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心中的虎,眼中的龍

第十三章 心中的虎,眼中的龍

今天的雲山勝很緊張,他這一輩子,卻是第一次如此緊張。因為他今天要做一件事。

從少年時代開始,雲山勝便是一位謙謙君子。作為雲山桐的兒子,自不可能學習三千年前周朝聖人李夫子的仁恕之道,他學的是兵法里的兵無常勢,水無常形,以柔制剛的手段。在南五州,雲山勝是有人望。溫如寶玉的君子,待人接物自有一股儒雅之氣。便是連一向與雲山家敵對的南五州士林,對這位雲山家二公子,也是讚賞有加!

雲山勝這一生最崇敬的人,自是他的父親,雲山桐。

雲山勝自小便聽父親描述過他的過往。雲山桐起於微末,當年不過是燕國禁衛軍中的一個普通士兵。因為自己所在的村莊遭遇了大旱,山林里鳥獸也散了,身為獵戶的雲山桐沒有辦法,逃難到了青龍城,見到城中有皇榜招兵,尋思著這總可以混口飯吃,於是便仗著自己有些力氣入了隊伍,也是運氣,竟被分到了禁衛軍。雲山桐的父母早亡,故他是個孤兒,從小便吃了很多苦。初入青龍城,他卻是被城中的繁華世界震撼到了。雲山勝之前聽父親講起過往,每次雲山桐說道他第一次到青龍城時候的感覺,便會沉默好久。雲山勝知道,是從那個時候開始,一隻虎便住進了雲山桐的心裡。

「心中有猛虎,細嗅薔薇。」雲山桐進入禁衛軍后,一是向隊伍里的老軍學些拳腳功夫,二是找了一位在軍中執筆並管理文書的老先生學了文墨。為了讓那位先生教自己,雲山桐會將自己每月的餉錢省出一半,為那位先生買好些酒肉。雲山桐學得很苦,那位先生可能覺得這位小夥子還不錯,便又常常贈些書給雲山桐讀。當時,雲山桐最喜歡的,便是一本千年前周朝兵神——吳子所寫的《吳子兵法》。不知道是雲山桐天賦異稟,還是當初雲山桐做獵戶時留心總結了不少狩獵的方法,總而言之,他看這些兵書,記得很牢,在後來的一些戰鬥中,也會活用。

燕國之東是延綿千里的高山密林,在這裡生活著東夷部落。東夷在神州東北,也是一個古老的部族,延續了千年之久。這一代的東夷頭領,與燕國派往東疆的官員起了齷齪,官員設計殺害了東夷的頭領,東夷十二部串連造反,聲勢浩大。燕國在東疆的軍隊連戰連敗,消息傳到了青龍城,燕國皇帝處置了那位官員后,曾派人與東夷和解。只是已不可能,畢竟,任何人舉起了反旗,便是將心裡的野望放了出來。必須要血和火才能將野望熄滅!燕國最精銳的禁衛軍出征,雲山桐便在裡面。東夷之戰,因為是在東疆的高山密林中進行,十分艱難,曠日持久,反反覆復經過了不斷的談判和征伐,進行了整整十年,最後才得以安瀾。

在這場長達十年的戰爭中,雲山桐從一位普通士兵,成長為一名伍長,又從一名伍長,成長為一名百夫長,再從一名百夫長,成長為一名校尉,后又從一名校尉,成長為一位偏將。當他的部隊搗毀了東夷人首領的營帳后,他終於成為了一名將軍。后雲山桐接連鎮守燕國西陲和南疆,屢敗與燕國接壤的齊國、慕容家之兵。那個時候,天下已不安分。國家之間反覆和談與爭鬥,是常有之事。雲山桐帶兵十餘年,未嘗一敗。當時的燕國皇帝十分賞識雲山桐,讚賞他是天下第一名將,讓他在青龍城外編練新軍,之後鎮守南疆。

當時,天下烽煙已起,秦國鐵騎踏破了雄踞中原的周國都城,正在消化整個中原。江南宋楚聯軍在江南兵仙白飛羽的指揮下,屢敗越國,南越已有傾國之危。讓雲山桐鎮守南疆,只為了防備以後的亂局。而那支新軍,便是日後雲山家軍隊的雛形。

終於,秦國的兵馬攻到了燕國之南,秦軍主帥李平湖,帶著連滅三國的威勢而來,燕國震動。燕國皇帝御駕親征,雲山桐的強軍在皇帝親軍的左翼,作為護衛。燕然山大戰,皇帝親軍被李平湖分割包圍,作為護軍的雲山桐所部卻巧妙地避開了戰局,任由燕國皇帝身陷重圍而不救。雲山桐和他的兵馬則行進到了秦軍的後方。

雲山桐曾告訴雲山勝,當時,有一個聲音在心裡,對雲山桐高聲說道,這是一個機會,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一個他雲山桐成為燕國這片土地之主的機會。皇帝戰死,燕國離析,而他雲山桐則趁機繞到秦軍後方,可利用地利之便,阻擊秦軍。李平湖用兵如神,然滅國之功太過顯赫,顯赫到秦國皇帝要派七路監軍控制他的行蹤。兵書上講,未見內廷猜忌而大將可在外立功者。只要秦軍自身出現不協調,那便是雲山桐擊敗秦軍的機會。勝了李平湖,雲山桐便能收拾燕國的殘局。事情確實如雲山桐所想,雖然後來出了一個風神秀,將燕國世家聚在一起,在青龍山攔住了自己。但南五州,卻還是被雲山桐收入囊中。雲山桐曾不只一次地告訴雲山勝,那年他獨自一人來到青龍城,震撼於青龍城的繁華。後來當了將軍來到青龍城,他曾站在城樓上,俯視整座城,他在心裡對自己說:「終有一天,我要站在這片土地的最高峰,將這片繁華攬在懷中。」

雲山勝知道,父親已經年近七旬,這次征伐,是他最後一次實現心中所想的機會。將那片繁華攬入懷中!

雲山勝也明白,父親此次征伐,聲勢浩大,卻已經是孤注一擲!因為父親老了,而對面的風神秀卻還年輕。他擔心,自己去世后,雲山家會被風神秀擊潰。所以,在他還活著的時候,必須徹底為子孫解除後顧之憂,因為他不放心他的兒子們。

大哥雲山信,是雲山勝除父親外最佩服的人,文武全才,胸懷萬千,如果是大哥繼承家業,或許父親也不至於如此急迫地要在晚年完成對風神秀的全力一擊。可惜,大哥還是去世了!父親將家主之位傳給了自己的三弟——雲山虎。每每想到這裡,雲山勝便覺得心中有一團火在燃燒。大哥去世,自己便是長子,三弟雲山虎固然武道天賦高強,善於用兵,但和自己相比,論人望,論才幹,便真的強上很多嗎?自己幫助父親打理南五州政務十餘年,有張有弛,絲毫無差,莫非便經營不了南五州?論賢論長,自己如何比不得雲山虎?

雲山勝不服,他想幫助自己的父親完成心中所想,攻下青龍城,他也想繼承他認為本就屬於自己的東西!

今天的局,雲山勝想了很久,獻圖雲山虎,讓其上山襲擊風龍秀,風龍秀突遭奇襲,必會下山,自己率領九萬兵馬鎖死青龍山東山道,逼風龍秀與雲山虎決一死戰。到時候無論誰勝誰敗,自己都可以從容上山,收拾殘局,打開青龍山東山道,立下雲山家西征第一功!

雲山勝於軍中升帳,各部將軍分列左右。

雲山勝道:「傳我將令,我部五萬人馬並今川軍馬,合二為一,連夜開往青龍山東山道山口駐守。行軍務必偃旗息鼓,若是誰鬧出了動靜讓山上人馬察覺,定斬不饒!」

「諾。」眾將領命出營。

雲山勝神色堅定,過了今日,他雲山勝,便不再是以前的雲山勝。

雲山勝的背後,悠悠然走出一位年長謀士。「公子今日,終將功成。恭喜公子,賀喜公子。」那人對雲山勝行了一禮。

雲山勝沒有說話,只是從椅子上站了起來,看著來人道:「自荀先生來到我身邊,已有三年,三年來,先生奇謀妙計,令我收益良多。」雲山勝對那人行了一禮。繼續道:「明天黎明,這天便會變了顏色。三弟戰死,我打開青龍山東山道,助父親踏破青龍山,取青龍城。父親是天下第一名將,智謀萬端,荀先生你說,如何能讓父親不將三弟之死怪罪到我的頭上。」

那位荀姓先生道:「看破了局,才會怪罪。此局我和公子推算良久,自有成算。老主公若真要問起,公子只說發現了上山之路,三公子與公子您定下計謀,之後依計行事便好。再者說,三公子一死,即便老主公看破計謀,又能將公子何如?家主之位,還是在公子手中!」

雲山勝看著年長謀士幽幽說道:「你說得是。只是我這輩子,最崇敬的,便是父親。父親已經七十了,三弟死了,他自會傷心,如果讓他知道了是兄弟相殘,只怕會更是悲涼。我不僅想能讓父親入青龍城,我也想讓父親安度晚年!所以,這個局,不能被父親看破。局看破了,才能怪罪。這個局本就不容易看破,除非知道的人說了。」

話未說完,一柄劍,已經刺入了那年長謀士的胸膛。謀士應聲倒下,只聽雲山勝幽幽說道:「你死了,便真沒人可以看破這個局了。我以君子之姿立足南五州,若是被人知道我殘害手足,人望盡失,日後又如何能當這個雲山家家主。」

雲山家的男人,心中都有一隻虎!

年長謀士再也沒有了氣息,然其眉宇間,似乎有一絲笑意!

天極山,位於草原之西,延綿萬里,為神州與草原所共有的第一山脈。天極山之南,是大秦的北方邊疆,天極山之北,千里水草地,則是如今草原第一強大的勢力——拓拔氏的所在。

自雲蒙國戰三百年,拓拔家與慕容家崛起,逐鹿草原,紛爭百年後雲蒙皇室——元家回到草原,拓拔氏率先奉迎,自稱太師國王,依舊讓元家享有皇帝號!草原中心向雲蒙皇室的舊有勢力歸附拓拔氏,后慕容家雖然獲得燕國的財貨支持,但在草原爭霸中已經走向頹勢。

拓拔氏信奉佛教,奉天極山上天極寺為國寺。自此之後,天極寺香火極盛!

天極寺佔地廣大,素有跑馬添香之稱,說的是要將天極寺的所有香火點燃,需要人騎著快馬才能辦到。

在天極寺之後,有一處斷崖,斷崖之下,卻有一個別院,清新雅緻,卻是與天極寺不同。這個別院上掛了一塊牌匾——本因館。取天下之本,皆在因果循環之意。這座別院的主人,是一位黑衣和尚。他五十歲上下的年紀,面堂呈紫色,一雙似閉還睜的眼睛,卻有精芒閃現。

如今,這位和尚卻正坐在別院之內,與一人對弈。那人,一襲灰白色的僧衣,頭上戴著一個草帽,看起來年紀有些長,卻是和世間最普通的僧人沒有什麼區別,但他卻是天極寺的主人,也是武林中的神話,武道已到宗師境界的天一僧。

「秦國三皇子歸國,文命師弟做何想?」天一僧落了一子,道。

「師兄與拓拔韜的定計是什麼,我的想法便是什麼。」黑衣僧人笑而不語,應了一子,道。

「我們是想讓秦國亂起來,你想的卻是秦缺能不能讓李家重新興盛起來。到了最後,到底還是不同。」天一僧笑道。

「最後自是不同,只是過程卻有類似,不然,你豈會收容我這個李家餘孽在天極寺,還非要認我這個師弟。」黑衣僧人道。

「師弟是天下謀主,身邊還有個李半山。你二人聯手布局,即便是江南的葉巨野,也勝不得。秦國後來的麻煩只怕也大了去了。」天一僧笑著落了一子。

「我和李半山雖然經營這個局二十年,但到底只是兩個書生,又能濟甚事?倒是你,幫我教出了一個離宗師境界只差一線的弟子,卻是能有大用。」黑衣僧人悠然道。

「秀策是武道奇才,你將他交託給我,我也不過是提點了他一些罷了,他能有如今的成就,卻並非我一人的功勞。至於你說書生不能濟事,卻是客氣了。二十年前李家未敗之時你和李半山便設下了洛水十局,其中便有一局在這天極山。李家之變后,你獨獨來到天極寺,還不是為了那一局。二十年來,你在這天極山裡做了什麼,我雖然沒有問,但並非不知曉。」天一僧望著眼前的黑衣僧人幽幽道。「只是,那位三皇子,真的能夠平安返回洛都,我卻不敢肯定。雲山家陳兵青龍山下,燕國變局便在眼前。」

「公子能不能回到洛都,非我所能知曉。我只是派去了秀策護他左右罷了。至於後來,便看半山的了。呵呵,再者說,有人不想公子回洛都,但也有人希望公子回洛都,就看這兩方人如何破這個局而已,」黑衣僧人笑道。

天一僧默然良久,說道:「我的大弟子道策,已經下山,只要秦公子出現在我拓拔氏的境地,自會護他周全。只是,從燕國南下便是秦國境地,那位三皇子便真的不會從秦境返洛都,而要繞道草原?」

「那位公子受了李半山十年教習,他會不知道,草原雖遠,卻還是要比秦國境內安然些么?」黑衣僧人悠悠道,「十年砥礪,心中養龍氣。這才是李家的血脈,李半山的弟子。」

在黑衣僧人楊文命的眼中,遠在青龍山的那位黑衣公子,本身便是一條龍,一代真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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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氏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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