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2 章 道歉

接下來幾天，清風山的人都在忙著搬家。鄭天壽說，那是為了躲避青州軍圍剿的不得已之舉。花妹妹已經完全恢復健康，崔氏曾帶著她登門道謝。除卻這些，柴慧的世界里就只剩下聒噪的夢妖了。

「星君啊，您聽說沒有，天魁追到王英炕頭上把那個陷害他的婦女殺死啦！」

柴慧聚精會神地寫著什麼東西，抽空回復她一句：「你別總叫他天魁，這裡不是天宮。還有，那女人草菅人命，害得人也不少，殺了就殺了吧。」

夢妖湊上來，不懷好意地說：「她還坑害過您對不對？」

「是的呀，那時我還是朝廷的傻郡主，顧忌太多。換作現在，我一定親手將她從世上抹去。」

她目露凶光，嚇得夢妖不自覺地退出很遠。

「我們也要跟著上梁山嗎？」

「要去。作為大宋郡主，我要提防有野心有號召力的宋江與朝廷為敵；作為曾經的北斗星官，我得去看看天極殿另一位朋友過得怎麼樣。」

夢妖好奇地問：「您還遇到過哪個？」

「老六天雄，他是我的開手師父。」

「我一直跟著天魁，還沒見過天雄呢。他是不是還像在天上時那般神勇？」

想到天雄，柴慧放下了手中的筆：「是，他很神勇。小時候我客居東京汴梁，父親為我挑選師父時，在幾百個禁軍教頭裡一眼就看中了他。由於他長得有點嚇人，我每天都死活不願意跟他走。這種情況持續了好幾天，慢慢地我發現他特別溫柔，帶我的時候比家裡的僕婦丫鬟還有耐心，講話也細聲細氣生怕嚇到我。然而一別之後，再相見已經物是人非。我還在滄州家裡橫行霸道，他卻家破人亡成了配軍。」

「怎麼這樣啊。」夢妖難過地說，「天極殿我最喜歡天雄星君了。」

「世事無常，他的故事我會慢慢講給你聽。」

所有人都準備就緒后，鄭天壽過來幫柴慧把行李搬上了馬車。山上女眷本就不多，她有幸跟崔氏和花妹妹分到了一起。

「安置好了，我扶你還是你自己上？」

鄭天壽問著話回頭一看，柴慧正望著前頭騎馬的人群出神。望了一會兒，留意到她的花榮還朝這邊揮了揮手。柴慧嘴角一抽，麻利地把目光收了回來。

「天壽哥，怎麼不見宋押司？」

「你找他呢？我還以為你看……那誰……」柴慧兩眼一瞪，鄭天壽立刻轉移話題，「那誰……說的是石勇。他給宋大哥帶來一封家書，說是宋太公過世了。宋大哥一向孝順，聽說老父親去世，他收拾行裝便趕回濟州去了。」

「沒有他引薦，你們怎麼上梁山？」

「他留了一封給晁天王的書信，沒事的。」

柴慧若有所思地說：「人家一直強調只負責引薦，不陪你們落草，這回總算有個正當理由脫身了。」

「別人的事咱們哪兒知道去，上車吧，急著趕路呢。」

把柴慧扶到車上，鄭天壽返回隊伍前面騎上了高頭大馬。

將前頭的帘子放下，崔氏笑著對柴慧說：「郡主氣色真好，離開青州這個是非之地大概也是您盼望已久的吧？」

「何止是盼望，有段時間我每天都在謀划怎樣逃跑。我到青州原是好心替武二哥送信，沒想到意外卷進你和花榮的生活里。咱們都是要臉的人，我年紀小不會處事，最先想到的就是逃避。逃避雖不能解決問題，卻可以使人冷靜，畢竟不是什麼光彩的事，何必鬧得人盡皆知？」

花妹妹錯愕地看向柴慧，她實在沒想到會聽到這樣一番話。不是都在心照不宣地避開這個話題嗎？現在舊事被重提，難道柴慧是打算和欺騙過她的人清賬嗎？

比起花妹妹的心慌，崔氏還是一如既往地冷靜：「如果您自私一點，也許就不必那樣困擾了。」

「甭抬舉我，我想保住的不僅是你們家的顏面，還有我自己的不是嗎？」

崔氏禮貌地笑笑，沒有再說什麼。

馬車在山路上顛簸著，崔氏百無聊賴地玩兒著手帕，柴慧則倚在窗邊閉目養神，兩人都沒有注意到花妹妹坐立不安的模樣。

「我早就想說了！」

花妹妹突然冒出一句話，把坐在旁邊的崔氏嚇了一跳：「都嫁人了，怎麼還一驚一乍的。你想說什麼，我聽著呢。」

「我想說……」她想看柴慧，卻被她兇巴巴的目光嚇得重新低頭，「我想說……想說對不起。」

「對不起」三個字很簡單，但是柴慧聽了卻莫名想哭，她眨眨眼，慌亂地掩飾自己的情緒：「我是不是太小氣了，好像一直在期待你一句對不起似的。」

「對不起，我和哥哥都對不起你。」花妹妹再也綳不住了，她邊哭邊說，「兩次遇險，柴姐姐都挺身而出救我於水火，我卻為了一點私心欺騙你，是我不夠朋友！」

柴慧揉著酸酸的鼻子說：「對不起就得了，哭什麼。」

「柴姐姐你不知道，我哥哥雖然對我很兇，我也十分怕他，但他畢竟是我最後的親人了，我想讓他好過一點。」

花妹妹哭著看向崔氏，暗自垂淚的崔氏拍拍她的手鼓勵道：「你說吧，大膽地說。」

柴慧連忙阻攔：「不用說了，我接受你的道歉。」

「要說，一定要說。」崔氏示意花妹妹繼續。

「哥哥他是我最敬佩的英雄，為了不讓崔姐姐給劉高做妾，他不顧旁人非議連夜把崔姐姐領進了家門。儘管朝夕相處，他二人卻始終像兩個世界的人，各自過著各自的生活。崔姐姐日夜惦記著為父報仇，她說不願意拖累好心幫忙的恩公；我哥哥整日在外操練兵馬，他說他還期待遇見一個讓自己輾轉反則的女人。說句失禮的話，在慕容知府魔爪下，哥哥是崔姐姐的保護神，崔姐姐卻是桎梏哥哥的一道枷鎖。」

崔氏附和道：「我不止一次懇求官人休我出門，但他說既然答應父親要護我周全，這那麼輩子不管犧牲多少都要說到做到。發誓的時候他哪料到會遇見郡主啊，打見著您那一刻起，他就不顧一切了。」

花妹妹又接著說：「當時我只顧著謀划怎麼幫哥哥留住你，卻從來沒有替你考慮。事發后我不再找你玩，不是對你有意見，而是覺得心虛，不知道該怎麼面對你。」

崔氏趁熱打鐵地抓起柴慧的手，認真地說：「郡主啊，今天的我們已經不必生活在慕容狗賊的***之下，我也不怕他來找晦氣。不如找個日子讓官人休掉我，你們好早日結成連理，好嗎？」

「等一等，等一等。」柴慧理理思路，覺得哪裡不對勁，「我們不是在說道歉的事情嗎？怎麼話題里好像混進了其他東西。」

崔氏說：「是在道歉啊，難道不該彌補過錯嗎？」

「你又沒什麼過錯。」柴慧有點著急地說，「從頭到尾我覺得最受傷的應該是作為原配的你，我覺得最對不起的也是你，怎麼繞來繞去倒換你來彌補我了？」

崔氏不解地問：「怎麼是您對不起我？難道您被他們兄妹兩個騙了都沒覺得自己冤嗎？」

「我是覺得冤，但更覺得……啊呀什麼亂七八糟的煩死了！」柴慧放棄在錯綜複雜的人際關係中掙扎，她鄭重其事地對兩人說，「你們剛才說得事我從別人那了解過一些，你們的感情我也大致體會得到。現在就是一句話，所有的新仇舊怨從今天開始丟在清風寨吧，我們要到梁山去了朋友們。花妹妹好好跟秦明過日子，崔氏姐姐繼續琢磨怎麼幹掉慕容彥達，我和花榮……他他他……他不是非要在一起不可的。」

「那怎麼行？」

崔氏一開口，嚇得柴慧連連擺手：「饒了我吧，別再繼續這個話題了好不好？說實話，我們家那邊的情況也比較複雜，就這樣吧，就這樣吧。」

明明是花妹妹的道歉活動，怎麼突然變成催婚現場了？而且是被花榮的正牌夫人催婚，這種感覺已經不是奇怪了，那簡直是讓人不寒而慄啊。

為了遠離不照常理出牌的姑嫂二人，柴慧掀開帘子朝前邊喊道：「天壽哥，天壽哥！我要騎馬！」

鄭天壽不耐煩地嘟囔道：「一天到晚就你事兒多，好好坐著不行嗎，哪來多餘的馬給你騎！」

眨眼的功夫，柴慧騎上了鄭天壽的馬，鄭天壽只能在隊伍後面給崔氏和花妹妹駕車。

騎馬的隊伍里有三粗的生人，他看見柴慧以後連忙打馬跟上來道：「您就是柴家的二姐吧？」

「是我，不知好漢是哪一位？」

漢子突然覺得有點後悔，她看起來不是很友好的樣子：「我叫石勇，前些日子一直住在莊上受柴大官人恩惠。大官人幾乎天天念叨二姐，沒想到今天在這裡見到您了。」

「哥哥收留的客人必定是位英雄，失敬了。」家裡收留過的人何止千萬，柴慧只稍微寒暄幾句便到了隊伍前頭。

花榮看見她馬上綻開笑臉：「坐車不好嗎，外面涼嗖嗖的，」

「你妹妹和娘子輪番操心咱們的婚姻大事，我不跑成嗎？」

花榮不知她們說了什麼，嚇得臉都白了，他緊張地說：「我知道你不愛聽，所以很久之前就不許她們再摻和了，怎麼都不聽呢？她倆想幹什麼，唯恐天下不亂。」

敲他一副緊張的樣子，柴慧舒服極了。當年在天上只有自己小心翼翼的份兒，他可會端著了。

「說就說唄，反正我不可能答應，你緊張什麼。」

花榮咬著嘴唇不作聲，很久才嘆了口氣：「我不緊張，我等下輩子呢。」

他看著周圍從嚴冬中醒來的花草樹木想：春天都來了，為什麼要緊張。經驗告訴人們，世界上沒有時間解決不了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