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章 前緣

元星君天璇站在窗口看著數不清的身穿重甲的天兵從門前跑過，臉色十分難看。她用餘光看了看一旁抱臂沉思的開陽，心中的懷疑又加深了幾分。

「聽說天極殿那邊跑了三個人，緝捕司捉拿不到，天帝只好調了天兵過來。三粗的玉衡端著一碗茶進來，邊吸溜邊說，「咱們北天就這麼大，你倆說這仨能跑到哪兒去？」

開陽依舊默不作聲，低頭看著自己的腳面。天璇始終看著她，嘴上卻和玉衡說：「天羅地網早就布下，他們根本逃不出去。連瓮中之鱉都捉不住，現在的緝捕司還真是一群草包。開陽，咱們出去幫幫忙怎麼樣？」

「你是北斗星官，不是緝捕司巡官，抓差辦案也是你能插手的？如今天宮不太平，管好自己的嘴巴。」開陽說罷頭也不回地走進屋裡，坐到了另一個女星官天璣身旁。

「別人的事，也值得你們爭吵。」中年人模樣的天樞在上首正襟危坐，但是隱約能在他一貫的威嚴中看出幾分憂愁，「法部三司已經完全被天帝控制，天極殿造反也是早晚的事。我只怕天帝以此為借口，藉機向北斗宮發難。」

天璇應道：「大哥說得是啊，咱們開陽和逃跑的九星君天英可是在月老那裡牽上紅線的，天帝找咱們要人也在情理之中啊。」

開陽一拳砸在桌上，強壓著怒火說道：「從我認識你那天起，你沒說過一句中聽的話。今天是應大哥之約來議事，我不跟你一般見識；一會兒出門你再敢多一句嘴，不打到你下不來床我就不叫開陽！」

「吵夠了嗎？吵夠了就聽我說。」

天樞也很無奈，這兩個女人時常吵嘴，一旦吵起來勸是沒用的，必須得等她們自己停下才算罷休。從目前的情況來看，七人的前路還不知是吉是凶，天樞既然發話了，她們也都識相地安靜下來。

天樞繼續說：「明眼人都看得明白，天帝有意將分散給各部神仙的大權收回手中，因此才不斷更換他認為不能臣服於他的天神……我們七個能被換上來，自然也能被輕而易舉地換下去。我個人並不願為這一神職助紂為虐，也許有一天，我會不辭而別。你們呢，有沒有什麼想法？」

玉衡搶著說道：「天帝有違上古諸神遺訓，長遠不了。我堂堂大丈夫，絕不可能向誰俯首稱臣。我也走！」

天樞點點頭，看向地位僅次於他的天璇：「你呢，要去幫忙？」

「我隨口一說，何必那麼認真。過去這幾個月我一直在暗中調查，反對天帝的神仙們輕者被關進各地押獄，重者被送到了倉山渡劫。咱們走是對的，但一定要把對天帝的恭敬保留到離開的最後一刻。」

天璣附和道：「姐姐說得有理，回頭我要跟姐姐一起走。開陽妹妹，你也跟我們一起對不對？」

開陽搖搖頭：「我想等等看。萬一他們抓住九哥，我好歹能知道他的下落。」

「只要你想好了，我們不難為你。」天樞環顧四周，除了值守北天門的搖光以外，就只剩下文曲星天權沒有說話，「天權，你要走要留？」

天權一直坐在屋子另一頭的窗台上，一邊喝酒一邊若有所思地望著樓下來來往往的人群。聽到大哥叫他，他只是回頭看了一眼，便又轉了回去。

「看誰呢，話都不會說了？」玉衡急道，「大哥問他還不如問我，他最近老心事重重的，誰知道臨了在想哪朵桃花。」

「問你？你知道他的想法？」

玉衡拍著胸脯說：「我當然知道。在場的除了開陽妹要等天英的消息，哪個不走？所以我知道，天權一定是同咱們一起走的。」

眾人深以為然，只等著搖光回來便可商議脫身之法。誰知一壺茶剛剛喝完，天權突然從窗台上跳下來，徑直走到桌旁提溜起天璣，自己坐了下去。

「我不走。」

「你不走？你願意給天帝當狗？」

天權抓起眼前的點心，一反手精準地塞進了天璇口中。

「我有我的想法，就不告訴你們為什麼了。其實我和開陽不走也有好處，等分別時還能給你們做個掩護。」

「既然如此，你們倆要多多保重。搖光要明日才回，今天就到這裡吧。」

天樞一起身，底下六人都客氣地站起來目送他離開，而後眾人也各自往自己的住處走去。

開陽走了幾步，發覺身後有人沒動，回頭一看，天權重新坐回原位，又開始轉著自己的酒壺發獃。也許他像自己一樣，心裡也記掛著某個人吧。由己及人，開陽想到被通緝的情郎難免感傷，她得快些去緝捕司打聽點情況才對。

人影一晃，開陽消失不見，屋裡只剩了天權一人。他眼皮一翻看了眼開陽消失的方向，不禁發出一聲長長的嘆息。

昨夜，他親眼看到天英躲進了開陽的房間。到大哥召集眾人那一刻，還沒見他出來過。雖說天權也贊成反對天帝獨攬大權的做法，可是在天帝的眼皮底下窩藏反對他的人，開陽實在是太冒險了。

北斗宮的七位星君是同日封神，若讓其他人知道開陽的所作所為，他們恐怕不能放心離開，沒準兒還會留下來給她出謀劃策，陪她等待結果。被天帝發現是早晚的事，與其讓人一鍋燴，還不如犧牲他一個呢。

他口中念念有詞，身體便也消失在半空。只剩一個酒壺落在地下，摔得粉身碎骨。

金烏歸巢，天兵回營。開陽現身在自己房中，她慌亂得沒有注意腳下，一不留神竟摔倒在天英面前。

「開陽！」天英攙扶她起來，引著她在床頭坐下，「怎麼這麼不小心，平地上還能摔倒。是不是緝捕司查到北斗宮了，我不會連累你們，如果是你儘管告訴我，我出去應付。」

「暫時沒有，不過也快了。」開陽抓住天英的手，她急的都要哭了，「九哥，你到底知不知道天魁的下落？殺害天兵的事畢竟與你無關，只要天魁出面天帝就會收兵，那時你就能逃走了！」

天英鐵青著臉道：「你這是什麼話，我就是自己死，也不會把大哥交出去。天帝無道，大哥落在他手上還能有活路？」

「可是他殺人啦！天帝掌權也好，諸神分權也罷，無故殺人到什麼時候也不能是對的。」開陽猛地攥緊天英，注視著他的眼睛問，「你知道他在哪對不對，你想幫他逃脫懲罰？」

「我不知道！」天英惱怒地甩開她，起身走到一旁冷冷地說道，「我誓與大哥共生死，你若有將他交給天帝的想法，不如現在把我先交出去吧。」

「說話要有良心，我會那樣做又何必冒著生命危險帶你過來？」開陽的眼淚終於流了下來，「明日你就走吧，能下凡就下凡，要被抓就被抓，沒人管你。我原本只想保護你，卻不想會和天魁扯在一起。天宮已非舊時天宮，孰是孰非我也辨不清楚。辨不清楚就不辨了，你要怎麼樣就隨你去吧。」

天英猛一轉身，難以置信地問：「幾百年海誓山盟，你要捨棄我？」

「你有兄弟就夠了，要什麼妻子呢？」

天英火氣上涌，乾脆接著她的話茬兒道：「好，我這戴罪之人絕不拖累你。你且容我一晚，明天我自會離開。」

開陽抹去滿臉淚水，抽泣著說：「過了明天，你是你我是我。」

話不投機半句多，開陽拋下天英不知去向，天英不僅沒有盛怒，反而露出了凄涼的笑容。

隱身在房中的天權目睹了全部過程，他知道開陽在人間就暗戀天英，封神后好不容易才和他走到一起，怎麼會出去一趟就改變想法不再藏匿他了呢？

在天河邊找到痛哭流涕的開陽，天權二話不說先遞過去一隻盛滿美酒的新酒壺。

「半夜不睡覺來看星星？」

開陽接過酒壺先仰頭猛灌一通，又扯起袖子擦過臉才肯回話：「我錯了，我把天英藏在北斗宮中，我差點害了你們。」

「害我們？怎麼講？」

「他來時說自己反對天帝獨攬大權而被迫害，我以為他與天魁造反一事無關，就把他留了下來。可是今日去緝捕司打聽，新來的巡官長告訴我，天魁等為逃下天去一路殺死了九門三百多無辜的守門天兵。我看得出來，天英他不僅知道此事，還有可能知道天魁的下落！若他藏起來不是為了躲避追捕而是在等待天魁，想幫助天魁逃跑，那我就是他的同黨，你們六個也會被連累啊！」

天權揚揚眉毛：「原來你心裡還有我們六個啊。」

開陽又氣又急，他卻開心地笑起來。仰頭喝了一口酒，天權在開陽身旁坐下，把兩道澄澈的目光投向浩瀚星海。

「所謂當局者迷，你能懸崖勒馬已經是大大的不易。天英他們兄弟情深，殺人叛逃的事怎麼會沒有他一份？你是被愛情蒙住了雙眼啊。」

「所以，從我藏匿天英時就已經把你們拉下了渾水吧？」

「大家都是兄弟姐妹，不說見外的話。既然你已想明白，那我們倆就跟著大哥一起離開好嗎？」

「嗯？」開陽把他的話翻過來覆過去地想了幾遍，驚訝地問，「難道你不走是為了我？」

「是呀傻妹妹，我早看見你屋裡藏著個男人吶，留下來幫你盯著點，省得你叫人騙啊。」

開陽聽了，淚水又在眼裡打轉：「我跟你們走，我一定跟你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