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 章 武曲

花榮一家都守在飯桌旁，精心地照顧著宋江的每一杯酒，每一口菜。酒足飯飽后，女眷們都退下了。花榮跟宋江簡單說了一下柴慧的情況，然後吩咐下人將她請來。

來人並沒有說請她去做什麼，但她還是把武松的信帶在了身上。那是她來清風寨的理由，也是她留下的理由，交給宋江之後，她就能回家了。

見面的地方在外面的大堂，柴慧依然被隔絕在那個神秘的院落之外。高大英氣的花榮和矮胖黑丑的宋江並排站在門口，兩人的眼神一個深情、一個和善。柴慧不動聲色地把目光從花榮身上移開，然後客氣地朝宋江行了一禮。

「許久不見，哥哥身體還好？」

宋江一臉惶恐地攙扶起她：「宋江戴罪之人，有勞二姐記掛。快快請起。」

「哥哥只顧四處遊玩，叫我好等。」柴慧把武松的書信取出來，雙手往上一送，「我從孟州來，這是武二哥叫我帶給你的信。」

「辛苦你千里迢迢趕來，這信卻不用看了。」

「不看了？」

宋江哈哈大笑，笑得柴慧一頭霧水：「我和武二兄弟在孔太公莊上見過面了，所以二姐你可是白跑一趟嘍。」

他只為玩笑一句，可柴慧的臉色卻突然十分難看：「早知如此，我何苦來青州一趟呢？」

宋江有些難堪地看向花榮，花榮連忙過來打圓場：「我叫慧娘來和哥哥坐一坐，怎麼你倆非站外面聊？來，咱們進去慢慢談。」

進門以後，三人剛剛坐下，花榮便告訴柴慧：「劉高家那婦人根本不是自己逃出來的。她福大命大遇見了宋大哥，是宋大哥從王英手中救下她一條命。你說巧不巧？」

「確實巧。」柴慧勉強地微笑著，嘴上卻不給任何人留情面，「先前你我厭惡她，恨不得她永遠不回來。怎麼宋大哥救她出來，你卻歡歡喜喜地一口一個巧字？」

「我也說哥哥不該救她，可是經過哥哥一番教導，我的確狹隘了。她一個婦人，又是同僚之妻，我不該和她一般見識。」

「說得好！」柴慧一聲喝彩將花榮的話打斷，她往椅背上一靠，露出了陌生而疏遠的笑容，「爾等是胸襟廣闊的大丈夫，我乃是小肚雞腸的女兒家。清風山下，她將我強扭作賊，險些要我性命，你花榮不疼不癢，我卻不能釋懷。」

她態度變得太快，花榮有些不知所措：「怎麼突然發起脾氣來了？你放心，以後有我在，她不敢再欺負你。」

宋江已經從二人言語間聽出些端倪，他忙問花榮：「兄弟，你可是對二姐有意？」

「是啊哥哥，我已經派人去滄州拜見柴大官人，等這邊差事閑下來了，我就正式去提親。」

「這……」宋江欲言又止地看著二人，似乎有什麼難言之隱。

花榮知道宋江擔心什麼，他解釋道：「慧娘她不比尋常女子，我們二人情投意合，是無論如何都要在一起的。哥哥莫要擔憂，一切等我親自去見了柴大官人再說。」

「你不必去了。」

花榮聽見了柴慧說的話，但是忍不住又問一次：「你說什麼？什麼不必去了？」

「滄州，不必去了。我們倆的事，也不要再提。」

她說得太突然，花榮根本無法接受：「你胡說什麼，我們不是好好的嗎？難道就因為我說一句不計較劉妻的話，你就要同我翻臉嗎？」

「如果你妹妹突然告訴你，她要嫁給一個信州的小軍官，你會同意嗎？」

「那要看對方人品如何。」

「怎麼看，你撇家舍業地去信州？還是讓那人不要前途過來找你？」

她這是要無理取鬧嗎？

花榮急道：「我就不能問問旁人？」

「旁人？」鄭天壽的臉浮現在柴慧腦海中，惹的她冷笑連連，「自己都看不準，旁人又頂什麼用？我哥哥回信說，如果做朋友，他很高興認識你。但要把我嫁給你，他無論如何都不會允許。」

「我到底哪兒不如柴大官人的意？」

「我都說了，是他不了解你，反正就是不同意！長兄如父，我也沒有辦法。」

柴慧欲走，花榮卻將她一把捉住：「你之前不是這麼說的！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我不信你一個不聽管教逃出家門的人會突然那麼聽兄長的話！」

「你聽聽，我在你眼裡就是個沒有教養的野蠻女人，你何苦執著於我？就因為我能和你切磋武藝、談古論今嗎？如果是這樣，那你缺的是兄弟不是老婆！撒手！」

柴慧猛地一掄胳膊，甩開花榮便走了出去。

「真是麻煩。」花榮煩躁地抹了兩把臉，問宋江道，「哥哥，難道天下的女子都似這般喜歡無理取鬧嗎？我們昨天還有說有笑，怎麼今天她隨便就能抓一件事和我吵起架來？」

剛才的情形，宋江貿然插話也不合適，所以他一直靜靜地觀察著柴慧的言行。此刻聽花榮說到無理取鬧，宋江第一個表示反對。

「你說她無理取鬧，我卻覺得她佔得理大著呢。」

花榮立刻恭謹起來：「小弟年輕，見識淺薄，還請哥哥不吝賜教。」

「你可知她出身？」

「滄州柴氏，周朝皇室的嫡系子孫。」

「著哇！」宋江嘆息道，「自神德皇帝建國后一直善待柴家，他們要財富有財富，要地位有地位，柴慧更是她大哥的掌上明珠，你……你居然想納她為妾！兄弟呀兄弟，這如何使得？」

「我曾在往來書信中告訴過哥哥，娶崔氏是迫不得已，我根本沒得選擇。本以為今生就這樣將就過去了，可慧娘卻突然在清風山上和我相遇。我多和她相處一天就多留戀她一分，直到現在這種不願放手的地步。我希望能見一見柴大官人，向他一訴衷腸，讓他知道無論妻妾我都會善待慧娘。」

「沒有用的，你當她是你妹妹？我見識過柴慧的本事，柴大官人哪裡鎮得住她。她說長兄如父，那肯定是借口。唉，如果你不願這麼放棄，還是跟上去問問吧。她要是答應了，柴大官人還真拿她沒辦法。」

清繳山賊也比和女人相處容易吧。花榮想著想著，越想越發怵：「算了算了，她現在脾氣大著，我不願去找氣受。也不知誰惹到她，又害我吃氣。」

「男子漢大丈夫，這都不算什麼。」宋江拍拍他的肩膀，算是安慰了一下，「我和她兄長有幾分交情，兄弟你若是不願放棄，來日我同你一起到滄州走一趟就是。有我給兄弟做保人，總好過你獨自去費口舌。」.

花榮感激不盡，對著宋江又是一拜：「哥哥大恩，花榮銘。憑您的聲望，只要您說小弟值得信任，柴大官人必定相信。」

「我既然把話說出口就一定陪兄弟去，你且放寬心，把清風寨里的事安排妥當，再去和柴二姐好好說說。往後的日子還長，沒什麼解決不了的事。」

一段小小的插曲根本打擾不到二人久別重逢的愉悅心情，他二人重回座上，暢談起離別年間的種種過往。

柴慧鼓著滿腹怨氣一路跑到了鎮子以外，這會兒她巴不得來十個八個蟊賊和她打一架，也好發泄發泄。可平日里那些陰魂不散的追殺者偏偏蹤跡全無——真的是離開清風寨的時候了，現在外面既安全又沒有騙子，她年紀輕輕地何苦早早放棄自由跳入談婚論嫁的火坑？

「我就知道，在天上是個傻子，到了人間也是個傻子。」

身著絳紅色長衫的男人憑空出現，用一種譏諷的眼神看著柴慧：「因私放囚犯而被貶進這世界受罰的武曲星君，你重蹈覆轍了是嗎？」

面對一個突然出現的人，柴慧不僅沒害怕，反而像司空見慣一樣無視了他的存在。

「開陽，你到現在還不信我的話？」

「為什麼要信，我自己有爹有娘，才不是什麼被貶的神仙。你每次出現都冷嘲熱諷，信你的話我腦袋才是不清醒呢。「

男人瀟洒地甩開手裡的絹扇，面對柴慧的指責卻沒有轉變態度：「不是我冷嘲熱諷，實在是你沒有出息。當年他趁你不備打開北天門時，可曾替你想過分毫？這輩子又遇見他，你居然還能看上他。嘖嘖嘖，都是命啊。」

柴慧記得他說過這個故事，於是問道：「你說的那個為追隨兄弟造反而害我獲罪的天將……是花榮？」

「然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