他捨身之舉，又似乎在自責自己沒有保護好他。

「師姐……咳～咳！」

秦相合嗓子依稀有些疼痛，張口欲言，卻有夜風入喉，微涼，他忍不住輕咳出聲。

「師弟，哪裏不舒服？」

師姐連忙靠近前來，幾乎依着他的身子，一隻手替他撫著胸口，捋順氣息，另一隻手抓住他的手腕，真氣如遊絲入體，探查他的情況。

片刻后，師姐笑道：「沒事，許是身體虛弱已久，受不得涼風吹拂，我們還是回屋裏去吧。」

秦相合望着近在咫尺的精緻容顏，順從點頭。

師姐便拉着他的手向著木屋迴轉。

感受着手腕上傳來柔軟的觸感，秦相合的心裏卻泛起一絲酸楚。

「師弟……」

…………

「師弟，你知道嗎，當初洞天破碎時，你捨身相救，在陷入虛空之際，父親終於趕到，驅使異寶天羅盤將你救下，可你的身軀魂魄皆已被虛空之力侵蝕，毫無知覺，昏迷足有四年了……」

師姐聲音一如既往的溫柔，將他昏迷后發生的一些事緩緩的說與他聽。

秦相合坐在床上，默默不語，在黑暗中眼神痴迷。

再看到她的音容笑貌，感受到她的思緒變幻，那些為他而生的擔憂，想像到她這幾年精心照顧自己的情景。

他覺得，哪怕變成如今這副模樣，所有的付出也都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