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浮石
漆黑的巷子裏，垃圾桶被翻得乒乓作響。
停在電線上的鳥飛走了，一隻看不清模樣的動物叼著半塊剩肉從垃圾桶里爬出來。
它甩了甩耳朵，趕走落在臉頰上的蚊蟲。腹部的傷口隨四肢的前行抖動，後肢露出的白骨在暗巷中依然陰森地反著不知從何而來的光。
它感覺不到疼痛，飢餓感快把它吃掉了。它找了個離巷口較近的陰影地帶坐下，開始嚼那塊肉。
『城區…裝置..』
它的眼睛正在打量外面的街區，吵吵嚷嚷、人來人往。如果它的後肢能正常發力、它大概會去弄點別的東西填肚子。
而不是啃一塊一半是骨頭的剩肉。
它又往陰影中挪了一點，右後肢的僵硬使它想起列車下直指它要害卻停在它眼前的刀尖。
『同伴的肢體在刀尖下起舞…』
它皮毛不全的尾巴突然抽動了一下，打在髒兮兮的地上，小範圍內灰塵浮起。像它從列車上跳下來時摔進沙堆里。
飢餓感暫時退出它的神經，它爬起來抖抖身子，隱入暗巷。
『我…最後一個…』
——·——·——
天還黑著，兩個差不多高的影子站在指揮部頂樓。
大半個城市都在熟睡，只有浮石方向的城區亮如白晝?。那些人忙得睡不着呢；所有人都或多或少地期待着每三年一次地，管風琴的聲音像回應人們祈禱一般響起。
很可惜，今年有一位不被歡迎的客人與人們分享這份快樂。
「…安保人手當然是已經確定夠了的。
「但是我們不能保證那隻感染體總是有人監視。」那個較矮的影子敲了敲手邊的顯示屏，「萊卡跟丟了…這是兩天內的第三次了。」
——「我不想的，但那條街道太亂了——！！！」一個少年哀嚎的聲音從通訊器里傳來。北碕皺了皺眉頭，把音量調下去一半。「到處都是建築廢料——當初這裏重建的時候誰管的啊！！！」
「萊卡你也不用哀嚎，萬幸那條街區沒多少住戶。小心別把它嚇跑了。」南沚挨了北碕的眼刀，自知理虧只能幫忙打圓場。
「天亮之前找到它就行了。還有一個半小時，加油。」
然後南沚面無表情地切斷了通訊，留給那頭還處於慌亂中的菜卡一聲「嘀」。
「早說了給那東西安個晶片什麼的比派人追蹤省事多了…」南沚把那隻感染體的行動軌跡調出來，「有一說一，真能繞。」
「那麼問題來了，那隻感染體會怎麼向白塔報告突然抓住它但又把它放走的人類？」北碕冷著臉放大那隻感染體消失地的地圖，「然後把它們放出來的人就會發現莫名其妙出現的晶片——甚至還有實驗室的數據——以及，它帶回去的消息不可靠了」
「啊——這個——或許可以給它來一針苯二氮卓類藥物？」
「你知道那不起效。」
「是是…」南沚賠著笑臉。
這樣的事北碕總不願意開玩笑，也許只有萊卡重新跟上那隻不知是否倖存的感染體她的表情才會緩和一點。
風颳起來了，兩人的外套在風中獵獵作響。
夜的顏色被稀釋了，在日出的半小時前萊卡發來感染體的定位，「它就在拐角的碎牆後面」他配了個無語的表情。
「好好跟着吧，白天跟丟可難辦了。」又是南沚掐斷了通訊。
天邊泛起魚肚白。
「那隻感染體往人多的地方去了」
「嗯。
」
「所以…我有一點比較好奇。」南沚瞥了一眼泛紅的天邊，「如果那隻感染體真的被人看見了，你會怎樣做呢——當然我沒有希望它被看見的意思。」
「這個…？」北碕捏了捏眉間「給在場的所有人來一針苯二氮卓類藥物吧？」
「嘁…別反諷我了」南沚倚在欄桿上，指揮部對面的早餐店已經開了門，小型機械人正把冒着熱氣的早點擺上保溫架，老闆娘在三樓的露台摘著作物
平靜的早晨啊。
「我偏向於直接解決它。」北碕終於抬起了頭「畢竟省事，而且解決了它和讓它帶着問題數據回到白塔的結果差不多，可是博士不讓——好了，巡邏路線已經發給你了，務必在萊卡再次跟丟之前接班…」
「如果你還想嘗到今年剛捕的羚鹿。」
北碕摁熄了顯示屏，伸了個懶腰，活動活動已經僵住快三小時的脖子。
「那我…？」南沚看了一眼巡邏路線，「這玩意怎麼和博士煮的湯一樣令人膽寒…」
「用走的啊，能有多遠，末城整個加起來也沒比斯蒂伯格主城區大多少。」北碕轉頭看了看指揮部控制室的電子屏「你還有三十六分鐘跑完全程。」
「那你去哪？」
「浮石。放心，路比你遠。」
「……」
「三十五分鐘。」
「…走了。」
北碕看着那個灰發影子飛奔過街區，才轉身走進控制室把門關好。
「哈…早啊。」埃芙里正揉着眼睛放下一沓報告。「早。」北碕把試圖模仿昆茵斜塔的報告夾扶正，「埃芙里，今天給那些追蹤過感染體的小隊放一天假…」
「因為兩天後浮石就該升起了，對吧？我知道了…」
「還有，薩奇家的鹿腿留一條。」
「……啊…？」
北碕把還在發愣的埃芙里留在控制室，走小路溜出了指揮部。今天是個晴天。她抬頭看了一眼空中遊盪的雲，並希望太陽不要大到暴露影子。
「小北，接着」一個熱乎乎的紙包從早餐店門口拋來，湯加大叔左手叉著腰站在晨光里「今年頭一爐水果餡餅，熱乎的，嘗一個？」
「喲」北碕穩穩接住，暖心的果香從紙包里溢出來「聞着就香，還得是您的手藝。」
「瞧你說的…」湯加擺了擺不算靈活的左手，笑得鬍鬚顫抖，花白的頭髮在蒸氣和陽光下一閃一閃的。
「薩奇家那小子又起晚了，後幾爐潘莎果不夠啰…」
「他家昨天圍獵嘛…明年叫他前一批多送點就是。」
拐角陸陸續續地來了幾個人，清晨在蒸氣和困意中躁動了起來。
「喏，聞香而來了。我去巡邏了，不佔老顧客位了。」
「誒，餡餅趁熱吃啊。」湯加沖着那個消失在街口的人影喊道
「知道啦。」
北碕在夏末微涼的風中奔跑，腰間的刀鞘撞擊着衣擺。一路上窗戶開了幾扇，有小孩微眯着眼趴在窗台上，也有不少人準備出門，小商販在整理貨架。
等人再多一點，就該上屋頂了。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