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章 謫仙
經過一夜的交談,天權能看出來開陽並不捨得離開天英,好在她沒被迷得不顧一切,好在北斗宮在她心中還有一席之地。天帝不仁,天魁不義,她不想幫助任何一個人,那就離他們遠遠的,隨他們爭鬥去吧。
天河漸漸暗下去,金烏又要出來了。
「今天輪到我值守北天門,該去換搖光了。」天權伸了個懶腰,拍拍身邊打盹兒的開陽,「嘿天亮了,回去再睡。」
開陽一夜沒合眼又喝了不少酒,一路上都迷迷瞪瞪地抓著天權的胳膊,亦步亦趨地跟在他身後。
「讓你自己走恐怕你會直接睡在街上。走吧跟我去北天門,回頭讓搖光給你背回去。」
神仙出入天宮一般都走南天門,東、西、北三門基本不會打開。左右都是沒人,負責駐守的天兵經常因為無聊而扎堆喝酒,最熱鬧時在北斗宮都能聽見他們吹牛的聲音。
「開陽,開陽!」
「嗯?」
「你有沒有覺得今天很安靜?」
開陽仔細聽了聽,的確沒有一點聲音:「最近很亂,可能是收斂了吧。你瞧你,平時總管他們,好不容易老實一回你卻不習慣了。」
「老實?他們不是這種人。」
天權示意開陽噤聲止步,他自己躡手躡腳地先往前打探一番。
「搖光,你怎麼了?搖光!」
聽到天權聲嘶力竭地喊著搖光的名字,開陽的冷汗在剎那間浸濕了後背。不祥的預感催促著她跑到北天門下,讓她看到了倒在血泊中的守門天兵和躺在天權臂彎中奄奄一息的搖光。
北天門大開。
「怎麼回事,令牌呢?」天權嘶吼著問。
開陽往腰間一摸,令牌丟了。
「是天英,他偷了我的令牌。」開陽咬牙切齒地瞪著洞開的北天門,恨不得現在就追出去。
「搖光還有救,天兵也有活著的,得先送他們去杏林。」天權背起搖光,沖著發愣的開陽吼道,「別傻站著,什麼也沒有人命重要,快來幫忙!」
「不。」開陽果斷地拒絕了他,「你送他們去杏林吧,我有更重要的事。」
「難道你還沒對天英死心嗎?」
他們都認為自己是被天英俘虜的傻瓜,解釋也沒有用。開陽悶不做聲地轉身,像聽不見天權叫喊一樣吵著北斗宮趕去。
「開陽!開陽!」
人早就看不見了,天權沒辦法,只得先背著搖光去杏林找那幫醫仙、藥王。
北天門出事的消息很快傳遍天宮,天帝得知天極殿的三個反賊很可能已經逃走,不禁怒火中燒。他本就對遲遲不表態的北斗宮不滿,如今他們先犯下大錯,那就趁機將天極殿和北斗宮一起換換血吧。
北斗宮的正門被粗魯地撞開,楊戩領著天兵長驅直入,卻沒想到偌大的宮殿里只有開陽一人。
「武曲星君,天帝有請。」
開陽已經換下了武曲星君的戎裝——她身著純白色長裙,一頭長發披散在背後,分明已經做好了領罪的準備。
「令牌是我丟的,天英也是我藏的,天帝要如何處置我都沒有怨言。楊將軍,請帶路吧。」
楊戩皺起眉頭,勸說她道:「你為何要這樣說?天帝仇視北斗宮,這等供詞到他手裡准變成你私放通緝要犯,難道你想去倉山登法台嗎?」
「開陽罪有應得,死都不怕,怎會怕輪迴之苦。」
她一臉決絕,楊戩只得作罷:「那就請其他星君一同出來,隨我到通明殿面聖吧。」
「沒人了。」開陽笑了一笑,笑容里都是辛酸,「錯是我犯的,怎麼能給天帝機會懲罰他們呢?發現搖光他們出事的時候,我料想天帝不會放過任何一個北斗星官,所以跑回來通風報信,讓天樞等人趁機從北天門下凡了。」
「你想過自己嗎?他們一走,天帝所有的怒火都將發泄在你頭上。」
「本來就是我的錯,我當一人承擔。」
楊戩心中著急,卻也知道開陽的脾氣:「我說不動你,一會兒在通明殿再隨機應變吧。」
他示意開陽往外走,但是開陽在走到門口時又停下了。
「還有事嗎?」
「天權和搖光怎麼樣了?」
楊戩搖頭道:「我不知道,破軍傷得很重,天帝沒理由把他們怎麼樣。至於文曲……他把破軍送到杏林以後就消失了。」
開陽鬆了口氣:「天權那麼聰明,他肯定有脫身之法。以後我們都不在天上,搖光還得請你多多照顧,他是個憨厚的人,總愛受人欺負。」
「放心吧,我多留意就是。」
得了楊戩一句承諾,開陽終於放心地跟著跟著他們去了通明殿。
依照上古諸神議定的結果,天宮大權由各部神仙分別掌管,各司其職,互相牽制,不得越權行事。天帝經歷劫數考驗,乃至仁至善之人,由他統籌調度各部,以保證天宮秩序始終井然。
那時的天宮,包括天帝在內的諸神都是平等的,通明殿也只是和北斗宮一樣的所在。諸神見到天帝,頂多略一欠身表達一下對有修為的長者的敬意。
誰能想到有這樣一天?
通明殿內,正對大門的地方築起一座高台,天帝端坐在金光閃爍的椅子上,俯視著他的臣。而妄圖從天帝那裡得到恩惠而丟掉尊嚴的神仙們手持笏板,分立兩廂,一個個低眉順目,與凡夫俗子無異。
原來天帝真的要效法人間帝王,打算把偌大的天宮變成他的「家天下」。
開陽現在殿上,望著熟悉又陌生的天帝出神,楊戩怕她惹怒天帝,故而說道:「武曲星君,上面坐的是三界主宰,爾乃有罪之人,須得上前叩首請罪。你可聽清楚了?」
「聽清楚了,但卻跪不得。」
天帝慵懶地半睜開眼睛,瞧了瞧自己親手提拔的武曲星君。她還是那個寡淡的表情,還是那副誰都不服的模樣。
「武曲,你可知罪?」
開陽聽他拖腔帶調的問話,不禁笑道:「如今天上地下唯您獨尊,罪與非罪也是您說了算。既然天規律法在您心中,我又怎麼知道自己是否有罪,所犯何罪呢?」
「在你之前已經有不少人因反對朕而獲罪,想必你在北天也有耳聞。你若即刻跪地稱臣,朕便許你重返北斗宮,不計較你走脫反賊一事?若你執意與朕為敵,朕只能依法懲治你了。」
「成神之路甚苦,我好不容易才脫離那人分貴賤的凡塵,又怎麼可能向你稱臣,做你的走狗?」
「走狗?」天帝抬手指著楊戩問,「你心高氣傲,無非是覺得自己本事過人。可你比楊戩怎樣?他是玉虛宮第三代大弟子,在封神之戰中立下過汗馬功勞,也曾宣揚『聽召不聽宣"。那又如何?現在還不是為朕做事?你最好識相點,別為難自己。」
「開陽錯信他人,險些害了自家兄弟,自知死不足惜。」
楊戩心中一驚,她這是一心求死?
「什麼死不死的,哪個兄弟怪過你?」
殿外響起天權的聲音,諸神循聲望去,一道金光竄進門開,落在開陽身邊。楊戩反應快,天權現身時,三尖兩刃刀正好架在他脖子上。
「別衝動,我又不是來刺殺天帝的。」天權輕輕推開他的兵器,然後朝天帝拱了拱手,「一向少見,您身體可好?」
天帝有些不悅。武曲星君雖然倨傲,可一言一行好歹端莊;相比較起來,文曲星君衣著隨意,滿身酒氣,舉止輕佻,這不是從裡到外的不尊重他嘛。
「北斗宮的人不是都跑光了嗎?文曲星君,你怎麼還在?」
天權滿不在乎地說:「我們北斗宮自己的事,不勞您掛心。昨天大家都說好的,開陽不走,我也不走。另外,藏匿天英的事我有參與,沒看好北天門我也有錯,如果您要殺開陽,不妨也把我殺了吧。」
天權說完,台下的人開始議論紛紛。他們覺得北斗宮的人都有毛病,哪有前仆後繼到通明殿求死的?
眼瞅著他倆都不可能投靠自己,天帝裝作遺憾地嘆息道:「你二人是我親手提拔,我不忍心要你們死。楊戩,你送他們去倉山,該怎麼辦讓刑官掂量著辦。「
「遵旨。」
楊戩朝殿外使個眼色,立即有四個天兵進門來,把天權和開陽押了出去。:
開陽不怕死,那是因為她做好了死的心理準備。可是本該下凡天權突然闖入,這讓她措手不及,她直勾勾地瞪著天權,恨不得扇他兩巴掌。
「天權,你喝了多少酒,不下凡追大哥,跑來通明殿發什麼酒瘋?」
「咱們封神那天可是焚香叩拜過古神,義結金蘭的。什麼不求同生,但求同死,哪能說說就算了?只是七個人一起死太便宜天帝,不如我一個人陪你,也免得後輩結義的笑話咱們。」
「兄長義薄雲天,我很感激。可是……」
「大局已定,別可是了。」天權回頭問楊戩,「去倉山遠不遠啊?」
「不遠。」
「哎呀,我還有話要和開陽說吶,你方便迴避一下嗎?」
楊戩搖頭:「不方便。」
「真無情。」
楊戩冷漠地掏出張奇怪的布,往空中一拋,倉山便從雲霧中逐漸顯現出來。眾人從雲端降落,由楊戩領著來到一個山洞前。
「楊戩奉旨前來,請刑官賜見。」
洞中響起一陣噼里啪啦的響聲,渡劫刑官沈鉞踉踉蹌蹌地跑出來,嘴裡塞著滿滿的吃食,還不曾咽下去。
「有……有失遠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