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 章 挑明

花榮是家裡的頂樑柱，他一出事，家裡連個拿主意的人都沒有。柴慧闖進門時，花妹妹姑嫂兩個正坐在桌邊不斷抽泣，四周圍的使女們多次勸解無用，只能跟著垂淚。

「哭能把花知寨哭回來嗎？」

花妹妹猛地抬頭，看到柴慧已站在她們面前，一時震驚得不知所措。

騙婚的事她也有份，柴慧不太客氣地說：「你哥哥在被解往青州的路上被綠林朋友所救，無論之前有沒有勾結強人，今天這事一出，罪名也坐實了。你快些叫家人收拾東西，能遣散人的就遣散，能扔的東西就扔掉。我帶你們上清風山。」

「可是……」

不等花妹妹爭辯，柴慧就說：「可是什麼可是，你哥也在山上，愛去不去。我在外面等，遲了，接你們走的就是青州兵了。」

她往花妹妹身後看了一眼，書卷氣十足的崔氏也在用一種複雜的眼光看著她。在這場沒有開始就結束的鬧劇中，崔氏是最無辜的，柴慧怨天怨地也怨不到她頭上。

對視片刻后，柴慧扔下一句「還不快安排」後轉身離開了院子。

「大嫂，我們聽她的嗎？」

「官人看中的人怎麼會錯。你快去照她說的安排，留下的人和財物越少越好。官人得罪的不止是劉高，還有遠在京城的慕容貴妃。咱們若走遲了，恐怕一家子人都難以保全。」

長嫂發話，花妹妹再沒顧慮，不到半個時辰就遣散了所有僕婦丫鬟、家丁護院，最後關院門時，出來的就只剩崔氏和花妹妹兩個人。

這太令人意外了，柴慧走上前，有些戲謔地問道：「不讓你們多帶人，又不是一個也不讓帶，散得太徹底了吧？」

崔氏朝她屈膝一拜，稱謝道：「連官人都沒顧及到我們，郡主大恩大德，我們兩個無以為報。人多了是累贅，我讓二姐多給他們些銀錢，他們也就安心去了。」

「嫂夫人賢德，柴慧敬服。我怕二位不會騎馬，已經雇了馬車過來，早點啟程，你們一家也好早點團聚。」

姑嫂二人再次拜謝，毫不拖泥帶水地鑽進了馬車中。甫一見面，柴慧對崔氏的印象還算不錯，她不明白為什麼花榮已經擁有了一個長得不賴又識大體的妻子，卻還要再惦記別的女人。

大路上一片狼藉，亡者如同垃圾一般被拋棄在山坡上，在官軍來收拾之前，後來人只能踏著血泊前行。

濃烈的血腥味襲來，崔氏夫人和花妹妹幾乎壓不住嘔吐感。可是坐在前面駕車的柴慧對視覺和味覺的衝擊都無動於衷，很難想象這樣的女人擁有多麼駭人的過去。

「郡主，咱們以前是不是見過？」

崔氏話一出口，花妹妹和柴慧都吃驚不小。

「你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官夫人，我是走南串北不住家的大姑娘，咱們兩個能見過嗎？」

「也許是更早的時候。」

吃過一次虧，柴慧如今對花榮家的人都存了幾分戒心。她不咸不淡地回答道：「夫人好記性，也許是我不記得了。」

「郡主是不是有個哥哥？」

「有啊，柴進嘛。」

崔氏皺著眉頭使勁回憶道：「不對，不是他。我分明記得，你總喊他『小溪"什麼的……」

「吁！」

柴慧突然勒住韁繩，調轉回身去看崔氏的臉。她驚恐的表情嚇到了不知內情的花妹妹，後者蜷縮在崔氏身後，只露出恐懼的雙眼看著柴慧。

「崔氏……竟然是你。」柴慧想起多年前的舊事，不得不感嘆造化弄人，「三四年前，我到哥哥東京的朋友家暫住。有次跟他家的二哥上街玩耍時，曾好管閑事地從慕容妃的爪牙手中救下一位病懨懨的小娘子。你說你父親是哪兒的知寨，叫……崔義符！」

「郡主竟還記得先父名諱，也還記得當年瑣事。」

「啊，『小溪"哥哥還挺喜歡你的，沒想到你回來后嫁給了花知寨。等下次去東京，我得告訴他讓他難過一下，然後再帶他來見見你。」

崔氏紅著臉道：「郡主不要拿我說笑，我已經嫁為人婦，怎麼敢再見小王爺尊容？」

「我說說而已。」

鄭天壽等人回山後，特地派了十幾個嘍啰兵下山搬取花榮家眷。他們正好在半路遇見，護送的差事也就交給了旁人。臨別之時，崔氏還約柴慧空閑時再敘舊事，柴慧沒當回事，隨口應了下來。

嘍啰們將兩位女眷送去安置，柴慧得知所有人都在聚義廳，便想去看看眾兄弟的安危。

這一次雖然沒搶到東西，可勉強也算打了回勝仗，嘍啰們群地坐在寨子里飲酒划拳，看到柴慧也似看到自己人一樣，由著她隨便走動。柴慧來到聚義廳前，先聽到了花榮的聲音。

「請三位頭領允許花榮親手了結劉高，也好泄我心頭之恨。」

又聽宋江道：「劉高，我跟你往日無冤近日無仇，你為什麼聽信那不賢婦人的讒言加害於我？現在是你被赤條條地綁在將軍柱上，還有什麼話說？」

劉高哪有不求饒的道理，可他叫喚他的，耽誤不著花榮：「哥哥別和這種人多費口舌，殺了就是！」

花榮手起刀落，劉高慘叫一聲。轉眼間，剛才還在劉高胸前跳動的心已被花榮攥在手中。

柴慧常年被人追殺，她自己也是用別人的靈魂續命的劊子手，沒道理害怕眼前的場面。可是她心目中近乎完美的少年將軍拿著滴血心臟的畫面……總之她有點難受。

眼不見為凈，柴慧正要轉身離去時，細心的鄭天壽發現了她。

「慧娘，我們到處找不到你，還以為你自己去青州了。快點下來，兩位哥哥也想念你啦。」

柴慧沒有回頭，只稍微側一側身，說道：「我有點事沒處理好，改天再來拜見幾位哥哥。」

王英搶著喊道：「別走呀，留下來喝個湯嘛！」

「人心做的醒酒湯唄。劉高的心，想想都噁心，你們自己留著喝吧，喝不完也壞不了，下頓接著喝。」

她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花榮回過神來，將心朝王英一丟，趕緊追了出去。

「慧娘，你等等我啊。」

「我不喝湯。」

「不是叫你喝湯。我想問問你去哪兒了，青州兵沒有為難你吧？」

柴慧穩了穩心神，說道：「我沒去青州，但是回了趟清風寨。你的妻子妹子都取來了，嘍啰們帶下去安排了住處，如果你有空現在就可以過去團聚。」

「你說我的妻子？」

「是啊，你沒有妻子嗎？」

花榮早知道會有這麼一天，只是沒想到來得這麼快，又這麼令人猝不及防：「慧娘，我……我娶她是有原因的，你願意聽我說嗎？」

「你會休妻嗎？」

「這……恐怕不合適吧。」

「那就不聽了。無論你因為什麼娶她，她都是你的妻子。休說你一個小小知寨，就是皇親國戚也甭想讓我做小！」柴慧冷笑一聲，拍拍他的肩膀，「花知寨，男子漢大丈夫，如果喜歡一樣東西，寧可用搶的也不要用騙的。丟人。」

「慧娘……」

「別啰嗦行嗎？現在還能好好說話做個朋友，一會兒我不耐煩了跟你撕破臉皮，咱可就是仇人了。」

花榮再不敢多說一句，只能不甘地看著她遠去。

「她知道了？

花榮無奈地對宋江說：「這一天到底來臨了。」

「她不忍心跟你鬧翻說明心中有你，我去跟她聊聊，省得她從此對你種下不好的印象。」

「有勞哥哥。」

宋江一瘸一拐地找到柴慧時，她正坐在懸崖邊的山石上吹風。入夜之後，山上的風很大，就她坐那位置，一不小心就會被吹下深淵。

「想不開嗎？」

柴慧笑道：「怎麼會呢。我去串了個門，有點難受。」

「去崔氏那裡了？」

「總得去看看才死心。說起來，公明哥哥也沒有告訴我花榮已經娶妻了呢。」

「我給你賠禮道歉好不好？」宋江扶著地緩緩坐下，問道，「為什麼難受，說給我聽聽吧。」

「說出來哥哥可能不信，是我先認識的花榮。」

「是嘛，什麼時候？」

「三四年前吧，記不清楚了。我哥哥和吳王家的小王爺是好朋友，以前我經常到東京玩兒。那次上街聽到有女人叫救命，我就和二哥去看熱鬧。結果我一眼就認出來，抓住年輕女人的三個漢子正是給慕容妃在宮外辦事的走狗。二哥不僅上去救了那個女人，還把她送去醫館找人醫治。

「到我要回滄州時，二哥特地繞遠路把被救的女人送到了清風山下。我當時口渴，二哥便去山溪邊給我打水，誰知正好被花榮當成獵物射傷，記得當時我還狠狠罵過花榮一頓。可惜我們誰也沒記住誰。」

「時運不齊，誰都沒辦法。咱們把話放前頭，我來給你說這些不是為了讓你嫁給花榮兄弟，而是怕你把他當成了小人。你聽完我的故事後再離開，我絕不阻攔。」

「要講他的苦衷嗎？」

「不錯。」

「你講吧，反正我主意已定，無論如何都不會留下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