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女巫季節（六）

一年之中，有近百支使團，從京都、各行省，各諸侯國，各帝國出發。

沿着分佈在綿延7萬里阿卑斯山脈的各條古道，旅途八九個月，到達西州。

鐵嶺寨作為其中一條給養線上的一個休整點，一直在風雪之中踐行着它的使命。

一年裏，若無特殊情況，途經鐵嶺寨的使團多為一支。而且多是從京都，這個大唐帝國的權力中樞出發。

帝都的繁榮、錦繡，將隨着使團，沿着艱辛、長長的古道，被帶到鐵嶺寨。

對於使團翹首以盼的，不只是西線將士等候那份故鄉的消息。

還有散落在草原、荒原上無數個驛站的邊民，他們需要南人帶來的新奇玩意兒和故事，讓他們感覺自己並不是那麼邊緣。

使團的隊伍有三千人，進入兩千多人居住的鐵嶺寨，讓這裏終於顯得擁擠。

雪屋和木頭房子，還有高聳的雲杉、雪松底下，坐滿了黑頭髮、滿臉凍傷的南人。

因為『魯娜回來複仇』，而被靜默的鐵嶺寨邊民們，臉上洋溢着笑容，在庫房、柴堆、地窖、粘板……忙碌、小跑。

身着垂地長袍，帶着氈帽，踩着獸皮靴子的孩子們，拿着珍貴的玩具、美味的鹿兒酒，和這些南來的『叔叔』們交換物件、故事。

使團中不免有凶神惡煞的死囚、架鷹遛鳥的紈絝，身上的戾氣也消散在孩子們好奇、清澈的藍眼睛裏。

炊煙升起……

熱水沸騰……

烤肉的香味四散開來……

南人們的故事在孩子們笑聲中開始。

木桌子開始架設，上面擺放好盛食物的大木盆……

一個接一個的火堆，在寨子中的空地上燃起……

寨子中間的塔樓中，兩個禁軍士卒將裝滿銅錢、碎銀、珠寶、首飾的大箱子打開。

這是給鐵嶺寨接待之用的酬勞。

箱子很大，但裏面的銅錢也很多。畢竟這麼大的箱子，要是裝滿的是珠寶，那是不現實的。

這筆錢到了鐵嶺寨，將會散落到鐵嶺寨的每家每戶之中。

等雪在春天的最後一個月停止降落的時候，外出打獵、砍柴、交易、行走的邊民，將會將這些錢又散落到荒原中的其它寨子、村莊，甚至匪寨！

霍木耳看着這箱子裏錢柴，笑的合不攏嘴。

一旁的胡亞對他這幅尊容，心底嗤之以鼻。

塔樓的大廳里，有一個地火龍，讓大廳與外面儼然是冷暖兩重天。

使團的正負使、書吏、押司、曹司，禁軍的武官，齊刷刷四五十人，此刻都在這大廳里，置身溫暖之中。

眾人的身下，是盤了好幾圈的地火龍。這是荒原民居的特點，在嚴寒的天氣里，可以讓屋子裏暖和。

身側是擺滿了美酒佳肴的原木桌子。霍木耳一個接一個的敬酒，彷彿千杯不醉一般。

雲澤知道，這傢伙肯定吃了醒酒丹。這北地的酒，可比南方烈多了。相較於審食乞的含蓄、張小平的大碗喝酒，雲澤實在是愛極了這刀切烤肉。

雙手浸滿了油漬。

大廳外，不知誰家的女孩唱起了烏努爾民歌……

大雁，往南飛，天空成行隊。

荒原上，松林黃，漫天大雪裏悲傷。

麋鹿啊！小兔啊！歸家的步伐邁過小山崗。

……

少女的聲音空靈輕快，富有感情，唱出來邊民對家鄉的無奈和對家鄉的喜愛。

叫好的喧囂聲和著掌聲響起。

天空暗淡下來，但大地仍然一片肉眼可見的白。

荒原翻開夜的序章。

烤肉外焦里嫩，香味四散。要不是審食乞下了命令，誰要是敢出洋相、損天威、立斬不饒的話，估計早就搶起來了。

清脆的琴聲響起。

霍木耳特意叫來了兩個鐵嶺寨的少女，用本地特有鹿角琴，為使團彈奏。

眼前的兩個少女金髮碧眼，穿着束身的垂地長裙。鼻樑上的小雀斑，雙頰上的紅暈，將他們的青澀與害羞顯露無疑。

至於排查黑女巫的事！

估計是在明天了。

審食乞這位朝廷大員沒有提及，霍木耳等人也不好煞風景。儘管黑女巫的事，此刻在他們心頭的重量，其實比招待使團更重。

但人貴有自知之明。

薩滿胡亞就沒有這麼好的心情了，不同於霍木耳的圓滑，他看着這群胡吃海塞的南人就煩。

胡亞早早地入睡，霍木耳派人過來請過，還被臭罵一頓。

他也知道，要想藉助使團的力量排查黑女巫，不等這幫南來的大爺吃飽喝足，睡個好覺養足精神，是沒戲的！

高聳入雲的巨大雲杉樹下，顯得孤單落寞。

落寞的白袍女子坐在樹榦旁邊，一旁是左右張望的黃金汗血馬。

伊芙臉上掛着憂鬱，正是這份憂鬱將她與不遠處的歡歌笑語、人山人海隔絕開來。

伊芙雙手抱住膝蓋，長長的金髮垂下，遮擋住她的臉，還有雪白的脖子。

她被那個使劍的傢伙用一股冰涼的真氣封住了氣海丹田，以至於無法運行元氣禦寒。身上單薄的衣服，讓她切身地投身於荒原寒冬的冰冷。

她白袍之下，曼妙的身軀，在嚴寒中顫抖。

她的世界很安靜。

安靜地可以聽見每一片雪花落下的的聲音。

遠處的世界喧囂不停。

冰河在黑山下流淌，雪蓮花從河中冉冉升起。雪白的花瓣，在寒風中徐徐綻放。-

驕傲、尊貴！

春夏秋冬，四季輪迴。冰雪中的城堡，春天裏的村莊，有些保守但又無比的勇敢的瀚海人在黑山山腳的平原上，唱歌跳舞，打獵捕魚。

無論是大雪紛飛，還是短暫的暖陽相映。

他們的傳統已經延續千年。

然而隨着荒原上的土著王國，一個個凋亡。終於在那一天，奴役的皮鞭從黑山關隘、高聳的軍堡之中揮向了他們。

……

「姐姐！」

……

稚嫩的聲音響起，將伊芙從夢中叫醒。伊芙抬頭一看，是一個金髮女孩，她跟自己一樣，有着藍色的雙眸。

「姐姐！」

女孩再次叫到，將一盤切好的烤肉遞到伊芙面前，上面還有一把木叉子。

「你是給我的嗎？」

伊芙餓了，她畢竟失去了功力。但她還是要確認，她很嚴謹。嚴謹對她來說，是一種教養。

女孩點了點頭。

伊芙再次說道：「可是我沒有什麼東西可以和你交換？」

「這就是給姐姐的，不需要交換。」女孩有些疑惑。「姐姐為什麼不和我們一起呢，南來的天軍們帶來了京都的消息，姐姐不去聽一聽嗎？」

伊芙愣住了，旋即釋然！

但也很痛心。

這些南人，似乎已經將邊民變成了『自己人』。

伊芙心中的飢餓感消失不見。

這時腳步聲響起，伊芙抬頭，看見那個俘虜自己的唐庭官員走來。雲澤臉上浮滿了友好與善良，但卻讓伊芙心裏發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