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喑幕

3 喑幕

樂廳18區,拂風樂隊綵排現場。

音符在空氣中相擁,以圓舞曲的形式向幾乎全透明的玻璃天花板移動,陽光與丁達爾效應指明灰塵的方向,好讓這些音符不弄髒自己的衣裳。

音符在玻璃上化為振動,但此時振動正在減輕。

空氣安靜了下來。

「…哈啊…好睏…」一個棕色頭髮的小女孩放下手中的琴弓,窩在椅子上。「排練也不用那麼早吧…明明曲目都是練過的啊…」

「想必你前天也是在這樣的精神狀態下忘記帶琴的,對吧?」帕莉蒂安放下小提琴,「而不是為了偷一天懶不練琴。」

「可能也有我起得太早走得太急的原因,但是我保證,絕對不是因為法洛琳想偷懶。」姆巴佩合上鋼琴的蓋子,朝窩在椅子裏的法洛琳眨眨眼睛。

「嘛……」法洛琳歪了歪頭,又打了個哈欠。

「看看時間……好像該吃早飯了?」姆巴佩起身走向出口時順手揉了一把法洛琳早起沒理順的炸毛。「走吧?」他拋給帕莉蒂安一個詢問的眼神。

「好誒,」法洛琳有了點精神,從椅子上跳起來摟住帕莉蒂安的胳膊,「對啦,這邊伙食還不錯的哦?」

「好好…」帕莉蒂安應着,隨人群朝三樓走。

「還有…說起排練的話,帕莉蒂安你錯過了昨天「祈霜」的首次綵排呢。」姆巴佩突然回頭笑道。

「「祈霜」?」帕莉蒂安突然想起幾個月前好友在她面前喝醉后立下的豪言壯志。

「聽着,帕莉」那人把酒杯咣地一下拍在桌子上「五個月——最多五個月——或者更早——音樂節我就讓你聽到它的首場,嘿嘿,到時候啊……」

帕莉蒂安忘記了當時她怎麼邊敷衍友人邊把他的酒換成蜂蜜水的,只記得他當時瓶頸期還對於換個風格這種事異常篤定。

「我還以為只是一時口嗨,沒想到真整出來了…」帕莉蒂安有點出神。

「那首次綵排反響怎麼樣呢」她往自己盤子裏夾了一個小圓麵包。

「電音宗教,你敢信?」法洛琳咂了咂嘴,「別說,還真不錯——但誰能想到以前寫古典樂的人會去寫這啊……」

「……確實很難想像。」帕莉蒂安現在只希望她的這位作曲家朋友精神狀態穩定。

「還挺可惜的。」

「有一點吧。」姆巴佩往帕莉蒂安的托盤上放了杯熱牛奶,「但公演也快了。」

「其實帕莉本來能趕上的吧——要普魯士醬謝謝——我記得本來四點就能到的啊。」法洛琳接過塗了普魯士醬的華夫餅,順手夾了兩塊水果。

「聽說是臨時停靠了……具體原因不清楚。」帕莉蒂安看着餐櫃後面的人把麵糊倒進煎鍋,「在南邊停了一會…大概快半小時。

「南邊啊,聽說白塔附近感染體不少……但是應該沒什麼大問題吧,安全網已經封上了。」姆巴佩的目光在人群中尋找空桌。

感染體?帕莉蒂安怔住了。

雖然並不是沒有見過,但一想到感染體溜進城內的後果和「這樣的東西可能就夾在聽眾之中」這樣的事還是不免心生寒意。

「不會有事的啦……聽說又有一位執行官來這裏了,節慶期間是不會出事的。」姆巴佩發現了氣氛的不對勁,「一會早飯後去找找那位突破瓶頸的作曲家,給他道個喜吧?」

「…好…」

不會有事的,雖然知道是這樣但還是有點擔心啊。

進城時就有的不安究竟來自哪裏?

「小姐,

您的華夫餅。」

「啊,哦,謝謝…」

不會有事的,帕莉蒂安咬了一口華夫餅,就好像那樣可以把多餘的擔心吞下去。

不會有事的。

——·——·——

「地面巡邏部隊確認無誤。」

「好。」

北碕對照着地圖確認路線規劃合理。

「等等。」她劃開浮石內部的樓層規劃圖層,樂廳18區周圍彷彿被勾選清除一般乾淨。」這裏為什麼沒人?」

「呃——因為去那個樂廳的人流量預估最少——」

「把剛剛地面那隊調過去看守。」

「是。」

「地面做了清場準備嗎?

「還沒有。」

北碕沉默了一會。掂量了一下耗費人力物力與引起恐慌的代價輕重。「現在地面清場的主要困難是…?」

「小商販。」報告員看了一眼.大廳外陰涼處正在說笑的人群。「實在沒有理由打發他們走…而他們又是不上浮石的。」

但是那感染體可不管哪讓不讓它去,或者哪人多哪人少,沒準它就想來浮石底下整點炸土豆條什麼的——北碕把這些話忍住,同時調整了一下面部表情。「去調查一下小商販的具體人數,擴大浮空廣場的面積…東西不夠從空鹽調,送到指揮部去。人力的話…半天,全員上,沒問題吧?」

「浮石可以提前升起吧,給他們留點做生意的時間…」

「但是地面就有部分空缺…」報告員埋頭匆匆算了些什麼,「從這到這,大概五條街區。」他比劃了一下,「大概有十幾家住戶是不出門的…」

「我和南沚去。」北碕的手指在懸浮屏上劃了幾下。

「那陪宴…?」

「安全第一。」

「好…好的…」但是怎麼會有安全問題啊…報告員把後半句話咽下去,「對了,教會的人就快到了…您…」

「還要考慮一下能源備用問……」

「嗨,小北。」一個面容秀麗的白髮女人牽着一個小孩出現在大廳。

「啊,西斯萊會長,好久不見——」北碕向她行了個禮,轉身匆忙向報告員交待了幾句把他打發走。

「確實是好久不見呢,」利利阿納·西斯萊走得更近了一點「上次見你的時候你還沒那麼穩重……左眼好點了嗎?」她撩開一點北碕的劉海。「頭髮還是這麼厚呢。」

北碕在左眼被看見之前把劉海理正。

「您那年去扶桑坦納爾之後就換了義眼,中間很久沒見面博士大概也忘記告訴您了…」

「她今年也不來音樂節嗎……」

「是的。」

「唉…我就知道…她總是這樣……」

「那麼,教會最近……??」北碕想避開這個三年前她都能背誦標準答案的話題,她的目光落在利利阿納牽着的小女孩身上。「…嗯?這位是酸性物。」

一直低着頭的小孩這時候抬頭看着她。有些困意的眼睛盯着北碕,似乎已經意識到自己在被談論。

「19區「花匠」手下倖存的可憐孩子…」

「嗯。」北碕知道有些話不用多問。

教會,以宗教為名義的最大的感染者收容組織,所信仰的神明是誰並不重要,西斯萊恐怕才是教會成員眼中最真實、而可觸碰的神。

「是感染者哦…」利利阿納把聲音放低,「但她是個好孩子呢。」

「您今年也不上浮石嗎?「北碕接過旁邊人遞來的物資報表。

「嗯,沒有被感染的孩子會由蕪蘭帶上去的,我要在下面照顧其他人。」利利阿納幫酸性物理了理衣領「教會最近也還好…至少沒有人離去…」

「您這時候可以把對博士說的話對自己說一遍…」

「啊…這時候我就理解她了.」利利阿納看了一眼北碕剛接手的報表,稍微往後退了半步,「我就不打擾小北干正事啦,之前還答應酸性物要帶她逛逛來着...」

「您慢走。」

利利阿納帶着酸性物走出大廳,繞到街角的小攤前給酸性物買了一份涼果角。

但酸性物只是拿着它,扯了扯利利阿納的衣角。

「嗯?」利利阿納彎下腰。

「那裏…」酸性物指了指東南方的銜口,「感染體、危險、靠近…」

——·——·——

『往前……』

它從一根廢棄管道中鑽出來,面前被廢棄建材堵死,唯一的光亮來自頭頂正上方。

周圍的地面異常乾淨,沒有一處能墊腳的土堆。它把前腳搭在建材上,試圖找一處能下腳的地方。

可惜並沒有。

而正好這隻感染體也沒有為種群大業奉獻出自己兩條後腿的想法,於是它兜了個圈子,重新鑽進管道。

住外的管道口是越來越窄的、腹部的傷口被管道不規則的邊緣劃得更深了,少見的疼痛催促它加快速度好結束這樣的痛苦。

南沚站在高處的陰影里欣賞它痛苦的模樣,「一個臨時搭建的迷宮已經困住這傢伙快一小時了。」

「所以沒移走的建築廢料還是有點用的嘛。」

「好啊,真希望這偉大的作品可以困住它直到音樂會結束。」北碕在通訊器另一天把什麼東西翻得嘩嘩響,「那樣至少能有一位執行官出現在陪宴席上,而不是在浮石底下瞎晃悠。」

「而且末城並不歡迎感染體來城區玩什麼迷宮」

「知道。」南沚看着感染體艱難地從管口脫身,「但既然你都從空鹽調了物資、為什麼不再調一隊人來呢。」

感染體身上莫名其妙地出現一條從背部延伸到後腿的傷口,濃黑的血爭先恐後地湧出,落在地面上。

細小的灰塵浮在渾濁的血滴上,讓人有些犯噁心。

「調人這種事還是得你來吧。」北碕在報表底部簽了字,「空鹽市那個叫人996的惡人可不該我來當。」

但這句話南沚沒聽進去,大片血跡中一個怪異的突起引起了他的注意。

「…嗯?哦,確實。」

那突起在微弱的光線下緩慢地閃著紅光。南沚目送感染體朝對面那條死胡同走去,然後翻身下了地。

「如果你樂意的話就先調工程部的人吧,空中廣場的進程太慢了……」

地面有些發軟,灰塵很厚。

南沚從血中拎起那個東西,稍微甩了甩上面帶着的血,然後再次爬上高處。

很小,很輕,大概是接入式的,發光處周圍還帶着些模糊的皮肉;含有玻璃成分且已有部分碎裂;看斷開的痕迹可能還有其它東西也在感染體體內……

隨身的解析儀已經把數據發送到懸浮屏上,他掃了兩眼,一陣涼意從心底湧出。

「您好?我說的你聽見了嗎?」

南沚沒吭聲,把數據直接劃到結論那一欄。

「您好?」

「我在聽…」南沚深吸一口氣。

「但是我覺得這時候不太適合談論工程部的事…」

「小北,出大問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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極化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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