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霧中的雨 山上的人

月色清明，青龍山東山道下，似有黑影移動。大片的黑影，接連在一起，如同來自洪荒的巨獸，伸展出出自己令人生畏的四肢和巨大的頭顱。

這是雲山勝的兵馬，雲山勝的九萬大軍。

今夜，雲山勝提兵出今川，屯軍於距青龍山東山道還有五里地的一處密林之後。他在此擺下了「魚鱗」之陣。魚鱗陣軍馬兵分九隊，旗列五方，縱橫呈九宮，是防守之陣。

月夜下，雲山家軍馬威風凜凜，但見綠沉槍，點鋼槍，鴉角槍，布遍野光芒；青龍刀，偃月刀，雁翎刀，生滿天殺氣。雀畫弓，鐵胎弓，寶雕弓，對插飛魚袋內；射虎箭，狼牙箭，柳葉箭，齊攢獅子壺中。樺車弩，漆抹弩，腳登弩，排滿前軍；開山斧，偃月斧，宣花斧，緊隨中隊。竹節鞭，虎眼鞭，水磨鞭，齊懸在肘上；流星錘，雞心錘，飛抓錘，各帶在身邊。方天戟，豹尾翩翻；丈八矛，珠纏錯落。龍文劍掣一汪秋水，虎頭牌畫幾縷春雲。

如此威武的軍馬，在這沉靜的夜裡，卻十分安靜，並不見絲毫雜音。

雲山家的黑色虎紋軍旗在夜間升起，如同來自幽冥的眼睛，在月光下迎風飄蕩，攝人心神！

雲山勝端坐中軍，如同波瀾不驚的老僧入定一般，他在等，如同潛伏在東北密林深處的東北虎，等待著自己的獵物。雲山家的男人，心中都有一隻虎，只是雲山勝心中的那隻虎，已經沉睡了數十年，今番卻是要衝天而起！

將要黎明，只見有一團白色的物什在空中升起，粘稠得如同草原的奶漿。濃霧，如同九天垂雲，為整個青龍山東山道，裹上了白色的衣衫。

雲山勝一直在等這一場霧。他知道，當霧氣升起的時候，他的三弟雲山虎，便會出現在青龍山東山道風龍秀的大營后。風龍秀只有五千兵馬，猝不及防下，不會是雲山家之虎的對手。天明時，風龍秀的殘兵便會逃下青龍山，待那個時候，他只要鎖死青龍山東山道的出口，便能促成雲山虎與風龍秀的決戰！

一聲令下，雲山勝的大軍開向東山道口，要以魚鱗之陣鎖住青龍山。

在大霧中，雲山勝的大軍行進到了東山道之下。

濃霧起，等黎明，雲山勝只覺得身體里的血在奔騰，終於等到了這一天，終於等到這一刻！他的掌心出了一陣汗，他很緊張，但更多的，則是興奮！

時間不知道過了多久，似乎是一個時辰，又似乎是兩個時辰，又似乎是一天，是一旬，是一月，抑或是一年！當清晨的第一縷陽光從東方射過來，給這粘稠的白霧，染上了一層金色。雲山勝知道，山間的霧氣終將消散，自己的時刻終要來臨！當東方的天空，漸漸泛起了魚肚白，天地彷彿變成了青色，之後光明破繭而出。(全文字小說更新最快)山風起，霧氣薄，九萬大軍平靜如斯，等待前方的獵物到來。

「嗖！」，不知是何處傳來的聲音，彷佛來自青龍山東山道那還未完全消散的霧氣里。接著，空氣劇烈的顫抖了起來，如同金屬割破布匹一般的聲音在空中激烈的響起，如同一陣驟雨！

這確實是一場雨。只是，如今天空漸明，這場雨自不可能來自天上，它來自霧中，那是一場箭雨。

陳三是雲山家的一位普通士兵。他出身在南五州，世代為農！半年前，村子里突然來了紅衣使節，據說那是州府的傳令兵，奉了燕南侯雲山桐之命來招募輕青壯入伍。陳三是個老實人，在一般的村莊里，所謂的老實人，都是家裡無餘糧，兜中無餘錢的人。陳三年幼喪父，一年前，自己的母親也去了！便成了一個孤兒。眼見自己年歲漸長，陳三也想像別人那樣，娶一房媳婦過過日子。只是陳三實在家裡窮，父母有去世了，家裡沒一個長輩做主心骨，又有哪一家的姑娘會嫁給他呢。同村的阿牛，是陳三從小的玩伴，家裡相對殷實，便在年前娶了一房媳婦。陳三曾經問過阿牛，娶媳婦是啥滋味。阿牛隻是很輕蔑地望了陳三一眼，道：「娶媳婦，便是躺在女人的肚子上，做神仙的活計。」之後阿牛便會露出神往的表情。陳三於是對於娶媳婦這件事情愈發地想經歷一番。那天，紅衣使節告訴村民，當兵是好事，不僅包吃住，免稅負，每月還可以得餉銀，一個月是半吊大錢。陳三於是報名了。陳三心想，每月有半吊大錢，那一年下來便是六貫，應該便能娶一房媳婦了吧。那時候，一定要在媳婦的肚子上，做做那神仙才能做的活計。今天，陳三隨著自己頭，也是一位伍長，出征了。那位伍長在戰前還對他的弟兄做了動員。約摸這位伍長，肚子里本也沒多少貨，也說不清個一二三四來，只是反覆說，這次戰鬥很重要，要大家打起精神，特別是陳三這些新兵蛋子，連血都沒見過的人，一定要按命令辦，不能慌，等打贏了，便可以去青龍城裡享受，大口吃肉，大碗喝酒，還能睡青龍城裡的女人。睡青龍城的女人？陳三心想，那豈不是能做那神仙活計？而且還是在青龍城裡，肯定比阿牛說的那快活事情要好得多。對於陳三這種從小到大都沒幾次出村的人，青龍城，豈不就是神仙住的地方么？所以今天將軍布陣，陳三站得很直。他真想打贏了這場仗，去那青龍城干那快活事情。陳三被安排到了最前方的隊伍，他親眼看到了前方不遠處的山峰起了濃霧，又親眼看到黎明太陽升，山風起。接著，他便聽到了雨聲，聲音來自遠方的霧裡。再接著，一聲慘叫從身旁的伍長口中傳出，陳三感到很驚訝，出發前，頭不是還不斷地強調不能慌么，怎麼自己還發出了殺豬似的嚎叫。陳三撇過頭去，發現本應該站在自己左邊的頭兒，已經倒了下去，他的胸前，開了一朵花，一朵鮮紅的花，在花上，插著一支羽箭！接著，一朵花兒也開在了陳三的胸前，陳三隻感覺到胸內泛起了一股甜味，便什麼也說不出來，他的胸膛激烈地顫抖著，一種從來沒有經歷過的痛迅速侵佔了他的全身，一股巨大的力量，似乎要將他向後擊飛出去，他無法阻止這股力量，所以，他倒下了。陳三心想，估計這輩子，也沒法子知道阿牛所說的神仙活計是怎麼樣的了！

「敵襲！」雲山家的先頭方陣突遭襲擊，示警的號角吹起，方圓數里皆聞。

雲山勝端坐中軍，突聽前方戰報，道：「號角示警，莫非是青龍山潰軍下山？」

帳下自有將官道：「情況不明，可先派前軍探明，再行處置！」

雲山勝道：「風龍秀也是將才，如果真是他的兵馬，也並非那麼好對付的。讓前軍中隊結方形之陣，左右二隊出擊，與中隊結成鶴型之陣，務必鎖死風龍秀軍馬逃竄之路。后六隊軍馬迅速前行，隨時準備支援前軍。」

「諾！」將官領命而出！

風神秀的亂龍軍，是一支以騎兵為主的部隊，其戰陣布局，卻是借鑒了草原騎兵的陣法。

草原騎兵素來強悍，雲蒙國戰時，若非受限於地利人和以及當時軍隊統帥的自大，大周諸侯想要戰敗雲蒙，卻是更難。草原騎兵的強大在於他們的衝鋒戰陣非常了得，那是一種由弓箭手打頭，先以強弓勁箭射亂對方的戰陣布置，再由騎兵手持彎刀長矛猛衝敵陣，徹底打亂敵人的一切部署，將對手分割，最後由草原鐵騎四下掩殺的戰法。配合草原軍馬本身的機動能力，此戰陣才顯得野戰戰無不勝。比如草原拓拔氏的王庭騎兵可以不眠不休行軍，不得命令不下馬匹，吃喝拉撒全在馬上，並且經常是以戰養戰，就地搶掠，直接在當地補給草料和食物，根本沒有後勤之苦，所以王庭騎兵的移動性當得上天下第一。所謂一快打十慢，一力降十會，王庭騎兵快如疾風，又有鐵弓彎刀強馬和衝鋒力極強的戰陣為依託，便好比是世上最快的騎士加上世間最強的衝鋒戰隊，這樣的組合堪稱「快」與「力」的完美結合，自然不是其他軍隊能夠應付的。

風神秀的亂龍軍，本就是從草原慕容家引進的上等戰馬，其兵士皆百里挑一，由風神秀親自訓練，經過了戰陣搏殺的鍛煉，戰力本強。這些士兵有的長期駐紮西陲，與慕容家相毗鄰。須知兩方雖是修好，但也有齷齪，摩擦自是有的，故而也鍛煉了這些兵士的馬上功夫。亂龍軍所配皆是黃楊木大弓，射程遠較其他弓箭遠，又有強弩配軍，這是草原兵馬所沒有的。

弩，是周朝末代時為對付草原所研製的武器，經過數百年的演化，威力更加強大！西蜀的弩箭聞名天下，他們的弩車一次可發射箭矢三十發，亦有破城弩，可射巨箭毀壞他人城牆。又有鳳尾弩，可單人攜帶，一次可射弩箭三支。西蜀不產良馬，然靠著強大的弩箭和地利之便，足可使大秦強軍不敢南下！西蜀神弩營，亦是聞名天下的強軍。

風神秀的軍馬雖沒有西蜀弩箭之威，但靠著戰馬的優良和士兵騎術的高超，黃楊木大弓和單髮長臂弩，卻也是威力驚人！

風神秀的亂龍軍趁著還未退散的山霧，對山道下的雲山家兵馬展開了衝擊。強大的箭雨，瞬間凌亂了雲山家的前軍。

風神秀攜眾將領與秦缺等人駐馬于山道之上，透過早已稀薄的山霧，看著山腳之下，道：「雲山勝到底是雲山桐的兒子，卻有可取之處。魚鱗之陣倒也得當，這鶴型之陣也是分毫不亂。若真是青龍山敗兵，只怕是真要被他鎖死山道。只是，如今卻是我風神秀親領的亂龍軍！傳令兵何在？」

「在，」一傳令兵背插紅旗，應聲領命。

「告訴梅三，讓他自領他的弩箭兵並槍兵營，不必管敵方左右兩軍，只取中軍便是，」風神秀道。

「諾！」傳令兵應聲而出。

「鶴型之陣，重點在兩翼包抄，只由中軍擋住敵人鋒銳，卻自有兵馬從左右突擊。此陣巧妙，是野戰常用之陣，弱點在中軍。中軍若能在左右兩軍合圍前擋住敵人鋒銳，自是無礙，但若被敵人衝破中軍，立馬便會大亂。」卻是秦缺之旁的陳瘦虎道。

「雲山勝以為所對付的僅僅是青龍山敗兵，只怕中軍並不十分強大，再者，這可是天下聞名的亂龍軍沖陣，」秦缺若有所思。在風神秀行軍途中，風靈曦早便將如今情形告知秦缺，秦缺等人本就對今日之戰有所猜想，風靈曦只是稍加提點，秦缺對風神秀布局計劃便已然明了。「梅東陵此局，算盡天下，風神秀收官，無人能擋！」

「三十年前的葉巨野、李半山、楊文命、梅東陵，三十年後的宇文康、張公明。自是江山代有人才出！」卻是謝安之道。

「哈哈，安之何須過謙。宇文康是天一和尚的關門弟子，張公明是葉巨野的得意門生，自是出名得早，領了這代的風騷。你和瘦虎是李半山的弟子，日後便比他們差么？義父可是說，你們是可以和葉巨野一爭的豪雄！」秦缺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