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0 章 驚夢（3）

夢妖已經識相地隱去身形，崔氏進裡屋時並沒有看到她。在崔氏身後跟著兩個端飯菜的嘍啰，他們把東西交給鄭天壽后也退了出去。

鄭天壽正從大碗里往外舀粥，崔氏從旁邊伸過手來把碗奪了過去，她客氣地笑道：「端茶倒水的事我來就好，官人那邊有些事需要天壽兄弟幫忙，勞煩您過去一趟吧。」

「花知寨找我？」鄭天壽越過她頭頂去請示柴慧，後者及時點了下頭，「那好，你鼓搗給她吃吧。只是我得提醒你一句，剛才我把她惹得不輕，如果你覺得她眼神不對不要害怕，那是針對我。」

「多謝提醒。」崔氏盈盈下拜，逼得鄭天壽不走都不行。

經過一番努力，場子被清乾淨了，柴慧接過粥碗喝了一口，問道：「我看你急匆匆闖進來的樣子像是有話要說，怎麼人都支走了，你反而不作聲了？」

站在床邊的崔氏幾度欲言又止，直等到聽見門外傳來陣陣急促的腳步聲，來往諸人壓低了聲音說著一些莫名其妙的詞句時，她才開口說話：「在官人通知我們你醒轉的消息前，二姐她突然像中邪一樣胡言亂語，沒一會兒就昏了過去。宋大哥他們聽說后都陸續看過她，可誰都沒遇到過這等邪事。我想趁著送飯的空當來問問您，不想一出門就碰著官人，他不許我再拿自家的事來攪擾您。」

「花知寨一向分得清親疏遠近，我能理解。」

她不是話中有話吧？崔氏奇怪地看看她，那目光和神情的確有一種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感覺：「您別誤會，他不是拿您當外人……」

「不是外人難道還是內人嗎？」柴慧踢開被子捶了兩下腿，問崔氏道，「我占著新房，他們兩口子住哪？」

「在宋大哥院子里。」

「你回吧，我過去看看。」

崔氏見她要下床，趕緊上前攙扶：「我陪您過去吧。」

「沒聽你家官人的話，不怕他責怪你嗎？」

崔氏聽罷默默收回了雙手，雖說被鄭天壽惹急的郡主比平常凶得多，但不妨礙她細心地替別人著想：「您當心些，自己的身體也很要緊。」

「知道了。」

出門以前，柴慧只低頭確認了銀酒壺是否在身上，而後連外衣也沒有披上一件就往秦明夫婦的新住處趕去。除了關節有點僵硬，她沒覺得有什麼不適。山寨里空落落的，嘍啰兵不知去了哪裡，柴慧朝著身邊的空說：「千萬別讓我知道，花妹妹的事跟你有關。」

夢妖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絕不是***的！我要認得哪個是什麼花妹妹，還至於錯把您拉進迷夢嗎？」

「總有人給你下命令吧，是誰？」

夢妖沉默片刻，說道：「我沒見過他。從進來那天起，有事情要我做時，會有一隻大黑狗來送消息。」

「什麼樣的黑狗？」

「嘴尖尖的，腿長長的，就是打獵叼兔子那種。哎對，它脖子上系著一斑斕的帶子。」

柴慧突然停下腳步，難得地有了第二種表情，因為夢妖讓她聯想到了了不得的東西，她驚叫道：「是哮天犬！」

「真的嗎？那二郎真君也來到渡劫世界了吧，好想見一見他！」

「他現在是天帝舅舅的乖寶寶，你省省吧。」柴慧自言自語道，「真奇怪，你一提到哮天犬，我總覺得這一世在什麼地方見過它。」

她只是隱隱約約記得一點哮天犬的模樣，也許是小時候看到過吧。她哥哥不吃狗肉，也禁止別人吃狗肉，小時候家周圍的狗狗多不勝數，沒準哮天犬曾經混在裡面。

「楊戩是天帝的人，哮天犬也必定是為他辦事的。你退出了，他們卻不能讓計劃就此擱淺。」

夢妖恍然大悟：「有人要繼續我創設的恐怖夢境？」

「那不是難事。任何一個有修為的神仙都能創設夢境，大多數人的心比你臟，他們造出來的夢只會比你的更可怕。」

來到秦明暫住的院子才發現，山寨里的人可能都聚集在此了。嘍啰兵里三層外三層地包圍著小小的柵欄門，柴慧好不容易才擠了進去。本以為要到屋裡面對愁容滿面的花榮，可現實是柴慧還沒進門就提前遇到了他——當然，還有除花妹妹外的其他人。

柴慧很可能來晚了一步，如果她剛才沒在路上和夢妖討論哮天犬的事，她很可能會看到一場十分淳樸的打鬥場面。沒有兵器，沒有招式，只有花榮和秦明兩個老爺們兒，你抱著我，我絆著你，在黃土地上滾作一團。

秦明嘴角帶血，兩眼怨恨地瞪著花榮；花榮則揪住妹夫的襖領，攥緊拳頭準備下一波攻擊。

這就是夢妖所謂的挑撥離間？

「裡邊還有個生死未卜的人，你倆在這鬧什麼。」

花榮聽見柴慧說話，下意識地要放開手，但秦明剛動了動，他又揪著人家的襖領作勢要打。

「花知寨，什麼話不能好好說？」

「我跟他沒什麼好說的！男子漢大丈夫，對我和宋大哥有氣可以當面說，何必假意歸降，關起門來找我妹妹的晦氣！」

秦明爭辯道：「我幾時對你妹妹不好，你看見了，還是她告訴你的？就憑几句夢中的胡話你就上來廝打，我還冤得慌呢！花榮，你也是功臣之後，別丟了家門的臉。有本事咱倆到寬敞處去，你也該知道知道秦總管的狼牙棒它不是吃素的！」

「去就去，只敢對女人下手的懦夫能厲害到哪裡！」

「乳臭未乾的毛頭小子！你怕是心虛吧，沒做虧心事不怕鬼叫門，你惱怒什麼！」

秦明本就是個易怒的脾氣，花榮不計後果地羞辱他幾句，他果真怒從心起，暴露了心中所想。宋江的神情雖看不出什麼異樣，可撕破臉的話一旦出口，結局最起碼對秦明不會很友善。

「都別急，有話好說。」柴慧走上前去，旁若無人地把秦明的衣服從花榮手中揪了出來，「花知寨，當務之急是你妹妹的安危，打架解決不了任何問題。不介意的話，我想進屋坐一會兒。」

人群中的鄭天壽幫襯著喊道：「趕緊坐下吧，你剛從床上爬起來，不宜久站。真是的，這麼大人了，出門連件厚衣服都不知道穿！」

他啰里啰嗦地一通說，花榮也注意到寒風中的柴慧穿得十分單薄，他不甘地瞪著秦明，說道：「救人要緊，回頭再與你計較！」

在花榮的帶領下，要看望花妹妹的人重新往室內走去。經過宋江面前時，柴慧發覺他正微笑著注視著自己，可能從剛才他就一直在以現在的狀態觀察突然闖入的不速之客吧。

「兄弟鬩牆不是什麼好事，宋押司怎麼不勸一勸？」

那個剛被她痛罵過一頓的黑矮男人恭敬地說：「小人客居在此，又不如您和秦統制般尊貴，實在不敢說三道四。」

「押司何必謙虛，你對花知寨說句話，恐怕頂趙官家說十句。」柴慧欠身道，「失陪了。」

「郡主請便。」

離開宋江的視線，夢妖問道：「您不喜歡天魁嗎？」

「不喜歡。也許他有一個崇高的理想，但是他實現理想的方式著實令人難以接受。」

花妹妹床邊站滿了人，看到柴慧進來，花榮問道：「你怎麼過來了，是崔氏……」

「不是。」柴慧打斷她，擠到最前面看了花妹妹一眼，她的臉已經完全沒有血色，給人一種大限將至的感覺，「找大夫看過嗎，怎麼說的？」

「說是睡著了，什麼病都沒有。」花榮本來就十分憔悴，再加上和秦明打過一架，他的臉色比床上那位好不到哪裡去，他獃獃地望著床的方向，喃喃說道，「真是流年不利，家門不幸啊。」

柴慧陷入了兩難，她不希望優秀的天極殿星官再追隨舊主，也不希望分崩離析的他們被天帝玩弄於鼓掌，落得被各個擊破或者自相殘殺的下場。既然如此，她只能儘力排除天帝的干擾，讓一百零八個星官選擇他們自己的人生。

她轉身對圍觀的燕順等人說：「各位看官，病已經探過，戲也已經看完，是不是該散場了？」

王英嬉皮笑臉地說：「我們也是關心花家妹子。」

「別人的妹妹，別人的妻子，你少關心些吧。病人需要安靜的環境，各位請回吧。」

王英莫名地撓著頭說：「怎麼睡了一覺像變了個人似的，夢裡吃了頓炮葯？」

鄭天壽過來一伸手就按住了王英的腦袋「說什麼呢二哥，不是咱的事瞎操什麼心。走吧，我請你喝酒。兄弟們都散了吧，讓秦娘子好好休息會兒，咱們到聚義廳坐坐去。」

在鄭天壽的張羅下，燕順、王英、秦明、黃信、宋江都陸陸續續地走了出去，跟進來看熱鬧的嘍啰們更是消失得無影無蹤。那麼多「看望」這可憐女孩兒的的人里，真正為她感到難過的只有她平時畏懼的親哥哥。

門口突然伸進來一隻端著飯盆的手，鄭天壽在門外說道：「崔夫人送過來的，你們倆可能都需要這個。」:

柴慧把溫熱的粥接進門，鄭天壽立刻撤出手去沒了蹤影。

「真是個識相的傢伙。」柴慧給花榮倒出一碗，對他說，「哭完了我又哭你妹妹，不累嗎？喝點粥吧。」

「你喝吧，我想死的心都有，哪還喝得下東西。」

「我的朋友已經到夢裡看你妹妹去了，想必不久便會有結果。萬一在她回來之前你就餓死了，不遺憾嗎？」

花榮以為自己聽錯了：「你剛才說什麼？到夢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