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前方的路，黎明的旗
今夜的月很亮，皎潔的月光灑在山間，照亮了古老的河道、嶙峋的山路。
在青龍山東山道下，有一條似乎已經廢棄了很久的河道，或許是年代久遠的緣故，雜草叢生。
這條河道連結著青龍山下的大青河，另一頭，卻通向青龍山深處！
在河道的盡頭，是一片巨大的蘆葦叢。黑壓壓一片，將河道本身掩蓋的十分結實。蘆葦叢的前方，則是一片密林。
突然，好像有一陣疾風吹過蘆葦，傳出激烈的「嘩嘩」聲。似有一條黑色的影子，從蘆葦叢中鑽了出來。宛如一條長蛇，向密林鑽去。幾聲鈍響，密林被開了一個口子。月光射進密林，映照出一條滿是凌亂草木和怪石的小道。
那條如長蛇般的影子，便順著這條小道，向上行進。無論是巨石擋道，還是草木遮路，似乎都擋不住這道影子的前進。
月光照在這道影子上，映照出這道影子，原來，是一支黑色的隊伍。這支隊伍很特別，他們身著黑色勁衣，背刀攜弓，輕裝簡從，身手遠比一般人要敏捷迅速。在隊伍的最前方，是一位將軍，他的身上裹著一面似乎是軍旗的物什，黑色金邊，綉白色虎紋，那是雲山家的旗幟！
這支隊伍，正是雲山家的軍隊，而前面領頭的將軍，正是雲山家的繼承人，被譽為「雲山家之虎」的雲山虎。
雲山虎今天的心情很好，他愛這一片月光，正是有這片月光，他和他的軍馬才能看清楚這條已經被廢棄了兩百年的山道。關於這條山路，雲山虎也是懷著謹小慎微的態度，派人查探了很久，直到他確認，這條路和那張地圖上所繪製的路是完完全全的一條道，並且確實通向青龍山東山道，他才確認要開始這次行動。為了避免青龍山的人發現雲山家已經發現了這條路，所以雲山虎所派的探子只是探查到了那條水道並沿著這條山路探尋了一半的距離，但是這足以讓雲山虎做出判斷。之後雲山虎搜捕了青龍山腳下一批居住時間最長，最懂農時天氣的百姓，推算出了明日一早便是大霧天氣。於是，雲山虎便上路了！
雲山家之虎的準備不可謂不充足，他相信，這次的奇襲，他一定能取得成功。過了今夜，他一定能打開從青龍山東山道上風中北城的道路。風神秀，這面在他的頭上漂浮了二十年的雲，一定會隨著今天的奇襲，煙消雲散。因為雲山虎相信，少了地利之便，風神秀不可能是自己的父親——雲山桐的對手，即便自己的父親已經年近七旬！
這條山路兩百年來無人走過，自是十分難行，但是對於雲山虎而言，根本不算什麼，因為，這是一條通向勝利的路，在路的盡頭，是真正的美好！
今夜，秦缺生平第一次穿上了甲胄。那是梅東陵奉了風神秀之命給他準備的甲胄。黑色龍紋皮甲，要害處有精鋼護體。三萬青龍山精兵，在那面金色蟠龍軍旗下集結，只等那人的號令。在青龍山東山道的營寨中，風神秀和他的軍馬，如同即將出淵的蛟龍，一股震人心魄的殺氣在空氣中瀰漫。即便是秦缺，以及他身後的謝安之、陳瘦虎和那不知名的侍童，也感受到了非比尋常的感覺。
突然，有霧起，那是一陣真正的濃霧，如同粘稠奶漿。山間的霧起得極快，不過片刻，便籠罩了整座青龍山西山道，十丈之內，無法視物！
今夜，很多人都在等這場霧。
「出征。」卻是風神秀一聲令下，但見空中有火把點起，似乎能見到青龍山金色蟠龍軍旗升起，三萬精兵箭上弦，刀出鞘，黑色的長槍下垂，散發出凌厲的寒光。風神秀的軍馬，好似來自幽冥的使者，奔向了山下！
秦缺跟隨大軍，他有些激動，也有些期待，雖然他身份特殊，在這場局中的角色也很特殊，但他知道，即將到來的大戰，也許，將是一個偉大的開始！
在秦缺的身旁，有一位白甲的女子，傾國傾城，卻自有一股英氣逼人！正是風靈曦。
那日，秦缺在風中北城中與風神秀相會後，自己便回到了會館。結果，當日的子時，便有傳令兵傳風神秀之命，請他到風中北城東門。秦缺沒有遲疑，因為他知道，青龍山上，有大事發生。
秦缺與他的侍童、陳瘦虎、謝安之騎上傳令兵帶來的馬，到了風中北城東門，便見到了風神秀與他名聞天下的三萬「亂龍軍」。
「亂龍軍」，是風神秀經營青龍山之始，便建成的一支強軍。十餘年來，人數不過三萬，每每有新人補充，也脫不了三萬的人數，戰功赫赫。
風神秀經營青龍山之初，燕國之西慕容氏蠢蠢欲動。風神秀親率三萬親兵，奔襲數百里，奇襲了慕容家的金帳王庭中心——龍城，取了慕容家當代家主的項上人頭。之後，慕容家經過三年的內亂，在風神秀的支持下，慕容家旁系血脈中的王——慕容氏康，成為了慕容家新一代的家主，繼承了順天王的爵位。也是自那一戰後，世人給風神秀的那支三萬人的隊伍取了一個名字——「亂龍軍」，即擾亂龍城之軍。之後亂龍軍鎮守青龍山。雲山家雖與青龍山和解，其實二十年來摩擦與試探不斷，小規模的征伐時有發生。亂龍軍無一敗績！
今夜，亂龍軍在風中北城東城門聚集，而在軍前引領他們的，正是天下兵神，大燕國的北地侯神威天將軍——風神秀！
秦缺很興奮，因為秦缺知道，風神秀的亂龍軍，是何其恐怖的存在。那是與秦國黒騎營、南楚白衣武卒、西蜀神弩營、拓拔氏王庭騎兵以及雲山家的赤騎並稱的天下精兵。而當這支兵馬在風神秀的手中時，那便是所向匹敵的存在。
三萬亂龍軍，是一支令天下間所有人膽寒的隊伍。一色的甲胄，精良的兵器，三萬人的聚集，在這夜裡，竟顯得如此的安靜。三萬人的動作，居然一致和默契到不發出一點嘈雜的聲音。靠近他們，自有一股殺氣慢慢溢出，徐徐的，卻是如此令人壓抑！這才是真正的殺氣。只有千錘百鍊的軍馬，在見慣了生與死後，才能有如此純粹、厚重，並且收發自如的殺氣。
秦缺與眾人，拍馬向前，來到了風神秀的面前。
風神秀望著秦缺，道：「從今日起，你隨我軍中。我說過，要支持你，只是如果沒有真正見過我的力量，恐怕你也會有疑慮。」風神秀對秦缺說的話，永遠都是凌厲得如同他的風波槍。
「君侯多慮了。」秦缺只是客氣了一句，便沒有說話。
風神秀雙腿一夾戰馬，只聽一聲嘶鳴，便如蛟龍出海一般，高高躍起，到了隊伍最前方。但見風神秀舉起長槍，道：「舉旗。」只見皎潔的月光下，一面金色蟠龍軍旗被升了起來，秦缺知道，那是當年風神秀第一次出征時，燕國國母，親自為風神秀綉制的。
「風神秀這是要向我們展示實力，」秦缺一旁的謝安之幽幽說道。
「風神秀以公子為棋子，擾亂秦國朝局，然公子身邊自有勢力，他要想完全掌握公子，卻是不能。故而想向公子施壓，以獲得今後的主動，這是常理。」平時甚少言語的陳瘦虎說道，「只是這亂龍軍，卻由不得自己不想去看。」
「哈哈。見了亂龍軍，瘦虎到底是忍不住了，」秦缺笑道。「上山容易下山難，既然上了青龍山，我本就是沖著這場龍爭虎鬥來的，又何須去避？」秦缺卻是拍馬向前。
「公子好豪氣。」只聽銀鈴一般的聲音響起，秦缺只覺得十分熟悉，秦缺回過頭來，卻是那張熟悉的臉龐，「果然是靈曦姑娘，只是沒想到，青龍城一別，這麼快，又相見了，」秦缺輕聲道。
「青龍山大戰，我在青龍城又如何待得住！」風靈曦笑道。
秦缺望著風靈曦，卻覺出一絲的不自然，是風靈曦的臉色，似乎有一絲不正常的暗紅。
「你受傷了？」秦缺道。
「你走後，我接了師父的信，便封了金樓。在回山的路上，遇到了強人。交手之下，卻是受了傷。若非師父早有派人接應，只怕還打發不了。」風靈曦笑道，雲淡風輕。
秦缺默然。金樓是青龍山在青龍城中的主事之地，風靈曦是風神秀在青龍城裡立下的主事人。如果有一天，金樓封樓，那隻能說明，有人正在青龍城裡清除風神秀的勢力。風靈曦是風神秀的幼妹，掌上明珠一般，她回青龍山，身邊又豈會沒有高手？再者風靈曦本就是二品上的好手，非同小可。居然有人敢截她，並且能傷她。自風神秀經營青龍山，北地州十二路府縣並青龍城，便再無多少雲山家的勢力。探子自是無法杜絕，但不可能成就如此的勢力！那麼，能做成這些事情的，便只有一人。
「宮中的動作？」秦缺問道。
「有些事情無需去說，只是看著便好。」風靈曦淡淡說道，依然是如清風明月一般。
秦缺沉默了一陣，繼續道：「我從青龍城中來，青龍山西山道，幾乎是空城。」
「家兄與雲山桐決戰，精兵強將自是要集中一擊。」風靈曦道。
「若有敵自青龍城中來，當如何？」秦缺道。
「所以此戰之後，無論如何，我當領兵去守西山道，」風靈曦道。
「風龍秀、梅三皆是將才。何須你去？」秦缺道。
「雲山家大軍三十萬，即使家兄此戰勝了，收拾殘局，也要時間，二哥與梅將軍，是大哥的左右手，離不得身。只能我去。只要我能守住三天，便能等到大哥的軍馬。」風靈曦道。
「你能調動的兵馬有多少？」秦缺凝聲道。
「不足三千。」風靈曦笑道。
秦缺默然。
人的一生有許多的不得已。秦缺很明白這句話，比如自己的來到這青龍城為質，所以他懂風靈曦。雲山桐三十萬大軍，燕國南五州雲山家經營多年，這是一股龐大的勢力。風神秀此戰即使能取雲山桐項上人頭，但若不能將那三十萬大軍徹底打散，南五州只會出現諸侯林立的局面，因為任何一個獨領兵馬的將軍，在一塊無主之地上，都會燃燒起自己心中的野心。到時候風神秀收拾起來，必定耗費時日，而非三年之內便能一統燕國。所以，此戰，風神秀有兩個目的，一個是消滅雲山家的主人，另一個便是將雲山家那三十萬大軍徹底打散。為了完成這兩個目標，風神秀的所有力量只能合成一支拳頭，無論是風龍秀還是梅三，都是絕對不能離開隊伍的將軍。如此，西山道的守護，便只有風靈曦可以去。這是風靈曦的不得已，也是她必須去做的事情。
風靈曦望著眼前的這個男子，一笑傾城。她同秦缺朝夕相處五年，自是知道這個眼前男子的。當年梅東陵曾問風靈曦秦缺此子如何，風靈曦如是說：「胸中有錦繡山河，第一流的聰明果毅，只是過於重情。」秦缺的默然自是對她的關心，這是秦缺的情誼，風靈曦很受用。
其實，風靈曦還是有些話沒有對秦缺說起。那日，風靈曦隨梅東陵回到山上。風靈曦對宮中的那人，自有一股不平氣。
梅東陵為風靈曦倒了一杯茶，對風靈曦說：「有些事情，且由他，最後總有水落石出的那一天。你的兄長是天上的人，自非凡塵中的人可比。他不願意做秦駟，亦可做劉賢。」三百年前，雲周國戰，周朝分崩離析，時任鎮西將軍的秦駟第一個建立了屬於自己的國家——秦國。蜀王劉賢，雖然將西蜀作為自己的勢力範圍，卻沒有立國，而是讓自己的兒子當了皇帝。
今夜，風靈曦借著熹微的火光，望著那面金色的蟠龍軍旗，只覺似乎又一股力量，要破開遠方的黎明！